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照片下的真实曲乐恒

　　从天堂到地狱，只在一夜之间。曲乐恒的经历让入痛心，更发人深省。中国足球运动员的保险制度，需要引起社会和相关部门的关注。

　　特约撰稿贝伦

　　2000年4月26曰深夜，刚刚熠熠生辉的足球明星曲乐恒的父亲曲明书在辽宁医大附属医院失声痛哭。这位年已花甲的老人越发激动，他用自己的脑袋狠狠向墙上撞去，发出了令人悲怆的“咚咚”声。在一旁的人赶忙拉开他。他恸哭着：“我儿子怎么这么惨，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说完，他急速向窗口奔去。“你要干什么？!”一位曲乐恒队友的父亲紧紧抱住他，他们知道曲明书要跳楼。曲明书的老伴陈慧如也由啜泣变为嚎啕：“明书，你不能这样，儿子已经这么惨了，你不能再想不开啊！”

　　天堂到地狱

　　把时光退到一个多月前，沈阳黎明机械厂的退休工人曲明书、陈慧如夫妇也许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老俩口在儿子曲乐恒最辉煌的一刻，流着眼泪说：“乐恒总算成才了，他没有辜负关心他的人们。”那一天，曲乐恒将自己的足球技艺发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那是曲乐恒代表辽宁与山东争夺超霸杯，曲乐恒面对山东大汉强劲的防守，竟然在一场比赛中踢进3个球，帮助辽宁4比2取胜夺冠。更让人叫绝的是，他打进第三个球是背对球门用倒挂金勾的高难度动作完成的。他的这粒进球技惊四座，令全场观众拍手叫绝。

　　曲乐恒立刻进入了刚刚来中国国家队执教的米卢的视野。米卢给他的翻译虞惠贤打去电话：“虞，那个打进3个球的小伙子的年龄多大？”虞惠贤回答：“在球赛解说过程中都提到了，他叫曲乐恒，身高1.86米，24岁，技术全面，前锋、后卫都能胜任。”米卢问：“他进过国家队吗？”当虞惠贤告诉他曲乐恒从未入选过国家队时，米卢有些诧异。虞惠贤接着告诉米卢：“中国不少球员12分钟跑个3200米都费劲，曲乐恒却能跑到3404米，而且是在昆明的高原跑出来的。”

　　超霸杯将曲乐恒的综合能力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米卢准备把他调进国家队，这正是曲家人梦寐以求的，也是曲乐恒从儿时的梦想。想起儿子十几年的辛勤奋斗总算有了回报，老俩口非常欣慰。那些日子，给曲乐恒家打去的祝贺电话都快打爆了，记者的采访也接踵而来。曲乐恒的照片、生平和爱好也频频被各大体育报刊曝光。曲乐恒成了辽沈大地的名人。那时曲乐恒的收入不菲，在沈阳已经买下令人艳羡的“豪宅”。

　　在新的赛季里，他的年薪加奖金将超过百万元. 美好的前程一马平川般地铺在曲乐恒的面前。一个人成了明星，应酬也会身不由己地多起来，各种邀请纷至沓来，朋友的面子也会让“明星”难以推托。2000年4月26日，曲乐恒和张玉宁等几名队员到沈阳郊外去玩儿，车整整开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到，而且道路崎岖不平。人在车里被颠得越发烦燥。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大家开始吃饭喝酒，驾车的张玉宁也毫无顾忌地与大家畅饮。职业联赛使得不少大牌球员在各方面都能受到关照，他们也并不在乎什么是违法违纪。

　　一个多小时后，让曲乐恒从天堂跌进地狱的悲惨时刻降临了。年轻的曲乐恒及其它几位队友竟然没有提醒—下已有醉意的张玉宁。张玉宁系上了驾驶座位上的安全带——如果他能提醒—下曲乐恒，或者曲乐恒自己有意识能够顺手也将安全带系上，他今后漫长的人生轨迹绝不会这么悲惨。

　　汽车以60多迈的速度撞向了大树，张玉宁和坐在后排的队友王刚伤无大碍，曲乐恒却被重重地甩出了车门外，顿时失去知觉……

　　老俩口没有功夫悲伤和嗟叹，因为儿子已经实实在在地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他们要带着孩子一起穿越地狱。

　　坚持。为了明天熬了两年，曲乐恒得不到任何救助，老俩口想通过法律手段为曲乐恒争来治病的权利，但一切太难了。曲明书是个坚强的父亲，为了儿子，他也不得不硬撑着，他说：“几年了，我们的忍耐力几乎达到了极限，我们总要活下去啊。很多非常明了的事，澄清下就是这么难。调查这件事的阻力不小，但我们相信正义的和受害的一方总会有申冤的地方。我们也相信，一个为辽宁足球立下过功绩的运动员不会永远连看病都没人管！”

　　自打曲乐恒从一个最健康的人变为一个高位截瘫的重病号，曲明书、陈慧如夫妇就为儿子的康复做着一切努力，他们把曲乐恒送到北京康复中心。夫妇俩总是轮流在儿子身边陪护。他们干脆离开了沈阳，在离康复中心较近的南四环边上租了一间独居。叙述起这段经历，老俩口苦涩地说：“我们的月工资加起来1000元，刚够在北京租房和吃饭，我们只要吃饱就知足了，而曲乐恒的饭菜我们总是争取每天都换个花样。儿子的营养是最重要的。”老俩口做好饭就给曲乐恒送去，天天如此。

　　为了防止缛疮，老俩口经常要帮他翻身。帮一个1.86米的大个子翻过身来，60岁的老人难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曲乐恒的大小便经常失禁，父母仿佛又倒退20多年前，给他一把屎一把尿擦着，一块块纸尿裤给他换着。老俩口背着曲乐恒说过，这样的生活简直度日如年，如果能够得到曲乐恒的健康，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但是他们不能流露出任何苦恼，只能笑着和儿子聊天。他们四处寻找资料，像大海捞针一样寻找治疗高位截瘫的最新科技。有两次他们还真发现有这方面的报道，老俩口如获至宝地将它珍藏起来。两年的时间，老俩口一直在帮助儿子做身体恢复训练，在大厅里，曲乐恒一步步向前，他的两条腿像多余的赘物拖在身后。他完全是用上肢在地上爬行。曲明书和陈慧如趴在地上给他擦汗，就像鼓励他儿时好好训练一样：“乐恒，咬咬牙，坚持下去就会有站起来的一天。”曲乐恒也会用自己的幽默给老俩口减轻点思想压力：“爸妈，放心吧，我毕竟是运动员出身，底子好，我会站起来的。”

　　曲乐恒曾对最要好的朋友说过：“像我这种情况，从一个为人们羡慕的足球运动员，变成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废人’，说没有想到过自杀那是假的。幸好这念头早已闪过去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样做对我的父母太残忍了！”他曾以哀婉的口吻说：“如果我30岁出事，也不会这么痛苦，因为我的足球才华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可我偏偏是在放出点光芒后一个月离开了足球场！”

　　让曲明书和陈慧如最感激和挂念的是未来的儿媳王鹏。王鹏是原辽宁乒乓球队的运动员。后来到上海理工大学读书。王鹏是个漂亮又很有气质的姑娘，8年前她和曲乐恒一起步入18岁的成年，也一同经历了初恋。曲乐恒高挑的个子和英俊的外貌使他在少年时代就遇到不少追求者，他选择了王鹏，就是因为王鹏的为人与她的外貌一样出色。

　　曲乐恒遭到不幸后，王鹏向学校请了半年假，在曲乐恒最困难的时候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王鹏像曲乐恒受伤前一样亲吻他，告诉曲乐恒自己会像原来一样爱他。她多少次为曲乐恒擦汗撩身体，为曲乐恒端屎端尿，恋爱8年的曲乐恒何曾有过这种尴尬。王鹏对同学和记者都明确表示：“我不认为他是个‘废人，，哪怕他不能恢复，我也会嫁给他。但曲乐恒特别要强，我怕他在没有彻底站起来前不会提出娶我。”曲乐恒也不愿将一个人的终身痛苦变为两个人的伤痛，他们终于理智地冷确下来。对此，曲乐恒说：“我们没有条件结合，只能这样，慢慢地就淡下来了。我不怨她。”

　　代价与反思

　　2004年3月8日沈阳上午9点，曲乐恒和张玉宁车祸案经过调解未成功后在沈阳市东陵区法院正式结案。沈阳市东陵区法院当场宣布，此案最终审理结果，一审判决结果如下：张玉宁赔付曲乐恒精神损失费、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残疾人用具费等13项费用合计人民币2635566.64元。此时，曲乐恒已经是泪珠莹然。这泪水中倾泄着他四年来的痛苦、辛酸与无奈。作为被告，张玉宁一方并没有出现在宣判现场，而由其代理律师出席听取宣判结果。

　　260多万，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如果不是飞来横祸，这只是曲乐恒一年多的收入，想起这些他的内心依然难以平衡。从这次事件中，人们突然发现出手阔绰的中国职业足球对社会保险系统竟然没有任何兴趣，对意外事故没有任何预感，他们只是想着赚钱和轰动效应。即使没有车祸，运动员也是一个在赛场上极易受伤的职业，俱乐部在这方面并没有替运动员考虑很多，运动员更是浑然不知。我们的足球界距离完善社会保险机制那一天还差得太远，难怪人们都说中国的职业足球充满着急功近利。

　　在国外，运动员都有着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与俱乐要签订详细的合同。球员和俱乐部之间的契约非常详细，具体到意外受伤、退休金和保险费用等等。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听说很多外国球星的一条腿都价值连城，也就明白了桑兰在美国受伤，美国方面必须承担保险责任的原因。

　　对于曲乐恒来说，经历这样的事情无疑是悲惨的。但它毕竟让大家意识到了保险制度对于运动员的重要性，加强了社会对足球运动员人身意外伤害的关注。只是这一切对曲乐恒来说，代价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