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半前，2013年总决赛，格林投进破雷·阿伦记录的系列赛25个三分球之夜，有记者问波波维奇：“格林是不是让你想到鲍文？”波波维奇第二次露出“又他妈遇到蠢问题了，老子又能秀智商优越感了，但是得忍住啊”的冷脸，说：
“他们俩只有一个类似点——没有招式，只会射！”
那是迄今为止，丹尼·格林生涯的巅峰时刻：2013年总决赛前五场结束，世界甚至在讨论，“如果格林再打出一个伟大第六场，他会不会成为总决赛MVP？”
当然，后来我们都知道了。
那时，他的身份，是个流浪不止，最后被马刺捡起来救活的射手。
那时，他的开火权甚至优先于——等一等，再深呼吸一下——莱纳德。
那时，他的标签是个射手。所以2015-16季，当他投不进三分时，大家叫他铁林，完全无视他惊人的防守数据：DBPM达到3，DRPG达到99。以及比赛中几乎每场必有一次的回防破坏对方空篮反击。
大概到2016-17季，他进了联盟防守二阵，世界才终于认同：对，他是个好防守者——这个标签，甚至先于射手标签。
许多人知道丹尼·格林当年跟勒布朗做过队友。那时他们都在克里夫兰。
但格林的大学生涯，被他的二轮秀身份遮盖了许多。他是北卡的摇摆人，主教练说他是球队的灵魂（顺便说句，当时汉斯布鲁是球队王牌，而队里还有劳森和艾林顿）：他什么都能干一点，远射、突破、篮板、传球、抄球、封盖、防守……当时，他的绰号是“填数据的”，可以把数据单每列都填满。
有关他的三个故事：
他进2005年麦当劳全美明星营时，伤了右腕子。他改用左手，不声不响打完了营里的比赛。
他在北卡读大一时，爹进了牢里。他挺过来了。
他跟勒布朗做了一年队友，然后被骑士裁掉；他去马刺，干了一星期，被裁。然后他给波波维奇留了个语音短信：
“我会做任何您要求我做的事情。篮板，防守，舞毛巾的，递水的……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做。”于是波波维奇给了他合同。
他没什么惊人的才华。无论在北卡还是马刺，都是这样子：做一些小碎活，把数据栏填满，把份内的事儿做好。投三分，防守，篮板。有些人，是能在默默劳作中发展出火焰的。比如，莱纳德依靠自己的勤奋，从2012年的小蓝领变成了2017年的明星。但格林没那种天分。他只是默默地做着活儿。
说他没有改变吗？也不是的。
2017-18季前19场，格林进了5个单挑球——基本是弧顶持球突破，或是急停撤步中投。很少，也许还不如威少爷一场多，但格林上季68场，一共也就进了这么多单挑得分。
“当你在联盟里打出名堂了，许多球员都不想改变已有的成功方式了。但如果你不持续进步，无论你在联盟里打多久，你都会被抛在身后。”
他自己如是说。
他的看家法宝当然依旧在：投三分；防守；以及，跑。
2017-18季至今，格林每场打28.5分钟跑2.18英里，平均速度4.61英尺每秒——比他跑得多又快的，换言之，比他更勤于跑的，只有两个人：JJ雷迪克和奥拉迪普。
而我们知道，格林大多数时候，都在无球跑。许多跑动，甚至没有拿球的希望。马刺就是这样。许多穿插牵扯，都是做嫁衣裳。
说他是全联盟最闷头勤苦的人，大概没有错。
他没有阿尔德里奇那么卓越的表现，也不像盖伊那样改头换面，又不是穆雷和安德森那样崭露头角的新人。某种情况下，他就像是2010年后的邓肯，就像是马刺本身。没人注意他。除了：
他是迄今本季马刺得分第四人——后卫群第一人。
他是马刺本季迄今第二远射手——次于米尔斯。
第二抢断手——次于安德森。
第三封盖手（！）——仅次于双塔。
以及，VORP数据上来说，第四不可替代的人选。
他做了什么呢？其实也没有什么。
也许根本摸不到球的无球跑动、领防、退防、补位、卡位、轮转。除了偶尔的三分球、每场那么几个抢断与封盖的瞬间，几个后场篮板球，其他事情都写不进数据。
只有无休止的跑。拉开空间，牵扯，穿插，轮转补位，跑。不停地跑。
多解释一句：
了解马刺攻防体系的，都明白这一点。马刺的防守端很依赖对球引导和弱侧补位，马刺的进攻体系则依靠无私的跑动牵扯和传球。这就是格林依然是首发的秘密：他是攻防两端，都能够完成战术既定目标的万金油。
无论以莱纳德还是阿尔德里奇主攻，马刺都需要这么一个人，在攻防两端，勤勉地沟通与跑动。
2013年夏天，我一个完全不懂篮球、如今已经去了加拿大的四川朋友去纽约，说在长岛某健身房看见一个人，在跑步机上一跑就是个把小时。“他很高，别人说他是打NBA的，我还奇怪，打NBA的怎么会到当地市民健身房跑？”她说后来打听了，“那个人叫丹尼·格林。”
我听她说着，都能想象那个场景。
不知不觉，格林30岁半了。不知不觉，这是他第九年NBA生涯了。不知不觉，他已经打过95场季后赛、89场季后赛首发，以首发身份打过两届总决赛、四届西部决赛了。
但还是没人在意他。的确，也许，2013年总决赛前五场就是他的人生巅峰了。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在进步——比如，19场比赛里，5个单挑进球。那个后撤步。那个屡次试图摆弄的换手上篮。
真是微不足道啊……但他确实在进步，一直不停地跑着呢。
超级巨星们的进步都如长虹经天，举世可见。一个夏天之后就抖擞一招新花样震惊联盟。比如2011-12季勒布朗的背身，比如2017年秋天至今哈登的撤步远射，比如2013-14季杜兰特的找挡拆跳投，都足以让联盟奔走相告。但格林的这些细微的进步很少人看得见——只有一个征兆，那就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联盟里，他，一个在别的球队会被当低端球员清掉的46号秀，还是没被淘汰，还在一个优秀球队打首发。
波波维奇2009年说过一句话。当时是针对马刺招罗杰-梅森的，也适用于马刺的哲学：
“我们需要认真训练，比赛完后回家，老老实实打球的人。”
邓肯、帕克、吉诺比利、罗宾逊、莱纳德、阿尔德里奇们各有各的才华，但他们最卓越处，不是他们亮眼的部分，而是，与格林、马利克·罗斯这路人相通的部分。当邓肯们老了，当莱纳德们还年轻时，他们的才华没那么显眼，一个个都还是像格林这么打球。无论胜败，无论发生什么，都这么打球。这就是马刺。
天空中的鹰隼看不到地上蚂蚁的爬动。但地上的蚂蚁毕竟是在移动的——虽然很细微，但到底是在，不停地移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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