1994年，叫做甲A首届足球职业联赛在成都揭幕，四川全兴队3号魏群在成都体育中心踢进了中国职业足球比赛的第一个进球。我手中还保存着著名摄影记者王瑞林拍摄的几张揭幕战照片，用胶片机拍摄的，已经有了斑驳的岁月感，开始发黄的照片见证了成都这座城市曾经的光辉。但是，在这16年中，成都这座城市也数度因为足球而蒙羞，像连绵不绝的地震一般，动摇着本来就不太坚固的足球根基，最近一次，便是他们被责罚降级。

　　甲A开幕那一年我并不在成都，还在海南岛的泡沫中挣扎，回成都探家的朋友带来一个像是笑话般的故事：后子门的体育场一到周末就人山人海，朝着自己的球队喊“雄起”，朝着别人的球队喊“踩扁”。成都人将“扁”念做“bia”，四声，“踩扁”就变得铿锵有力了，四万人一起吼。

　　从那一年开始，成都的文化里就融入了足球。并不是说之前的成都没有足球，而是没有四万人一起闹腾的足球。1995年我回到成都，头一件事就是托报社的朋友搞到一套全年套票，主席台下面的特票，一套票要花去我两千多大洋。我的老板对这套套票垂涎三尺，用他的套票与我换，差价自然要补给我，还承诺每周末的比赛，我可以搭乘他的皇冠3.0招摇着去后子门。

　　成都最民俗的文化景象一直都是在小阳光下，“三花牌”花茶与龙门阵和麻将声的交响乐。“三花”其实就是茉莉花茶，盖碗一掀，水面上漂浮起几片干花，用指头弹开干花，才能品尝到下面的茶水，故谓之“弹三花”。

　　让成都人在周末丢开茶碗的，大概就是足球了。而足球也让悠闲的成都人看上去那么火爆，1995年对天津的一场比赛，四万观众一起问候主裁判魏吉鸿的家人，后来发现四川话人家魏吉鸿根本就听不懂，全场同时操起椒盐普通话狂呼“魏吉鸿，×你妈”，蔚为壮观！尤其令我开心的是，前后左右那些个妖艳儿妹妹，也是喊得兴高采烈花枝乱颤。

　　我相信这并不是一种咒骂，而是一种娱乐，金牌球市就是为娱乐而诞生的。并且当娱乐变成1995年悲壮的“保卫成都”时，成都人当仁不让将这四个字也划归到自己的文化范畴，尽管这四个字是一个叫严俊君的老头在广州写的。

　　那个时候，余东风开着他那辆二手公爵王，也是敢于在最繁华的盐市口做违章掉头的。这不是传说，我有一次去交管局处理违章，排队的时候，拿了一份体育报纸解闷。没想到走过一个交警，一下子就凑了过来，我分了两页报纸给他，而他乐呵呵地拿了我的暂扣证，加塞去了。而我们之间，居然没有一句对白。

　　这不是一个世纪前的故事，但这的确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距离我们好像是昨天，又好像已经过了100年。成都民俗文化元素中，只剩下了“弹三花”，连这个都变了些味，盖碗已经很少看到，泡在细长玻璃杯里的茶，已经不可能去吹弹那漂浮的干花了。

　　新千年到了，足球在成都却被两股势力剿灭了，全兴说走就走，实德说来就来。这是这座城市的第一次足球大地震，球迷像逃难一般逃离了后子门，《足球之夜》片头上那个哭泣的著名胖子沈立新就是在这个时候逃离的，逃得无影无踪。

　　2002年，四川大河与西甲的瓦伦西亚打了一场商业赛，四万球迷又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将成体中心坐了个满满当当。大河老总曲庆才惊大了嘴巴，“这些球迷是从哪里来的呢？”曲庆才当然明白，这些球迷不是来看大河的，人家是来看西甲帅哥的。

　　这样的情形在2004年的亚洲杯也出现过，20多公里外的龙泉专用足球场，还没有主队，每场比赛竟然也坐满了观众。成都人甚至还重演了一次他们的拿手戏《抓壮丁》，将那个没爹疼没娘爱的伊拉克队暂时当成了主队，凡有伊拉克队的比赛，必高喊“伊拉克雄起”。搞得伊拉克兄弟们泪眼婆娑，临了，打出一幅汉语写成的旗帜：“谢谢成都！”

　　后来我发觉中国队在那一届亚洲杯打进决赛，有伊拉克队放水的嫌疑。我怀疑，这是伊拉克队在对成都球迷还情，与中国队没什么关系。

　　除了这些时候，成都人不扎堆了。但再后来，出了些例外，大街小巷里人们有时候会扎一些堆，“海选”来了。接二连三的，成都就有了一堆叫做李宇春、张靓颖、谭维维、江映蓉、张杰这些唱歌的男女或不男不女，金牌球市变成了选秀之城。现在你走在成都的大街上，你可以看到超女快男的巨幅海报，但是你绝对看不到一位本土的足球运动员的画像。

　　这话可能说满了，某移动运营商就聘请了马明宇做代言人，印有马儿一家照片的广告就挂在一条高速公路的出口。有一天我陪同一位广告商出城，从这条广告下经过，这位广告商大加赞扬：“我就认为广告代言不一定要请明星嘛，你看这个广告，请来一家普通的市民，很有亲和力呀！”

　　四川冠城在2006年初被迫解散后，我曾经想掀起一股悲伤的气氛，3月12日中超揭幕那天，我和“狗仔队长”秦云先去了成体中心领略荒凉，却没有人记得还有什么中超联赛在哪里举行。然后我们又去了成都几家报社的体育部，也没有人惦记足球，只有《成都晚报》文体部主任王若男说：“最近我觉得可以做一个大的选题，就是四川足球已经彻底走进了自娱自乐的阶段，这个情况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真的还需要时间去看。”老王很乐观，“自娱自乐说不定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没有中超难道天会塌下来？”

　　两年后，成都突然有了中超，突然有的。有一个叫许宏涛的西安人，据说代表世界上第一家职业俱乐部英格兰谢菲联，将原来属于成都烟厂控股下的成都足球俱乐部收购了。第一年，许宏涛想在中甲悠着，然后开他的酒吧，再圈一块地做地产。

　　可是这样不行，成都人连中超都懒得待见，一个玩中甲俱乐部的人，很难溅起什么火花。于是许宏涛决定一定要冲超，2006年他那开了几个月就倒闭的“刀锋”几乎是这座娱乐之城最短命的酒吧，而他在红牌楼拍下的那块地，只顾着长草。

　　2007年许宏涛寻思着要冲超了，他的这支队伍，虽然穿了谢菲联的红马甲，但骨子里头还有很多老川足的味道，黎兵、马明宇、姚夏、邹侑根这些上个世纪的化石，都藏在里面。10月13日，他们说冲超就冲超了。

　　这一天后子门又涌进了将近四万人，“稀有动物”黄牛党也出现了，早就不扎警戒线的警察们又喜又忧地看着冒出来的球迷们。分管治安、1994年起就带队在后子门执勤的市公安局副局长何建生也有些紧张，但他紧张的不是他的手下们控制不了局面，他害怕成都谢菲联控制不了场面，“喂，有把握没得哟？”何局问的是前川足老总许勇。连我这样的老油条也激动起来了，当天晚上，我给数家报纸整了几万字的稿子，自己觉得最带劲的那个标题——格老子，四川人又杀回来了！

　　格老子，杀是杀回来了，可是一转眼就到了2009年底，灾难性的地震发生了，许宏涛穿上了黄马甲，是那种印着“看守所”字样的黄马甲，他的球队在2007年冲超的场次中，有的是花钱买来的。

　　本报记者 妙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