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古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中国乒乓队辉煌几十年，涌现出不少感人的师徒情。在欧洲，除了广为人知的王大勇教练和大塞弗以外，也有这么一对师徒，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朋友，更像父女。

　　“大闺女”刘佳

　　第一次与奥地利女队相识是在德国西部小城Hamm，当时正值欧洲国家杯比赛奥地利对德国。早餐时我主动介绍了自己，奥地利队主教练刘燕军含蓄而又不失热情地和我握了握手，而刘佳则一把拽住我说：“原来是你啊，我总看《乒乓世界》的欧洲报道，还直纳闷谁这么了解德国呢。”刘佳的豪爽让我们的初次相识犹如老朋友一样。

　　第二次相遇是在上海

　　“谈不上精彩，但九年来一起经历的事儿不少。”刘燕军叼着无烟烟斗慢悠悠地抖出一句开场白。“刘佳来奥地利的时候是我当上国家女队教练的第二个年头，当时奥地利只有一名女选手水平还可以，我接手时就傻眼了：就这一个怎么抓啊？连个能训练的对手都没有，我就给乒协打报告要求引进外援，我是北京人，出国后对国内青年运动员的情况了解不多，只能向北京队要人。我要人的条件挺苛刻，一要年轻，二要有潜质。欧洲和中国的环境毕竟相差太远，但年轻人适应能力强，就能很快融入到社会中。欧洲机遇多，有潜质的队员在这自由的环境中容易出成绩。当时第一眼见到刘佳给我印象很深，身体素质好，俯卧撑一口气能做90多个，跑动速度快。她启蒙的时候练过直板所以正手进攻意识强，而且刘佳的眼神很坚定，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个个性要强的人。”

　　“刘佳刚到奥地利的时候我们各方面条件都不成熟，训练尽量保持一天两次，但没有好的训练对手只能跟男孩子们练习，现在她打球的优缺点基本也都是那会儿造成的。和男队练得多了自然进攻意识好，可打惯了借力球自己连续发力就不行，好在欧洲比赛多，从她到奥地利开始就马不停蹄地参加比赛，这种以赛带练的方式弥补了训练对手比较弱的问题。平时训练的时候我不强迫她接受我的方式，她那会儿也15岁了，在北京队打的底子好，有时她来问我练什么计划，我就说：‘你自己定个人计划，比赛中哪儿不对找出原因对症下药。’比赛是运动员自己打，我要让她养成自己思考问题的习惯，到现在我都觉得我这样做对了，对个性强的孩子要多留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

　　“刘佳是个慢热型的运动员，有时在比赛中还开小差，特别对现在的11分制适应比较慢，这一直是个问题，她最好的状态就是欧锦赛半决赛对李佼，整场球注意力特别集中，这是一场很不好打的球。第六局2：4，她落后时我要了一个暂停，刘佳的战术运用很正确——就是拼相持。我没说太多就是鼓励她相信自己的实力，结果她一鼓作气赢了下来并且将这气势保持到决赛对斯蒂夫。上海世乒赛她心理上出了点问题，按说论状态没有哪一次比那会儿更好，抽完签后我就对她说：‘我想看看在你状态最高峰的时候能不能赢中国人。’因为毕竟中国人才是最棒的，但没想到在碰托特时她就输了。我知道她是这样想：‘我经常赢你，怎么都不会输。’这是典型的思想准备不足，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用李隼的话说：‘这就是刘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但刘燕军的眼神中流露出父亲般的溺爱。“不过拿到欧洲冠军看她激动地流眼泪我也很感动，这么些年风风雨雨地走过来，没有顽强的意志真不行，我相信人的个性比能力重要，像邓亚萍，在这个领域拔尖，在另外的领域肯定也是最好的。”

　　“我就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训练天天见面，比赛又在一起，比见我爱人的时间都多。那会儿她刚来的时候她爸就对我说：‘老刘，就当送给你一闺女吧。’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我对她的这种责任感一直到现在都有。”

　　刘佳说：“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刚到奥地利的时候我才15岁，之前从没出来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刘教练，那会儿听他德语讲得那么棒特别羡慕，我就天天跟着他，他走哪儿我跟哪儿，整个一个跟屁虫。刘教练从一开始就对我特别宽容，什么都教我还不限制我的自由，当时刚从国内过来，哪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教练啊。我心里就挺美的，觉得自己特别幸运遇上了这么好一个人。”

　　刘教练的宽容在记者采访时就有体会，记者的采写方式还很古老，一支笔、一个本子，刘教练的叙述不时被打断，因为记者的书写速度太慢。他体谅地将说话速度自动减慢，在他停顿的时间里，记者的手在拼命工作可心里却不断感叹：“他肯定是个特别有包容心的人。”

　　“这么多年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训练，刘教练对我的脾气性格最了解，技术上也是他手把手地教我，大大小小的比赛他不但全录了像还刻成DVD让我看，包括对手的情况和状态他都有记录。有时在飞机上，汽车上，比赛的路途中我们就一起分析，聊得最多的就是

　　“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和刘教练之间也有些磕磕碰碰的小矛盾，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肯定有意见分歧的时候。他还是了解我，大家情绪不好的时候他不说我，让我先冷静冷静。真的，他的脾气真好，有次训练的时候我发脾气，他在训练后对我说：‘刘佳，你再这样在场上使性子我真就不管你了。’应该这话挺重的吧，可从刘教练嘴里说出来慢悠悠的，我听了不禁一笑，他也就不生气了。我们的性格挺互补的，我急、他慢，总是他让着我，有时我无理取闹完直后悔：教练这么好，我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又得赶紧给他赔不是去。”

　　欧锦赛夺冠的一刹那，刘佳第一个拥抱了刘燕军，紧紧相拥伴着她开心的泪水，这张照片被欧洲各大乒乓球杂志刊登在了封面上。“我赛前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欧洲12强我是拿了冠军可打得特别艰苦，全都是4比2、4比3赢的，刘教练说他坐在下面真受折磨。到了欧锦赛时，我的感觉来了，状态好，气儿也足，刘教练说真没想到我能打出这样的水平。拿了两个冠军，许多记者问我这下满足了吧，我说怎么会满足呢？我就是觉得刘教练对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没白费，我还想为他多拿几个冠军呢。”

　　“在刘教练身上我学到的不光是乒乓球，还有更多为人处事的道理，比如说双打问题吧，李嫱冰来了后明摆着我俩配在欧洲没有几对能赢我们，可刘教练和我谈：‘不能这样，全是我们中国人的天下，成绩是好了，可哪天乒协不高兴了说砍就砍了，多带动他们本地人这样闲话也少。’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我觉得他做事特别周到，方方面面考虑得特仔细。”

　　记者对刘佳说：“刘教练待你就像女儿一样。”刘佳说：“没错，九年前，我爸就给刘教练说过送给他一个女儿，但我觉得我和刘教练更像一个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只要在乒乓圈里，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二姑娘”李嫱冰

　　2006年德国不来梅世乒赛刘燕军教练的爱徒由一个变成了三个，李嫱冰的加盟使奥地利女队实力陡增。“这次李嫱冰立了大功，两次对德国她拿了关键的两分，特别不容易的是第二次，她从来就没赢过施特鲁泽，可以说基本没什么戏。可那天，在刘佳先失一分、她也1比2落后的情况下能反败为胜，真的连我对她都刮目相看。”刘教练发自内心地夸奖“二姑娘”李嫱冰。

　　李嫱冰的父亲是中国乒乓队有名的才子李晓东，王励勤的现任主管教练。以前在国内的时候记者见过李嫱冰打球，手感尚佳、头脑灵活，特别是制造旋转的能力强，一手转不转发球配合快速突击，在一帮小孩子中相当突出。经常听到和她打过的人抱怨：“最不愿意和李嫱冰打比赛，看她软绵绵的没什么威力可一板搓球就把我搓死了，我都不明白是怎么输的。”

　　“她的技术有特点，这是在国内她父亲给她打的底子好。”刘教练说。“到欧洲的头两年对李嫱冰来说挺不容易，不会语言，跟欧洲人打有时还输，去年欧锦赛奥地利乒协挺看重的，结果团体8进4我们输给名不见经传的斯洛文尼亚队，她丢了两分，比赛一打完她就哭了。李嫱冰的性格比较软，和我一样是个好脾气，不像刘佳那般外向活泼。李嫱冰有什么事儿她喜欢闷在心里，因此对外界的适应能力要慢些，也可能在国内时依赖她父亲多些，突然一下子没了依靠，心理上需要一段时间来调节。”在记者和刘教练闲聊这段时间，李嫱冰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我们，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与刘佳的左顾右盼相比，她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怕刘教练吗？”记者问她，“不怕。”她回答倒很干脆，“刘教练脾气特好，我们在一起更像朋友，有事儿都是大家一起商量，特民主。”“那你怕谁？”“怕我爸，他特严，小时候在球馆见到他我就直哆嗦，不过现在长大了离他远了，就不怎么怕了。”

　　奥地利乒协主席这次高兴坏了，女队从上届三十几名打到这届进入前八，简直创造了奇迹。“有成绩大家日子都好过。”刘教练谦虚地笑笑，“李嫱冰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意志品质坚强了，从以前刘佳带着她打到现在能独挡一面，甚至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真在心理上成熟很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二次遇上德国队，和施特鲁泽打到第四局，裁判给了施特鲁泽一张红牌并罚了她一分，德国队的主教练不干了，比赛停止了有10分钟。李嫱冰走过来问我：‘要不下一个球让给她？’我说坚决不让，换做别人也就算了，可施特鲁泽的球品不好，一定要赢她。当时我挺担心她会受到影响，看她使劲点了点头又握了握拳头，我心里就有底了。”

　　李嫱冰的崛起让刘燕军的排兵布阵更加灵活，问他还有什么目标，刘教练不谈目标却只谈希望：“希望李嫱冰保持好这股上升势头，提高一个境界，刘佳调节好自己的心态，技术上谋求更大的发展空间。”

　　“老丫头”海涅

　　最初听说海涅，只知道她是刘佳的双打搭档，当时还在纳闷刘教练为什么不让李嫱冰和刘佳配呢。这届世乒赛再见到海涅，真给人焕然一新、脱胎换骨的感觉。小组赛首场对韩国，海涅就以两边均衡的弧圈球战胜了善于打相持的文炫晶，还真没见过欧洲青年选手这么会打直板的，接着第一次对德国，她干净利落地赢了沃西克。第二次又在决胜局3：9落后的情况下翻盘，为奥地利女队跻身八强立下汗马功劳。“海涅这次属于超水平发挥，她的真实实力还没达到这个层次，再有她是新人，别人没怎么见过她。”刘教练还是那么谦虚。“但我觉得这小姑娘心态特好，不管领先还是落后在场上表现得都不急不躁，信心十足的样子，这就是她的优点。她还特别能接受别人的意见，不像欧洲大多数女孩子那样以自我为中心。她真正跟我天天练习的时间不长，以前要读书又住在另外一个城市，只有集训时才见面，那么短的时间也只有和刘佳练双打，单打上的许多问题解决不了。现在她高中毕业了，学业压力没有那么大，可以把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乒乓球中。这个女孩挺聪明，领悟性高，再加上队里有刘佳和李嫱冰做榜样，海涅学东西特别快，而且特信中国人的技术。因为她力量方面欠缺些，我给她设计了一条走速度的路线，融合了欧洲人的实力和亚洲人的灵巧。海涅的近台反带特别有数，基本欧洲人拉到她正手的球，她的反带没有失误。借力打力嘛，找准击球点，动作固定、放松，我们天天练这个，在欧洲对付弧圈球这个技术最有效。海涅喜欢乒乓球，又特别爱练，这么年轻，照这样练下去我们的第三单打实力就强多了。”

　　“在欧洲当教练也不容易，刘佳、李嫱冰打得好别人就会说：你们都是中国人，交流起来方便嘛。现在海涅在我手下慢慢成长，我挺高兴的，这证明中国教练不只是会教中国人，我觉得在欧洲当教练最成功的要数王大勇，他把大塞弗带到世界排名第一这难度够大的。中国教练在欧洲要平衡好欧洲队员和中国队员的关系，这是个大学问，其实不管你从哪个国家来的，种族、肤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要相互信任。”

　　采访手记

　　第三次与奥地利队相遇又是在德国，欧洲女子俱乐部

　　刘佳回头给了他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后马上将注意力转回餐桌上，对抢来的食物大块朵颐，大卫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旁边的刘教练疼爱地看看刘佳对我说：“这就是刘佳，到哪都能打成一片，在哪都是主角，别人会不由自主地围着她转，我们那中国人挺多的，但事儿少，为什么？她都把别人管好了，不用我去操心，帮了我不少的忙。”

　　再回到比赛中，下午5点，刘佳和帖雅娜高质量的相持球征服了德国球迷的眼睛，其实这场比赛的胜负对双方都不重要，无论谁赢谁输，两队都会作为小组前两名进入半决赛，我以为她们都会放松，都不会太尽力，毕竟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但刘佳说：“当然要尽力，要对得起观众，对得起自己，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这也是刘教练教的。”

　　想写他们的的想法也有一年了，素材是在每一次的相遇中积累的，刘燕军的豁达和刘佳的豪爽深深地感染了我，就连单独采访两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谈到对方，像他们自己说得那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这世界上，几乎人人都在追求一种完美境界，对我来说，同为教练出身，能像刘燕军一样得到队员的理解和尊重就是一种完美。(驻德记者 申竹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