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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弼虎，这小子是个遭天劈的！黑心黑肠黑肚子什么都黑透了！把他娘的，他没个余地了吗？”
“金总，我和他已经摊牌摊到头了，照他的说法，这些钱不是他一个人独吞，他得联络一帮人做事……我分析，黄河队为夺冠制定的奖金数目肯定不会少，咱们如果不出高价，人家确实没理由接受……金总，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啊。”
“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
“那怎么办，咱们如今是穷途末路没脾气啊。”
“他娘的！你先把带去的四十万给他，剩下的钱比赛完了再付。”“金总，还有件急事，小顺子建议咱们在狐狸队里找个人，让这人下轮打黄河时使个绊子，把黄河那个姓李的正选门将给弄伤……小顺子说，黄河眼下只剩下两个门将，这姓李的是聂飞儒的女婿不好做工作，把他弄伤了让他和咱们打时上不了场，另一个门将是小顺子的小兄弟，他有办法搞通他，小顺子说……”
“这小子真他娘的丧尽天良太可怕了！”
“……小顺子说给狐狸队那人的几万块钱报酬，可以从我们给他的钱中扣除……”
“吊！他倒成了老板了！”
“金总，小顺子这主意有道理啊……”
“把他娘的，这小子简直就是黑道出来的，他他娘的算得上是个假球专家了！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如果胜局已定，全场结束前咱们得故意安排个人对他犯规把他拉倒，他爬起来会吵架，咱那人就跟他吵，然后两人假装动手打起来……他意思是不能让人怀疑他，咱们要掩护他全身而退。”
“吊他个娘！”
“他还托我问候你……”
“问候他奶奶去吧。”
“猛虎下山！野马完蛋！”
“与虎谋皮？我跟你急！”
“保级日当午，汗滴脚下土。谁知球迷心，颗颗好辛苦！”
从宽敞的猛虎体育场的西大门入口处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爆满了的四万张座席上人头攒动战旗飘扬，无数条大字横幅环绕于球场的四面八方虎虎而有杀势。青黄不接的草地边缘残留着隔夜的积雪，被堆扫得足有一尺来高，一阵冷风吹过，雪花银屑四起贴着地面慌乱地扎堆抱团。
这天天气极好，是深冬时节难得的艳阳天，日头虽然偏午斜西，落在人身上仍然暖烘烘的像老天哈出的热气。
马强把两只黑色的手套向上紧了紧，跟在裁判后面走进了冻成铁块似的坚硬草场。两队在三位裁判的左右一字排开等着升国旗奏国歌，马强不断跳跃着活动四肢做热身。
金大柱裹着厚实的皮衣和围脖坐在主席台的一角默默无语目光如炬。从马强进场热身开始金大柱的眼睛就盯着这个野马队的“马尔蒂尼”不移不离。他望见马强的一只脚腕缠着绷带显得有些雍肿肥大有些笨重。这可能会成为他在门前犯一些错误的很好的借口。
裁判一声笛响，双方的比赛开始了。金大柱单掌托腮审视着先发制人发动狂暴攻势的自己的队员，个个奋勇争先精神抖擞。野马布好防线从容接招，协力呼应未露任何破绽。
马强的中路防守果然钢浇铁铸智勇双全，他的预断和补位总是快人半拍不容人过球漏。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作战经验非常丰富，那个较真劲儿可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逼出来的。他控制着左右前后百十米见方的要害防区，像一道活动的城墙堵在大门的前沿死守着那条黄金般的夺命通道。
金大柱曾在录像中反复研究过野马队号称甲A最强的这条后防阵线。在此处平行站位的四名野马后卫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左边卫是一名南斯拉夫甲级队过来的外援，其它三人都有上百场的甲A阅历，从这条铁桶防线的任何一个方位打开缺口都决非易事。点与点之间直线最短，沿边下底也还是要传回门前，金大柱怎么研究怎么觉得要想进球委实绕不开马强这人，绕不开他的区位和营地。在马强身上做文章的念头电光石火之间就产生了。
进一步研究马强的出身和渊源，金大柱敏锐地发现，找他的启蒙教练老王头从中游说，绝对是一着事半功倍的妙棋。事实证明，金大柱是料事如神的。
老王头和这个马强是那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做事一笔一划极有条理的人。老王头甚至给金大柱传回一份详细的书面计划，内容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野马队赛前精心策划的阵容名单和作战方案，可谓和盘端出了野马最新的绝密情报。另一部分最为关键，像施工前设计的图纸一样非常具体地标明了马强的行动细节，连“施工”方法和时间地点都备注得一清二楚。金大柱觉得这对师徒的服务精神是第一流的，是自己操办“保组工程”以来所遇见的最有教养最有职业道德和商业道德的客户。真乃“盗亦有道”。
此刻金大柱的目光被场内狼奔豕突的皮球牵引着，这目光一挨近马强就变得格外欣慰和欣赏。
(8)
这是高羽第四次进入猛虎队现代化的大型体育场进行现场的采访报道。凑巧的是，这四次前往分别是在春夏秋冬四种不同的时令和季节，目睹猛虎队与四个不同的对手对阵叫杀。因此，猛虎队主场的球迷每一次留给她的印象和感觉都有所不同。
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冻得高羽的双脚有些发麻。北方的冬天不起风还好，只要穿厚点有阳光照着并无受不了的寒苦之虞，怕就怕一会儿一阵冷飕飕的寒气流像刀子似地刮过来，三两下就能抽干体温的余热砭骨刺肤，使人站在如同荒野的空旷的足球场边，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冷得话都讲不利索。
高羽跺着脚缩在羽绒棉服里又蹦又跳，心里好佩服在场内单衣短裤跌撞不休的双方球员和裁判。足球是一项以天为房以草为床露天而战的激烈运动，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地下没成汪洋，约战的对手就要如期打斗不打不散。
在北方这种残酷的隆冬时节举办足球比赛，对手是要命的敌人天气是要命的敌人刀削铁刺般的冰碴子场地也是要命的敌人。
高羽睁大双眼发现看台上竟有一些狂热的球迷光着上身赤膊助阵丝毫不为严寒所惧。这奇景让高羽看着直打冷战，真不知这些猛虎队的铁杆球迷是用什么材料制造出来的。
比赛中不时发出喀哩喀嚓犹如切割金属迸发出的碜人声响。高羽近在咫尺心弦绷得紧紧的。
这是一场高羽不可不看的比赛，之所以发着高烧也要风雪无阻亲临现场是为了心中的问号，也为了“假球档案”。
“假球档案”是《新足球》近日设立的一项内部的特别工作。是高羽向孟主编提议的。为那些受到深刻怀疑的在记者和公众眼里涉嫌参打假球的足球业内机构和个人建立特殊的档案，意义不言自明。建立这个“黑名单”和“黑案例”具有一定的风险，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所谓假球疑案疑点，在无人指认和得不到司法确认的情况下，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归档存照，留待将来秋后算账，或是寄希望于来日方长，这难道有错么？
高羽这次没有上看台，从一开球就守在这场可能隐藏着乌烟瘴气的生死战的枯草边上，试图搜寻和见证在自己的推理中必然存在的阴谋诡计。她端着手中模样古怪的数码相机为每一位上场的球员扫描拍照，辨别着动作的真假和局势的变化。
执法这场球的主副裁判是足协刻意聘请的三名日本人，可见足协的心情并不比自己轻松多少。派上外国裁判来应付这种敏感的比赛，正所谓“足协之心，路人皆知”。高羽为自己的监视内容中少了裁判这一块而感到轻松了很多很多。
她盯紧野马队的场上球员想盯出破绽和伪装，两只眸子在朔风中盯得发酸发痛。
她的斜上方，主席台里的金大柱声色不动安之若素，冲着场内一味地出神。高羽选择这样一个两头兼顾的观察角度正是为了能够很方便地看见金大柱在观战时将会做些什么。
她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
马强是一名非常善于用脑子踢球的球员。他留意猛虎两名前锋的跑位和换位线路及其战术规律足足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他们许多次背靠马强在大禁区的前沿拿球做着自以为高明的虚晃转身摆脱射门的技术动作，无不被马强一一识破次次粉碎。在马强面前，猛虎的前锋显得笨拙而徒劳。
马强的防守风格是一种不拉不扯若即若离如鬼影相随“不踢而屈人之兵”的核威慑式的风格。在他的辖区内，对手连假摔的机会都很难找到更何况从容地起脚射门。猛虎的前锋苦无良策急躁不安。
马强费工夫摸透猛虎进攻队员的习性和技术特点自有其用心和目的。上半场接近二十分钟了，马强心想，第一步计划应该开始了。
金大柱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感觉时辰已到。他抑制不住内心的骚动，抓起一台高倍望远镜瞄向马强。
老王头向他介绍的马强的第一步计划是在上半场进行到大约一半时，由马强制造一个禁区弧附近的直接任意球，之后马强会主动站在野马搭起的人墙的中部。这次行动的具体细节为：主罚的球员对准马强所站的墙位踢一脚地滚球，而马强一定会佯跳起身子使脚下空出一大块缺口。这种球只要穿过人墙的这个缺口奔网而去，守门员很难看清球路很难及时扑救。
金大柱得信后专门挑选一名善打地滚球的球员没日没夜地加练。根据实际演练的情况，金大柱请老王头转告马强最好能把这个任意球给在正对球门的位置，以降低万一脚头不准造成的偏差。
老王头还说马强将用侧撞的方式实施犯规，这种犯规造成的效果很明显，但带有合理冲撞的性质，不致于使马强领到黄牌。
金大柱对这脚地滚球已经朝思暮想了很久了。
(9)
马强留意到猛虎队有人从中圈带球慢腾腾沿中路进犯，看那架式还是老调重弹要喂给潜伏的中锋寻机打门。这套路数已经用老了。其中锋的接球线路甚至习惯性动作马强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
马强等着他接到球不去干扰使他停妥拿好，看他移动中靠近禁区恰好正对球门了，突然从斜后方跨步抢前，腿一伸腰一挤一发力便扑嗵将其撞翻在地把皮球抢到自己脚下。
日本主裁判吹响了口哨，手臂向前平举，判给猛虎队一个迎门短距的直接任意球。
野马队的几名队员在守门员的指挥下忙着排列人墙，高羽却被看台上的金大柱吸引住了。金大柱双手端着望远镜像天文学家观测星相一样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在高羽的数码相机彩色屏幕中，金大柱上身前倾神情痴呆，模样很夸张，傻傻的怪怪的。
高羽按动快门抓拍了几张。她并不清楚金大柱为何会如此专心致志。她转回头从彩色屏幕里观看猛虎队罚球，哨响，助跑，抬脚，打门！
这球没进。这球没进！混账东西，练了几天几夜敢情工夫白费了心机白费了。把他个娘的！这么大的球门这么大的空档这么好的机会，这球怎么就踢偏了呢？！偏了一米多！……金大柱气得握紧拳头直擂桌面，俯下头懊恨之极。望远镜被丢在一边。球门球。马强苦笑着摇摇头挥手招呼队友向前散开。守门员跑出场外把球捡回来，示意马强来大脚开球。马强摸摸这位俄罗斯门将的头，看他将皮球按在禁区内摆好。马强后退几步，冲过去把球狠狠地踢向空中高速越过了中线直接落入猛虎的禁区里。操！就这臭脚还想保级？马强想起刚才那个任意球心中便泛起一丝鄙夷。那球速度挺快也正好在自己跃起时找着了留出的墙洞擦地滚过。落地后马强回头一瞥，打偏了。
这脚球距离太近又是从人堆里乘乱蹿出的，俄罗斯门将根本没来得及扑救。马强见俄罗斯门将的脸上写满了上帝保佑的侥幸表情，自己倒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快感。
偏就偏了吧，亏了还有个第二步计划。
金大柱抬起大脸恢复了镇静。就看第二种方案了。
老王头和马强玩了这么多年足球，当然深谙此道深明事理。他们事先就为猛虎准备了几套方案以防不测，摆明了是言而有信帮忙帮到底的。老王头说有时候放着空门也有打不进的主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事在场上很难说。
老王头和马强狡猾得像泥鳅似的，用过的招数决不在同一场再用第二次，金大柱理解这点赞同这点。
拟议的第二步计划是让猛虎把角球一个劲儿地愣往马强头上传，马强会及时移位让开落点方便猛虎的人抢点施射。这也是一个高招。这等于让开了自己把守的有利地形和制高点，将大门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而且马强还将巧妙地阻挡本队守门员和队友的视线以及急救的通道，如同在自己的城内放了一把火，乘机使城门洞开，让猛虎浑水摸鱼。
金大柱赛前重点布置角球战术时，明确要求教练和队员猛打马强这个要害点位。用“猛打”这个词而不用“专打”这个字眼，是因为金大柱不想让自己的教练和队员对马强有所猜疑。他的公开解释是，根据可靠情报，野马的中卫大将马强有伤在身而且伤得不轻，猛打马强这个点必有斩获。
金大柱开始心急地等待角球。
上半场快打完了比分依然是0比0。高羽瞪大眼睛连续半个多小时在场内场外扫视，看不出这场比赛有什么不正常的。
难道自己的直觉不准确么？
难道金大柱没走通野马的黑路子么？
难道……不行，这才是上半场嘛，这会儿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这场球哪怕打平了，猛虎队都铁定降组，金大柱鸡飞狗跳忙乎了这么久这么凶，他甘心等死么？
抬眼望回看台上的金大柱，高羽发现他又把那只大号的望远镜架在眼睛上透视着野马的禁区。他专注极了，像凝固的雕像处在一种几乎静止的状态中。
高羽顺着他的望远镜所瞄准的方向游目一看，正赶上猛虎队发出的一个角球划着弧线坠入野马的禁区，乱军中看不清是谁拔地而起顶了个正着，咚地一下直指球门的上角眼见就要破网。野马的外籍门将大鹏展翅轻舒猿臂，半空中刚刚好一只手掌碰了一下皮球使之擦梁而出。场内观众“呜”地发出几声低沉的闷雷似的叹息，随之鼓号齐鸣闹了一阵儿。
猛虎接着发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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