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黄河队主场被弱旅小龙队掀翻，聂飞儒里里外外饱受非议。人们异口同声指责他用兵无方调度不力，手里握着小顺子这样的杀手锏可以牛刀杀鸡，却硬要刀枪入库，被只瘟鸡在太岁头上班门弄斧，死得糊里糊涂窝囊透顶。

　　俱乐部为此举行听证会，要求聂飞儒向董事会解释他的做法和理由。聂飞儒说没什么好说的战败了说什么都没有用，至于小顺子，主要是因为红牌停赛刚刚期满怕他状态不好所以没有首发这是教练组共同的意见，球迷怎么讲外界怎么说我不想对此过多地评论和评价，我只想申明一点，比赛是全队11个人在踢不是哪一个人就可以包办进攻和防守的，这场球小顺子上场后发挥出了很高的水平是他个人今年踢得最好的一场我已经表扬了他，我希望他能场场都这样发挥出色在今后的比赛中起到核心队员的作用并且要严格要求自己少犯错误少惹事端。

　　俱乐部的董事们不满意聂飞儒的态度，碍于情面没有拍桌子干架，但一个个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说，得有人为这场耻辱的失败承担责任，否则球市滑落球迷骂娘报纸上说什么的都有，首长们意见也很大，就连赞助商也打电话抗议，俱乐部每年投入将近一个亿的资金搞足球，这么亏下去谁能受得了？

　　聂飞儒装聋作哑等老板们骂够了，拂袖离去。

　　输了球，谁的心情都不会好，这一点他理解。球迷喊他下课，他也不以为甚。大丈夫能屈能伸得过且过，这是今天的甲A对他最大的教育和改变。虽然还是那片绿草茵茵的球场，还是那22个人的追逐和对抗，还是那些推踢铲顶的击球技术，还是那种嘟嘟嘟使耳朵听出了老茧的哨声，看起来什么也没变，可是统治足球驾驭足球的力量已经改朝换代已经面目全非已经与过去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知道，以前的聂飞儒即使还没有在肉体上死去，他所捍卫和崇尚的传统也已经过时了。看不到这一点，他聂飞儒就是堂吉诃德和食古不化的人。

　　那天他问小顺子将来打算做什么，小顺子说想像他一样做教练，有可能的话还想做俱乐部的老板，把足球当作一辈子的职业和生意做下去。

　　他说，我们老了，将来的世界是你们的，也别提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这种空话了，能在国内有吃有喝地混下去已经谢天谢地谢人了。

　　小顺子听出来这是掏出心窝里的话来说的，毕恭毕敬地点头，说将来我要是做了教练，就请您给我当顾问在身边指点我，我也能好好孝敬您。

　　聂飞儒自嘲道，老朽一个，不中用了，等我告老还乡安度晚年，有球看就知足了。

　　小顺子问他，以您的威望，为什么不自己搞一家俱乐部呢？只要您竖起大旗，我们这些老部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又可以聚在一起自立门户占山为王，保准比曼联还要火。

　　聂飞儒心里一激灵，徒然有了心气，喃喃地说，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搞俱乐部能赚钱吗？

　　小顺子说，您可以让我来做总经理啊，不是我吹牛，要是让我来搞，一年不赚个几千万您抽我的嘴巴。

　　聂飞儒不信，说踢球咱们在行，不怕跟人去比，说起做生意却不一定懂行，这可是两码事。

　　小顺子急了，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紧，抄起椅子挪到聂飞儒身边眉飞色舞地说，聂导，我可是把您当老爸看的，我什么都跟您说您可不要对外人讲……聂飞儒不等他讲完，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说我什么时候不护着你？跟我说这种话？

　　小顺子摸着头神秘兮兮地说，现在有什么生意能比足球更来钱？不瞒您说，手里有支球队就等于有了摇钱树，四面八方都能赚钱，明着暗着，比开银行都强，您还说不行？

　　聂飞儒斥责道，你是不是又想着赌球的事？

　　小顺子说，赌球赚钱只不过是办法之一，您别这么瞪着我，其实国外的足球大国，哪个不让赌球？英国、意大利、西班牙、荷兰、阿根廷……他们的足球博彩火得不得了，全是合法的，政府的税收也多，球迷看球也更狂热，有什么不好？这是无烟工业。我从报纸上看到，英国足总每年投入巨资搞青少年培训，大部分钱都是赌博公司交上来的。取之足球，用之足球，难道有错吗？

　　聂飞儒未搭腔。

　　(11)

　　小顺子接着对聂飞儒说，咱们自己有家俱乐部的话，找一家有实力的公司合作，设计一套放长钱钓大鱼的赌球项目，平时让赌球的人赚点小钱，时机一到，玩把大的，一捣鼓就有几百万进账，谁也看不出来发现不了，只要操好盘，只赚不赔……这套东西我现在特别精通。

　　聂飞儒说，我活了几十年，从来不赌博，这些坑人的事儿怎么就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呢？

　　小顺子辩论道，您这是老观念了，其实，赌博是一种正儿八经的生意，美国的赌城拉斯维加斯全球都有名，这还是远的，往近里说，香港的赛马和六合彩您应该听说过，还有澳门，整个城市的经济全靠赌博业支撑着，这些都是事实啊。

　　聂飞儒说，这倒也是。

　　小顺子更靠近聂飞儒，放低声音说，聂导，您太正统了，我以前不敢劝您，怕您揍我，可我觉得您打联赛是抓住芝麻丢了西瓜，您说这联赛是冠军重要，还是赚钱重要？咱们黄河队什么冠军都得过，也就那么回事，大家现在都说足球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就是赚钱的经济嘛，光拿冠军没钱赚有什么意思？

　　聂飞儒有点烦，说你满脑子都是钱，你踢什么球啊？

　　小顺子说，您听我说完嘛，咱们这支队伍，大多数人都结婚了，再踢几年就踢不动了，您问问大家，在退役前想要冠军还是想要钱？只要咱们保住前几名，该有的名声丢不掉，能让让别人也无所谓嘛，他给钱，我们帮他，让他们的领导和球迷高兴高兴，多好的事呀。这联赛本来就是大家一起乐的事儿，光是咱们把别人打得还不了手，就没有悬念，还影响城市和城市之间的团结，绝对不划算。

　　聂飞儒脸一沉，说小顺子，你确实是长进了，还理论联系实际给我上起课来了，你小子背着我玩了多少花招？！

　　小顺子翻了翻眼皮，辩解道，您总这么骂我，我就不敢对您讲真话，聂导，您是我最尊敬的人，在我眼里谁也比不上您，可您一年赚多少钱？像您这样的本事和威信，放到意大利和英国，一年不赚它个上千万？就是跟那些跑到咱们甲A甲B的洋教练比，您哪一点比他们差，可是您的收入不到他们的一半，这公平吗？您就甘心吗？我是替您不服气的，哪天您要是让我帮您赚钱，发句话，为您去死我都愿意。

　　聂飞儒没再说话，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小顺子又跑到聂飞儒身后，握着双拳给聂飞儒捶肩，边捶边说，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还不清，输了球别人骂您，我心里也不好受，以后俱乐部要是为难您，您就推到我们身上，怎么处罚都行，我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聂飞儒操着威严的口气说，我没有你说的这些习惯，你也别为我瞎操心，我穷不死，也骂不死，出什么事儿推到你们身上，我是那种人吗？

　　小顺子说，您也不能一个人扛着，俱乐部再牛，也没听说让球员下课的，其实我们死心塌地跟着的是您而不是俱乐部。这几年有多少俱乐部偷着找我，要我申请挂牌转会到他们那边去，光签字费就给我几十万上百万，其它待遇哪一点都比咱黄河俱乐部强，我为什么不动心，就是因为怕您有意见怕您伤心，再说，在您的管教下呆惯了，换到哪里都不舒服都不安心。

　　聂飞儒笑着威胁说，你小子想跳槽是白日做梦，我手把手地把你带大把功夫传给你，你想反过来欺师灭祖与师门为敌，你只要提这事，我会亲手废了你。

　　小顺子吐着舌头说，您要是清理门户，我早就罪该万死了，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同您做对。

　　聂飞儒从桌上抓起几张报纸，指着一些文章让小顺子看，从标题到内容都围绕着聂飞儒打小龙队时为什么下半时过半了才让小顺子上场这件事议论个没完。

　　有一张外地的报纸公然捣乱，竟暗示聂飞儒有假打的嫌疑，说“那些决定球员能否上场的人，可以通过这种权力控制比赛的过程和结果，这是不难想像的，也是令人怀疑的。”

　　小顺子说这些报纸胡说八道，真他妈该揍。

　　聂飞儒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这几天找个记者聊一聊，给我把这些高帽子弄掉，不然你下一场还是乖乖地坐板凳。

　　小顺子答应着跑出去了。

　　(12)

　　赵刚在给报社密传回去的金球公司调查报告里，隐去了阿方和有关阿方的所有细节。其中关于黄河队输给小龙队的这场球，赵刚写道：

　　“……这与聂飞儒排兵布阵有误不无关系，他以为在主场捉拿小龙队可以手到擒来，因此雪藏了多名主力队员。黄河队全场打得急躁不堪，欲速反不达，被小龙队反越位偷袭得手。失球后，中场球员压得过于靠前，与后防线的距离拉得太大，使小龙队得以轻松下底传中，造成其后卫阴差阳错自摆乌龙。黄河队在下半场的后半段尽遣主力，闯关夺寨立显效果，有两次射门都击中门柱和横梁，只能说是运气太差，直至终场前几分钟才攻入挽回面子的一球。可以认为，运气决定了这场球的胜负。”

　　报告中涉及金球公司“竞猜部”的详情以及下注赌球的一系列程序，赵刚知无不言。他特别介绍了自己从头到尾参与上周日超人队同猛虎队比赛的赌博并且如何赢取数千块钱的过程，注明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书面单据。

　　他的总结是：

　　“一、金球公司是目前为止在国内发现的规模最大的专业足球娱乐公司，除了赌球业务之外，其它经营项目合法正规，管理完善，市场业绩极佳，深受球迷欢迎。

　　”二、金球公司的赌球业务，利用合资方香港公司的渠道，同欧洲一些国家的足球博彩公司建立了密切的业务联系。在此种业务中，金球公司为代理人性质，根据总交易额的大小和赌项的不同，收取2-10%的代理费。由于其未出现任何市场欺诈行为，而且以非常封闭和隐蔽的会员制方式开展赌球业务，在赌客中享有很高的信誉，外界对其内情一直知之甚少。

　　“三、金球公司挑选国内甲A甲B联赛的一些场次自行坐庄设赌，趋者若鹜，交易数额惊人。赌球方式不同于民间流行的那些作坊式的各类赌法，而是照搬欧洲足球博彩的赔率制度，打着有奖竞猜的幌子，参照合法彩票的纳税规定，瞒过了工商和税务部门，具有极大的欺骗性，吸引了各行各业的上万名人员参赌，性质极其恶劣，手段十分狡诈。

　　”四、目前已经接近了一些有关足球圈内人士和现役职业球员可能卷入赌球活动的线索，但是尚未获得确凿的证据。据分析，球员或足球圈内人员一旦参与非法赌球，在巨额利润的诱使下，想方设法操纵比赛结果的可能性非常之大。由于即便有球员参赌也不可能以真名实姓入会或下注，而且制造假球的细节和详情更是无处调查，窃以为，以本报的力量对此一环节进行取证无异于大海捞针。

　　“五、金球公司向地方财政上缴的利税很高，所拥有的地方保护势力非常强大，加之这是一家由当地驻军与香港公司联合经营的中外合资企业，性质相当特殊，暗访容易，明查很难。这一点应引起特别注意。

　　”六、本人第一阶段的调查工作告一段落，是否需要本人留守此处继续追查，请指示。“

　　孟义接到这份报告，立即回电，让赵刚将最新获取的录音录像和图片文字资料全部寄回报社，暂时留在当地按兵不动继续摸底，等候新的通知。

　　赵刚回话照办。

　　《新足球》报在联赛期间向来版缺稿挤，今年的捉襟见肘更使孟义特意下文要求编辑和记者们惜字如金，精文简句，以缓解日益增大的版面压力。

　　这种情况孟义比谁都清楚。这种情况却并未影响孟义以一个整版的奢侈面积推出一组署名”本报记者“的重头报道，把”某公司“大肆赌球的内幕轰隆隆地推到公众面前。

　　这篇名为《赌爆中国足球：我们的调查报告》的报道不点名不点姓，举证含蓄但很清晰，剑不出鞘而有锋芒，其翔实披露的赌球内情和细节触目惊心有如风暴，掀起多年未见的惊涛骇浪。

　　出报当天，孟义接到足协打来的电话。听说《新足球》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足协领导火速约见孟义，望能当面急议此事。

　　孟义与报社律师大崔一道，携带赵刚收集的部分关键证据，秘密赴会，与足协几位负责人彻夜长谈。当下商定，《新足球》可以作为举证人，但不能公开调查记者的姓名和调查细节。《新足球》稍后的系列报道继续连载刊发，并将高度关注其后的事态发展。

　　足协肯定了《新足球》的调查行动，对此类丑闻公开见报并无丝毫异议。足协一位主要负责人气得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怒声说，不管这家金球公司的背景如何，即使捅了马蜂窝，也要捣毁这个混蛋窝点！

　　孟义得知，足协将在请示体育总局领导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把《新足球》提供的所有证据转交公安部的有关部门，请求警方迅速查处。

　　为及时获悉届时查处金球公司的现场新闻，孟义紧急电令赵刚，全力以赴做好准备，密切监视金球公司的动静，警方介入后，对事件全程跟踪报道。

　　(13)

　　当晚，赵刚心事重重地找到阿方，询问金球公司与会员之间的交易账目是否会及时销毁，听到否定的答复，赵刚有点慌神，焦虑之色溢于言表。阿方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如果被人查账，查出王福田曾经赢过几十万块钱，会给他带来麻烦。

　　阿方说不会吧，不会有人查我们的账，用不着害怕的。

　　赵刚说还是小心为好，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赌小龙队胜黄河队那张单子抽出来，把营业记录抹掉，把财务付款的凭证也毁掉，总之不能让人看出我赌过那场球，其它的单子倒无所谓。

　　阿方说可以，但究竟怕什么呢？你是不是看到了今天的报纸报道赌球？里面并没有说是我们公司呀，这种报道我们见得多了，你担心什么呢？

　　赵刚闪烁其辞，只是说没什么没什么，以后再告诉你。

　　阿方沉着大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没再往下问。

　　黄河队和超人队争夺积分榜头名的战役打到了寸土必争的炽热关口。本赛季越过中盘以后，超人队抓住黄河队的几场失利，居后紧咬，迫近咫尺。聂飞儒做梦都能感受到超人队在脖子后面粗重的喘息声。主场惜败小龙，黄河与超人的积分差距只剩下两分，稍有闪失，超人将越肩而过，抢走黄河队暖了半年之久的榜首宝座。

　　聂飞儒心急上火，再也不敢意气用事。

　　他把小顺子和小孙单独叫来谈了一次话。他说我不计较你们俩以前的过错那些事情没人知道我可是对得起你们的，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教练如果认的话我希望看到你们的实际行动，你们告诉我下一场客场这场球想不想拿下来，想是为什么不想又是为什么你们得跟我说真话。

　　小顺子说您这么看得起我们还有什么含糊的我们完全听您的意思决不会有半点二话。

　　聂飞儒说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场胜利不能让超人这个兔崽子占了便宜让我这张老脸丢得找不回来这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小孙表决心说只要您让我上场我一定会进球的。

　　聂飞儒拍拍两人的肩膀又说，你们都是男子汉了说话要算数要讲信用，我下一场会让你们首发你们要拿出真功夫给我争一个面子不能再气我了行不行？

　　两人立正说这场球赢不下来我们就是狗娘养的。

　　聂飞儒让两人回去后对老贺说了同他俩谈话的事。老贺觉得这么跟他们谈话倒像是求着他们似的，倒像是在跟人谈判。聂飞儒坦白地说，我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了，我感到以这种方式和他们沟通更有效果，更能让他们接受。

　　老贺挺憋气的，说现在这世道颠倒过来了，教练求着队员打比赛，反被队员牵着鼻子走。

　　聂飞儒倒觉得只要能让他们好好打就等于还是教练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只不过方法变了。

　　老贺想想也有道理。

　　这场球黄河队在客场打出了压倒一切的气势和水准。聂飞儒没想到竟能以5比0狂胜对手。小顺子和小孙说到做到说干就干，两人包办了四粒进球踢得全心全意漂亮之极。

　　聂飞儒暗暗得意，相信主动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而且又有了应付危机的新的手段和办法。

　　超人队这一轮被强劲的野马队逼平，更令聂飞儒喜上眉梢。

　　第二天星期一，登上返程飞机前聂飞儒让人买了当天出版的《新足球》，一看之下目不转睛，发现孟义的动作快如闪电刀刀见血，那个在文章中被称作”某公司“的坏蛋正在被孟义毫不留情地揭着老底，看起来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聂飞儒和老贺靠在飞机的椅背上为这事窃窃交谈。老贺说《新足球》怎么这么胆小连”金球公司"的名字都不敢登出来。聂飞儒说孟义不是傻瓜他不会不留一手，再说过早地惊动了金球公司不利于抓它。

　　老贺借着上厕所的机会，看见小顺子和小孙也拿着报纸挤在一起边读边发议论。小顺子的神色悲哀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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