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客气地说,中国足球职业化以来,围绕着中国足协和各级国字号队伍,我是掌握真相和内幕最多的。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我只是看着不语而已。
其实,从真相和内幕的角度讲,任何人的所谓“真相”和“内幕”,都可能与真相本身有着很大的差距。
叉腰肌真相
自从到了中国足协,谢亚龙发现自己一直处于“意外”的剧情之中,整个世界就像是装满了摄像头一样,几乎没了隐私。这让他很恍惚,恍惚到有时候认为自己穿越到了外星球,不知所措。
伴随这些社会上光怪陆离现象的,还有来自上层的不断挤压。就社会地位而言,他还没有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就社会经验来说,他发现自己需要对此前官场的手腕进行重新定位。
在中国足协3年零6个月的时间里,他在明白中糊涂着,又在糊涂中明白着,终究还是稀里糊涂。
谢亚龙应该庆幸。他执掌中国足协的几年里,微博和微信还没有普及到像现在这样全民皆兵的地步。否则,对娱乐和恶搞从来不甘人后的人们,指不定要给谢亚龙上演多少部情景剧、悲喜剧和闹剧。
在这期间,最让谢亚龙不堪忍受的,就是2008年8月17日所谓的“叉腰肌”一说。即使到了沈阳的看守所里,以及在秦城监狱里,谢亚龙依然在到处解释“叉腰肌”的来龙去脉。
他不断念叨:“我说的是髂腰肌(髂,qia,四声),不是叉腰肌,练好这个地方,对于球员的力量、速度等都有好处。”
这些话把场景拉到了2008年8月17日,在中国女足08奥运会总结会上,队员们都按要求进行了书面总结,部分队员难忍出局的命运当场痛哭,场面甚为感人。
但就在这种气氛中,最后一个发言的中国足协副主席、秘书长谢亚龙却打破了这种局面,指责中国女足简直就是“无斗志无能力”的反面典型队伍。他以巴西队为例教育中国球员:“巴西队技术那么好,大牌那么多,人家却在晚上11点去酒店健身房练力量,你们什么时候练过?”
越说越气的谢亚龙提出了一个专业名词——“髂腰肌”,他指出,中国女足身体肌群中最需要训练的是“髂腰肌”,但姑娘们并不知道他所说的这块肌肉部位在哪里。
在现代足球运动中,锻炼“髂腰肌”是非常紧迫而且十分必要的。拼抢、控球、传球、射门、踹人……无不需要强大的“髂腰肌”作为坚实的后盾。各国的足球运动员们不但在平时的训练中坚持不懈以手叉腰,锻炼“髂腰肌”,在正式比赛中,仍然丝毫不敢懈怠,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强化“髂腰肌”。
从专业的角度讲,谢亚龙讲得没错,曾经掌管田径中心的他,绝对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女足姑娘们并不清楚这个特有的名词意味着什么。很多姑娘把髂腰肌听成了“叉腰肌”。或者,她们听见了“髂腰肌”,但是感到没有“叉腰肌”顺口,当跑女足的记者询问总结会情况的时候,顺嘴把“叉腰肌”说了出去。
别说女足姑娘,在跑足球的记者中,至少95%的人也没听说过“髂腰肌”。把这个词语摆在眼前,99.9%的记者都不会准确念出“髂”的读音。于是,在一片混沌状态中,“叉腰肌”就堂而皇之出现在各大媒体以及网络上。
谢亚龙的这一番话,所具备的专业含量,同样让网民膜拜,引发了网络上探究“髂腰肌”这一词语来源的热潮。因为,“甚至连谷歌和百度两位大神也无法告诉我,究竟哪里才是叉腰肌,怎么才能练好叉腰肌。”
有网友在“百度知道”里悬赏30分求解“叉腰肌在哪”这个问题,认为这是一个医学、人体解剖学以及体育运动的新课题。
彼时,微博和微信没有现在发达,网络的传播力度却空前。经过各种演绎并由网络推手操作之后,“叉腰肌”和谢亚龙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红透民间,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娱乐和恶搞的最佳载体。
谢亚龙在中国足协内部大呼冤枉,作为田径专家,且在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科学研究所工作过的他,“髂腰肌”的名词和作用早已深入骨髓。甚至找同样懂得这个专业名词的杨一民诉苦,向其他人解释自己是怎么阐述“髂腰肌”的。
遗憾的是,社会具有了谁比谁更恶俗、谁比谁更低俗的惯性,没有人再去探究背后的真相,争先恐后将流俗进行到底。结果,谢亚龙和他的“髂腰肌”一起被“叉腰肌”俘获,沦为大众的笑柄,无处辩驳。
谢亚龙的这次遭遇,实际上就是中国足球的典型写照: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人们看到的不是美丽的彩屏,而是孔雀的屁眼。经过数十年的流传和发酵之后,人们就把中国足球看成了孔雀的屁眼,任凭时代变迁,沧海桑田,都不愿意改变。
对于“叉腰肌”事件,谢亚龙和杨一民都曾经向我提起,这一切的确是从女足国家队开始的。
杨一民主管女足的时候,他现场观察了多堂训练课之后,发现了一个现象:无论是裴恩才、马良行还是多曼斯基、伊丽莎白,都对女足腰部力量的训练重视不够。
在香河基地,杨一民曾经对我说:“你看咱们女足的后防线球员,都站在原地起跳防守,这样防守的力量、范围都会受到限制,应该加强腰部力量训练,跑动起来,后防线才能提升。”
后来,谢亚龙和他谈到“髂腰肌”的问题,两个人的意见一致,女足姑娘们应该强化“髂腰肌”训练。对于这样的细节,杨一民还在整个国字号序列强调过“专业和细节”的问题,并把《细节决定成败》一书推荐给大家。
2008年8月17日总结会上,谢亚龙抛出“髂腰肌”论的目的,就是改变女足国家队传统的训练方式,进行更多的“专业化训练”,这也是体育项目以及足球项目发展的规律之一。
我也曾经试图对“髂腰肌”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但是,我发现,围绕“叉腰肌”的娱乐和恶搞内容,像泥石流一样,鬼挡杀鬼,佛挡杀佛。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泥石流浩浩荡荡肆虐而去,无力回天。
在这个过程中,我天真地认为,因为自己在中国足协有着亲身经历,与懂得“髂腰肌”的人交流过,就能够还原事件本身的真相,让历史做到最起码的公正。但是,我发现自己真的错了。在浩瀚的宇宙和激荡不止的社会面前,渺小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很多事情都证明不了,遑论处于整个舆论风口浪尖的“叉腰肌”。
这个事件发酵时,我也曾经想到过一个本来无价,现在却越来越被践踏的词语---尊严。有时候,一个人,即使被扒掉了最后的遮羞布,只要风骨犹存,只要思想不死,尊严就一直会在。同样,我也发现,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被搞得尊严扫地,又有何德何能还“叉腰肌”本身的尊严。
要知道,地位卑微的我们,根本就掌握不了话语权。即使偶尔有点话语权,面对汹涌的“叉腰肌”恶搞狂潮,也无能为力。
我把这种恶搞,定义为“运动式的网络暴力下的文化情绪宣泄”。这种行为具有瞬时性、跟风性、爆炸性的特点,在公众集体无意识的前提下,行为就缺少独立的意识、冷静的思考、探寻的欲望,进而产生毫无节制的骚动和疯狂。
我们每天听着那些道貌岸然、西装革履之人,不停地说着:“占时(应该是暂时,zan,四声)……”于是,男女老师就都说着“占时”了。
那些名人墨客,在电视上、电影中异口同声地说自己扮演的“脚色(角色,jue,二声)”、“结素(结束,shu,四声)”。于是,满大街的人谈论娱乐明星的时候,就都念成了“脚色”。
是啊,脚都色了,人能不色吗。真的很奇怪,人们接受正确事情的速度,远远落后于错误。信谣和传谣的能力,也超乎想象。
有时候,我们在历史的情景中欲罢不能,把历史的片段,引用到所有能够触及到的文化角落。甚至,还把解读历史,当做了一个人最为涵化的修养。却不知,很多时候,历史是被改写的。
除非,撰写历史的人,都能够像《左转》里的记载:崔杼因为齐庄公与自己的美妻棠姜私通,就差人把齐庄公乱刀砍死。然后,崔杼利用他的淫威(崔杼官位不低),让史官这样记载历史:齐庄公死于疟疾。
不曾想到,史官坚决不从,坚持写成“崔杼弑君”。崔杼暴怒,斩杀史官。史官的弟弟接班,继续坚持哥哥的观点,被杀。直到剩下最小的弟弟,不理崔杼的威逼利诱,依然与大哥的写法一致。崔杼最终慌然失措,匪夷所思中放过了那个孩子。
随后,一个非该地域的史官历经长途跋涉前来,称自己也是要按照事实记载历史的,如果史官的家人被杀光,他就凛然顶上。
我不知道这段历史的真实度有多高,但是,面对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我自叹弗如。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根本就不再顾及什么所谓的尊严。
更为糟糕的是,谢亚龙的“叉腰肌”论,是在中国足球的环境当中产生的。30多年来,中国足球始终扮演“痰盂”的角色,供所有一切阶层的人们发泄。中国足球就像是列车售票处专门为员工设置的发泄室,你可以在这里尽情涂鸦,可以写上说不出口的最恶毒的语言和漫骂。或者,成为泄愤的沙袋,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没有人意识到中国足球的这种社会性,更没有人去思考:中国足球承担了多少社会功能?中国足球只是被当做厕所的手纸,发泄完之后,按钮一摁,就随流而去。就像是社会上的冤假错案,被错抓、错判时,人们也许有怀疑,但仇恨、不屑会让人失去理智,很少有人雪中送炭,大多都是落井下石。
在这整个事件中,我曾经对杨一民等足协高层说过:建立正规的危机公关机制,当出现颠倒是非、混淆真相的事件时,中国足协应该在第一时间内进行危机公关,告诉外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把地点、人物、事件、缘由等说得一清二楚,也许就化危机为无形。
我当时说:“世上本来没有谣,传谣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谣。”
我还举了“夜郎自大”的例子。
大约在2300多年前,有一个地处西南的小国叫“夜郎国”。这个国家的国土只有大汉朝的一个郡那么大。那时候太过封闭,没有现在的自由行,夜郎国的国王也从来没有出过国,他始终认为自己的国家很大很大。某年的一天,汉朝的使者来访,夜郎国的国王问曰:“夜郎国和汉朝的地盘比起来,谁的面积大?”
汉朝的使者面对这个孤陋寡闻的国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干笑。从此,便有了“夜郎自大”这个成语,用来讽刺那些孤陋寡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但是,有多少人真正研究过这段历史的背景?又有多少人挖掘过夜郎国国王的真正用意?
没有。人们习惯了一种说辞,千年流传,越传越真,“夜郎自大”就成了一个贬义词。
实际上,夜郎国的国王从未托大,他不会阳奉阴违,做不到八面玲珑,他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地问了一下谁大。然后,汉朝使者添油加醋,最终就演变成了现在的“夜郎自大”。
如果夜郎国能有人把真实的情况说出去,想必不会有汉朝使者单方面成为传声筒。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