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记者久了，染上俩毛病。
一是好为人师，二是好管闲事。好为人师，就喜欢“乱开药方”；好管闲事，就喜欢“强行灌药”。
不久前，我联系了恒大足校，让江西赣州寻乌县澄江镇三位刚刚小学毕业的学生来恒大足校参加考试——让更多有足球梦想的孩子可以有机会到全国顶尖的足校试试，没准他们真有机会留下。
这是我这次开出的“药方”。
仅从结果看，这次试训是“失败”的，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足球的种子已经埋下，即使未必能长成参天的大树，但也许若干年后，他们还会记得这一次的经历：看过，来过，这就够了。
2019年底，我去寻乌采访。这是支付宝联合直播吧发起的“追风计划”中的第一站——该计划简而言之，就是会资助一些山区学校的女足队伍。
组建澄江中心小学足球队的赖文亮老师，专业是学美术的，但教的是语文，但在球队，他就是教练。
他是个狂热的足球迷，也被中国足球伤过心，2004年中国队7比0战胜中国香港，但因为少了一个净胜球，所以世界杯预选赛小组赛就被淘汰，这让他非常失望，整整两年没有看过关于中国足球的任何消息。
但足球一旦生根，就很难把它连根拔起。作为一名“业余球员”，他自嘲：“我的技术不算好，但是我能跑，我特别喜欢那些在场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可以为比赛奉献一切的人。”
而他现在在澄江，组建并带领足球队，做的就是这种“不知疲倦，奉献一切”的事情。
2015年，他调到澄江中心小学，被分到的班级被戏称为“学渣班”——他最得意的足球弟子蓝越，从其他更偏远的农村小学转过来，第一天就在班上打架。
赖文亮给出的处罚方法是“戴罪立功”，让他当一个星期的代理班长。
身高将近1米6，百米速度12秒5，当赖文亮把蓝越带到足球队以后，蓝越在足球场上找到了自我。
球队刚组建的时候，操场还是泥地，如果下雨训练，大家都变成泥猴，但这不要紧，这支乡镇小学的足球队就从这样的场地开始起步。2016年，他们第一次参加全县联赛，第一场必死啊，但他们7比2战胜城关小学，蓝越一人独进5球，震惊了所有人。
“乡镇的孩子也会踢球了？”
不仅会踢，而且踢得很好，这支队伍，连续拿了5个亚军，5比0，他们继续嗷嗷叫，0比5，他们更是嗷嗷叫。
义务搞球队，有质疑的声音。
来自教育界的：学生办公经费是固定的，要拿出一部分人力、物力、财力来搞球队，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来自家长的：“踢球有什么用，要考上大学，语数外最重要。”
还有更现实的，一些学生家里本来就贫苦，甚至连球鞋，球衣都买不起，毕竟，寻乌县直到2019年才摘掉了国家贫困县的帽子……
这些质疑，困难，赖文亮要一一去解决。他的观点很明确：“没有好身体，就没有好未来。我们提倡7+1的教育，七个小时是课堂的，还有一个小时是留给学生的，这1个小时可以是美术、音乐、那对有兴趣的孩子来说，为什么不是足球呢？”
土生土长的赖文亮有客家人的执着，就这样带着球队一步一步成长——他有遗憾，譬如像蓝越这样的队员，在进入中学以后，因为没办法接受更系统的训练，所以足球生涯已经停止。但更多的是欣慰，因为人来人往，但球队始终是个大家庭。
他的一位队员，父亲重病住院，于是他号召全队募捐，捐赠了一千多元，当他把钱交到这位患病的家长手中时，这位父亲眼泪直流……
“钱没多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们是一个家庭，孩子在我们这里，家长应该放心，球队有家的温暖。”
用心的付出，总会有回报，越来越多的家长们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支持球队。譬如球队记分牌用的不锈钢架子，是一位家长焊接的；球队每天训练都要喝水，于是一位家长捐赠了净水器；更让赖文亮感到高兴的是，足球还是对抗“网络沉迷”的一个杀手锏。
他的一位队员，原来只要一回家，就要上网玩电子游戏，在学校自然也不合群，但跟随球队踢了一个暑假的球以后，无论是生活态度还是精神状态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在一次比赛之前，他主动提出：“赖老师，明天我送两箱水过来！”而他的父母也开始向赖老师报喜：“我儿子现在在家，主动打扫卫生，和我们交流也很多，整个人都不一样啦！”
“搞这个球队，增加了我一半的工作量，但我乐在其中。”赖老师说。作为一个两个孩子的父亲，工作和家庭都要兼顾，有一次，赖老师直接背着只有两岁大的孩子来给队员们训练……
2019年，赖老师在《江西诗刊》上发表了一篇诗歌，里面写道：那些绕湖的树林是另一座湖吧；花，年复一年的绽放。水，像把刀子，一点儿一点儿，轻轻削去了心头的泥。
这是他的心声：他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希望通过足球的方式，来带给孩子们不一样的世界。
他说得最多的是：“读书和踢球，根本就不冲突，不矛盾，踢球给孩子们多了一种选择，成绩好的要运动，成绩不好的更要运动。”
在他，在他的队员眼中，足球简单而快乐，这，本来就是足球的应有之义。
在澄江的这支女足队伍中，邹涛是“明星球员”。
赖老师刚刚组建球队的时候，不分男女，还在读四年级，身高只有1.25米的邹涛去报名了。
没有原因，家里没有球迷，之前她也没有看过足球，但她就是喜欢，这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皮球非常吸引她。
“喜欢，我就是喜欢踢足球。”邹涛说。
不得不说，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左脚，动作领悟得非常快，很快她就成为队中的球星之一。
邹涛的父母，在她出生后就去了广东务工，每年春节回一趟家。贫困生活带来了营养不良所以邹涛到了四年级身高才不过1米25，在全班是最矮的，但足球从来不会排斥矮个子，相反，阿根廷两代球王马拉多纳和梅西，身高都没有超过1米7。
左脚技术娴熟，突破犀利，自然而然，邹涛有了“澄江梅西”的称号，她的天赋很快被发现，她被选拔上参加了江西省组织的足球夏令营。
对于这些称号，包括贴在学校墙上的事迹介绍，邹涛都不太喜欢：“我就是喜欢踢球，喜欢跟我的队友们一起踢球。”她对足球的热爱是显而易见的，课后两个小时的训练课，她没有一刻停下来，停下来才是她最难受的时候。
在某一次训练中，在抢球的时候，邹涛踩了个球车，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右手，起来一看，整个手腕已经变形了——骨折。
邹涛没有哭，父母也没有埋怨，他们只是想让女儿休息一段时间，骨折了还怎么踢球呢？
但三天以后，母亲就听到邹涛房间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原来已经心急难耐的邹涛怕父母责怪，自己偷偷躲在房间里练球……
作为三个孩子的妈妈，邹涛的母亲对这个小女儿充满了疼爱，指着墙上的奖状，她说：“我们邹涛读书很有功，踢球就更不用说了。”父亲对于女儿踢球，从来都是抱着支持的态度：“我跟她说，踢球身体好，读书交朋友，两样都不能偏废哦。”
右手骨折，那就用左手写字，写得同样很好，班级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五名，没法训练的时候，就给队友扫地，买药，送水。
“不自我，有大局观。”这是老师对于邹涛的评价。
邹涛一家，目前靠着父母种植赣南脐橙为生，近年肆虐赣南的黄龙病，对于当地的脐橙种植造成了巨大影响，但为了一家生计，邹涛父母必须把果树种植坚持下去。
生活不算宽裕，天性乐观的邹涛妈妈每当女儿比赛的时候，都会到现场为她加油。
去年12月28日，支付宝联合直播吧发起的首届寻乌“追风计划”澄江校园足球公益邀请赛开幕的日子，邹涛妈妈早早来到现场为女儿捧场。邹涛所在的澄江晨曦女足0比0战平，邹涛毫无疑问是最亮眼的队员，在拼抢中她摔倒在地，久久无法起身，但经过调整以后，咬牙坚持。
“我们山区的女孩子，没那么娇气，这点事情不算什么。”赖文亮老师说。
而比赛完，吃完饭以后，邹涛拉着她的好朋友廖雅慧继续在学校的球场上练球。她的世界，快乐而单纯，而足球是她快乐最大的源泉。
一支山里的球队，一个有天赋的队员（当然，赖老师的队伍里，还同样有其他天赋的队员），当我提出可以让邹涛和其他队员去恒大足校试试的时候，我们一拍即合。
无论是学校，还是家庭，都渴望让孩子走出去，而恒大足校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个遥远的梦想——虽然已经是信息社会，但如果不留意，没有特别的渠道，在足球这个世界，偏远山区，有时候像个孤岛。
到恒大足校去，对于这些孩子来说，类似于到清华北大去参观——所以除了三个要测试的孩子：邹涛、王文通和何春森，赖老师还多带了三名学生：廖雅慧，邹涛的死党和队友；另外两个刚刚准备升六年级的孩子，权当去见见世面：
外面的足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7月23日。邹涛的测试开始。上午的测试内容：比赛。
要参加试训的队员，会随机组队进行比赛，教练以此来观测队员们的水平。
在邹涛比赛前热身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不对劲，这个平时爱笑爱说的女孩子，一声不吭，准备动作也无法完成。教练当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一问：
肚子疼。
这个意外的让人措手不及。教练征求邹涛本人的意见：“还能不能踢？”
邹涛咬牙点头。
教练去询问只能在场外远远观看的赖老师，赖老师回答：“她打过很多硬仗，没有问题！”
测试的教练，希望邹涛能歇歇，时值酷暑，测试并不提倡带伤上阵，在比赛前，他们继续询问邹涛：“真的能踢吗？不踢也没关系，反正测试是三天时间，明后天还有机会。”
虽然并不怎么说话，但邹涛的意志非常坚定：我能踢！
拧不过找个执拗的小女孩，最终测试按照原计划进行。邹涛参加的这支队伍，只有四个女孩子，平均分配，一队两个，邹涛司职左后卫。
大家互不相识，只能靠对足球的基本理解去踢球，邹涛上场的时间大约五分钟左右，触过两次球，她的身体状况，连负责招生的考官都看出来了，他叫停了比赛，这一次，实在无法坚持的邹涛，下场了。
在场下，邹涛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但内心的失落可想而知，对她而言，这就像坐在了高考的考场，却因病退出……
场边的医务人员把她带到了医务室，开了药，怀疑是因为感冒引起的肚子不适，休息一会，也许能参加下午的测试。
下午的测试包括测骨龄，带球，以及定点的射门，身体素质的基本测试。
经过了中午的休息，邹涛觉得身体有所恢复，虽然我们仍然在担忧，但她仍然如期地出现在了测试场。
然而，第一项测试，仅仅是带球练习，邹涛也没能完成——一直观察着她的教练把她叫到了场外，然后叫了另一个医生来查看，诊断的结果是：不是病，而是伤了。她的肋骨应该之前受了一些硬伤，而这个该死的伤，偏偏在她进行测试的时候开始发作，而且这个伤导致她接下来的几天测试，无法完成了。
也就是说，邹涛来恒大的这次测试，以“失败”告终。
在邹涛的测试完成后，一行人从清远来到广州，接下来是两个男孩子的测试。
广州荔湾区的一个足球场，是恒大足校粤桂琼三省的测试点。从5月开始进入招生季，每周这里的测试人数络绎不绝。
两个男孩子王文通、何春森在这里进行他们的初试。
一天的测试包括身体素质，比赛——就算是初试，也不啻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恒大这次的招生，预计招200-300人，预计参与初试测试超2万人，来校参加复试超2500人，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初试——复试——录取，这是入读恒大足校的流程，光是一个初试，就要淘汰90%的队员。
王文通和何春森都是小学四年级左右开始接触足球，相对而言，王文通更抢眼一点，他的身体素质不错，是全校的100米和200米冠军，用赖老师的说话：“即使去全县参加这两个比赛，他都有可能拿冠军。”
比赛中，两名队员被安排司职两边后卫（8人场），比赛进行了一会，教练提出是否队员需要更换位置，还特意问了一下王文通，这位从山区出来的老实孩子，坚持踢后卫，不踢中场，不踢前锋，我心理暗暗遗憾：毕竟我在寻乌看过他踢球，按照他的技术能力以及身体素质，完全可以在进攻端有更好的展示……
测试在一个下午宣告完成。
第二天，对于他们的评测结果就出来了：高个子球员（王文通）身体素质好，爆发力弹跳都可以，但是两个球员的足球水平还达不到要求——也就是说，两个队员都达不到复试的水平，恒大足校的这扇大门，暂时对他们关闭了。
我对这个结果有心理准备，唯一的遗憾是，邹涛因为受伤无法完成测试，不过，这扇窗没有关上，到年底恒大再次测试的时候，邹涛还有继续赖测试的机会——好的女足苗子，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次测试，就这样结束了。
从结果看，是“失败”的，作为一名从事中国足球报道的记者，这是我的总结：
第一，从2018年开始，恒大足校调整了自己的策略，足校全面实施“全精英、全免费”的人才培养机制，学生训、赛、学、吃、穿、住等费用全免，这的确让更多的孩子有了更多的机会。如果是像之前的收费方式，这些来自山区的孩子，可能压根连来试试的想法都没有。
我和足校负责招生的老师聊了一下，这些年恒大足校的学生，”穷“的和”富“的，基本持平，为了让家庭相对贫困的而又有天赋和梦想的学生能够到恒大，足校仿方面额外会做很多工作。
而不收费，那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投入从2018年开始，恒大足校平均每年投入超2亿元，截至目前，恒大累计青训投入超28亿元。
第二，测试的公平和科学性。招生的不负责测试，测试的不负责招生——招生哪怕送1000个来，如果达到招生要求的只有10个，那也只能招10个，不够的，下次继续招。
用足校负责人的话来总结：“2018年以来招生测试中指标优秀的学生，现在都已成为足校各年龄段队伍的主力球员，这证明我们的招生选拔标准是科学的。”
这两位来自寻乌的男生，虽然努力，但达不到要求，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第三，如果从结果看，这次三位学生的测试，是“失败”的。
从我个人的情感说，当然希望他们能到进入恒大足校，这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但结局的不圆满，并不意味着过程的一片漆黑。
我理解赖老师的用心：他让更多的孩子走出来看看世界，想让他们切切实实地认识世界，感受自己的差距，这是让他们前进的动力。如果有学生能够进入恒大足校，这会树立起一个极好的榜样。
我理解邹涛父母的用心：他们很想让自己的女儿在足球上有更好的发展，但她们也没有给自己女儿太大的压力，邹涛抵达清远的当天，她的妈妈在微信上跟我聊了一会：今年的疫情，加上赣南干旱，所以日子比去年更加艰难，但无论怎样，一家人都很快乐，女儿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出去看看。她们对女儿的要求很简单，快乐地踢球，认真地读书，如此足矣。
我忘不了，去年在寻乌，在采访何春森的时候，他眼里的泪光，他是个留守儿童，说到父母，因为父母长期不在身边，这对他来说，总是个极大的遗憾，但这支足球队的存在，让他获得了更多的快乐。
我也忘不了，这次一起陪同邹涛来试训的廖雅慧，她也是留守儿童，家里是爷爷在带着她和她的姐姐、弟弟和妹妹，她此前踢比赛的时候，最大的一个愿望是父母可以到现场看一次她踢球。
足球，对于她们来说，是避风的港湾，是前进的动力，也是持续的梦想。
三名测试的队员，他们已经小学毕业，接下来他们会在寻乌三中就读，这是一家足球特色学校。
赖老师是这么说的：
“邹涛、廖雅慧是我们澄江晨曦女足的双子星，一锋一卫，相得益彰，为学校成为‘全国校园足球特色学校’的创立，为球队发展做出了不少的贡献。记得四年级刚进入我们班级，我们球队的时候她们的文化成绩并不是特别好，但她们的性格特别好，做事不肯轻易认输。因为家境不宽裕的原因她们体质都不好，所以我萌生了让她们踢球健身的愿望，先天不足后天补。三年一晃而过，两位球员身体都变得健康而有力量，在运动场上活力无限。”
“对于一位孩子的教育和定位我一贯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所以她们那个班级中可以培养出全镇数一数二的凌馨月，也可以培养出‘澄江梅西’邹涛，因为她们被纳入了一条正确的发展轨道，所以能短时间就看到成效，少走一些不必要的弯路。因为自己心直口快的原因得罪了不少人，但‘无欲即无求，无求即无畏’作为一名老师我们不可能飞黄腾达，所以也没有必要委屈求全、察言观色。20年的工作生涯，四所学校我获得过荣誉，靠的不是酒量也不是饭量，靠的是一颗炽热的心。”
“曾经一些家长们看到孩子们那么酷爱足球，心里总在质疑嘀咕着：这个老师有没有把我小孩带偏。但很多一门心思忙补课的同学成绩也并不优秀，还不如爱运动的孩子们。玩手机、电脑可以让一个11岁的小朋友戴上400度的眼镜，爱踢球的孩子们则性格变得更快乐，身体变得更健康！”
不必奢望每个喜欢足球的孩子都成为球星，但可以让足球成为他们的朋友，成为他们的伙伴。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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