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江湖已惘然

楼世芳

　　2002年7月22日，徐根宝再次离开申花，离开江湖，回到了地处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他收敛起往日的锋芒，把已经卷刃的宝剑悄悄地插回剑鞘。每天清晨，他在浩然东去的涛声中反复训诫自己的弟子；然后，在每一个黄昏，对着长河落日一遍一遍地发愿。他要向苍天再借十年光阴，在晨昏的碧云丹霞中重新砥砺自己的剑锋。

　　（一） 还债"江郎"

　　在讲话中，他充分肯定了年初德比时上海足球的大好形势，但也对眼下的成绩不满。因此在提了一系列要求以后，话锋转到了两个教练的头上："徐根宝，江郎才尽。年初你们要起用他，我并不十分赞成，但还是尊重了你们的意见……"

　　徐根宝走了。

　　信奉“换帅如换刀”的江湖人士，大都以为

申花从此就会好起来；甚至有人断言，只要徐根宝下课，谁来带队，结果都会比他带得好。

　　于是，在大家的期望中，第12轮，申花主场0比1负云南红塔；第13轮，0比3客场负四川大河；至此，申花在那个赛季已经五连败。第14轮，在虹口足球场、第87分钟，凭借索萨联赛中的第一粒进球———他居然在离球门25米开外的地方抢点，一个头球扳平了比分，1比1逼平了青岛颐中海牛；第15轮，刚止跌的申花在第二轮德比中，再次以0比2败北。比赛中，一度大雨滂沱。

　　徐根宝走的时候，申花排名第13位。等到年底联赛结束时，申花排名第12位———也总算没有辜负曾经的预言。

　　球虽然输在根宝走了以后，但账还是记在了根宝的头上。名曰：还债。

　　同样不争气的还有同城兄弟。第一阶段，中远六轮不败，排名三甲。可自从7月2日联赛第二阶段开打，中远客场0比4负于大连实德以后，教练还是那个教练，人还是那些人，中远队的状态突然回到联赛开始前的水平，变成了一支似乎不会踢球的队伍，成绩一路下滑。有媒体称，“被打回了甲B原形。”

　　领导很快坐不住了。2002年8月6日上午，前上海市委领导亲自召集体育局、足协、上海两家足球俱乐部董事会领导和俱乐部总经理开会。他在讲话中，充分肯定了年初德比时上海足球的大好形势，但也对眼下的成绩不满。因此在提了一系列要求以后，话锋转到了两个教练的头上：“徐根宝，江郎才尽。年初你们要起用他，我并不十分赞成，但还是尊重了你们的意见；而你们（中远）那个法国教练，看来也并不怎么样。法国人生性浪漫，怎么能带好队伍？……”

　　此刻，我回想起2001年底第一次与根宝通话时，他关注高层领导态度时小心翼翼的询问，不由再次感佩根宝对于细节的敏感。

　　（二） 命若天意

　　徐根宝说的天意，也许指的就是这点意思吧。但是，"冠军就是冠军，不管你是靠运气也好，靠别人帮忙也好，拿到冠军是最重要的。"徐根宝这样说。

　　再次见到徐根宝，是在翌年申花夺冠以后。

　　根宝说，申花夺冠，这是天意。但他没有说，为什么这是天意。

　　那是中国足球甲A联赛的最后一个赛季，史称末代甲A。那年上海中远取得了半程冠军，申花仅以一分之差紧随其后；此后几经拉锯，10月26日，我们在客场被天津1比1逼平后，与同城的中远兄弟尚差2分，这样的差距一直保持到11月9日第四次德比。接下来申花在虹口足球场以4比1大胜中远，反超1分。就是这可贵的1分，一直保持到联赛结束。那年，即使离半程冠军只差1分，我们也没有喊出夺冠的口号；而最终夺冠也与口号无关，靠的竟是运气———如果不是天津康师傅在最后一轮客场战胜中远，申花何来冠军？昔日的中远今天也未必会远走西安———此是后话。笔者在下篇论及徐泽宪的时候，当试作解析。徐根宝说的天意，也许指的就是这点意思吧。但是，“冠军就是冠军，不管你是靠运气也好，靠别人帮忙也好，拿到冠军是最重要的。”徐根宝这样说。

　　2002年根宝走后，球队把输球的账记在了根宝的头上，那年根宝坚持起用年轻队员，甚至多次在不同场合表态，不惜以下课为代价，也一定要把年轻的申花队带出来，为此遭到了非议。眼下拿了冠军以后，自然少不了根宝当年的一份功劳。

　　申花夺冠，我们没有庆功。因为那年12月10日是申花足球俱乐部成立十周年纪念日。借着这样的机会，我们决定去一次崇明，一是看看久违的根宝，二是诚邀徐根宝一起参加10周年庆典，也顺便看看他的那些尚未成才的弟子。与根宝约定后，9日清晨，我和副总睢建华、领队周京华一起，从上海宝杨路码头上船，穿过水天一色的江面，在雨中缓缓漂向长江入海前的最后一个洲屿———崇明岛。

　　（三） 磨剑崇明

　　"今年申花能夺冠，我们也应该谢天、谢地、谢人：谢天就是要感谢天津队，是他们帮我们扫除了夺冠的障碍；谢地，就是谢'弟'，也就是我们的同城兄弟国际队，是他们鞭策了我们夺冠；谢人，就是要谢你徐根宝。当年你培育了'02'这批队员，而且在去年，你又以自己'下课'的代价，为这帮小队员交了'学费'。"

　　那天我们坐的是快船，但觉得很慢。直到江岸渐渐逼近的时候，隔着轮船的舷窗玻璃，我们才看到了在岸边等候已久的徐根宝，他的手里还提着滴水的雨伞。那天，根宝起得很早。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和一些记者聊到了深夜。眼下，他又冒着寒风冷雨，一大早就来到了崇明岛南门码头，令我们十分感动。

　　这是自去年徐根宝离开申花帅位之后，503天以来我与根宝的第一次见面。在前往基地的面包车上，我特意引用了徐根宝当年发明的那句名言———谢天、谢地、谢人：“今年申花能夺冠，我们也应该谢天、谢地、谢人：谢天就是要感谢天津队，是他们帮我们扫除了夺冠的障碍；谢地，就是谢‘弟’，也就是我们的同城兄弟国际队，是他们鞭策着我们夺冠；谢人，就是要谢你徐根宝。当年你培育了‘02’这批队员，而且在去年，你又以自己‘下课’的代价，为这帮小队员交了‘学费’。”“作为申花俱乐部曾经的主人，我们请你代表上海申花在庆典上表达自己对社会各界的谢意；作为申花十年历史上的功勋教练，理应得到上海球迷和申花俱乐部最诚挚的感谢和尊重。”根宝还是那个大嗓门：“哎，不行不行，我已经老了，还是让年轻人来吧。”在我们再三邀请下，他终于答应出席庆典并发言。

　　在基地大堂的咖啡厅里，徐根宝亲自泡了一壶好茶。茶，是极品铁观音，为根宝多年的珍藏，平时绝不轻易示人，轻轻一啜，满口清香。听着窗外的雨声，品着香茗，感叹着风雨故人，岁月荏苒……中午，根宝请我们在基地吃饭，他知道我素食，所以一大早就专门要求厨房买来了最新鲜的芋艿、玉米、青菜等崇明土特产，他甚至还记得睢总可爱的儿子和周领队的口味。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组合，这些人虽然无缘成为最优秀的工作搭档，却可以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

　　申花拿到了联赛的冠军，徐根宝当然不会吝惜自己的祝贺。不过对于比赛本身，他似乎已经不愿意多讲。只是说，自己现在已经很少看联赛。我们当然也有遗憾，如果当初申花队能够再组织得好一点，如果俱乐部和球迷能够更耐心一点，或许现在他已经成就了自己的第三个联赛冠军。无论如何，根宝帮助上海申花培养出了第三代人。我扳着手指算：“范志毅算第一代，申思、祁宏算第二代，02这帮小子应该算第三代了。没有你徐指导，杜威、于涛、吉祥兄弟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接上班。”“是老天爷让我重新回来磨剑吧！”宿命的根宝丝毫没有责怪俱乐部的意思：“俱乐部当时还是坚决支持我的，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不下课似乎已经不行了。足球这个东西有时候要讲一个运势。我的运势已经转掉了。”

　　结束了访问，已经是下午2时，徐根宝又把我们送到了船上。“惜别何依依，举手长劳劳”，江岸已渐渐远去，根宝还在码头上久久站立。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们都不能忘记徐根宝。”我对着同行的朋友们，又似乎自言自语地叨咕着。

　　（四） 恩怨尽处

　　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种形式，更像是一次"宿怨"的集体了结；这个晚上徐根宝很高兴，不仅仅因为他是作为唯一的一位教练代表上台发言，更是因为那些曾经给过他伤害的弟子们，在这个晚上用微笑和感谢，化解了彼此曾经的误会。

　　2003年12月10日晚上，上海申花成立十周年的庆典如期在

东方明珠塔下的上海新闻中心举行。上海市政府、市体育局、足协领导以及社会各界朋友出席了庆典，而就是在两年之前，我们曾在这里举行了申花重组的挂牌仪式。

　　在这次庆典开始之前，我最关心的就是几位现役上海国际队（原中远队）的球员和俱乐部领导是否会参加这次申花的十岁生日晚会。请柬事先已托人全部都交给了祁宏，但直到庆典的前一天中午，祁宏、申思仍然没有决定是否前来。为此我在崇明时还亲自给申思、祁宏打了电话，再次发出邀请，尤其是申思，因为我们已经安排他作为球员代表发言。他们在电话里答复我，“我们也想参加，但是必须得到俱乐部的许可。”于是，我又给他们老总王国林打电话，邀请他们出席。因为徐根宝之前已经接受了邀请，就我主观愿望来说，无非想借此十周年的庆典，了却一段江湖恩怨。

　　也许正是申花的诚意，使中远俱乐部方面最终决定，由俱乐部副总经理王国林和主教练成耀东亲自带队，前来参加一场“特殊的德比”。

　　那天傍晚，徐根宝早早地来到了贵宾室，和朋友们一起互相寒暄、问候。不一会儿，申思、祁宏、谢晖、范志毅、成耀东等也先后走了进来。申思直接走向坐在另一边的徐根宝，徐根宝也主动站起身来，并率先伸出手。“徐指导，你好。”申思面带微笑地说。徐根宝亲热地搂住了申思的肩膀。此刻，四周的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闪个不停。“其实我们不应该有什么矛盾，我们曾经都是老申花的人，为的是上海足球。”徐根宝这话显然是话中有话。“没什么的，一切都过去了。”申思同样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随后，弟子们和当年的恩师一起合影留念。

　　几个小时之后，申思回忆和徐根宝见面的那一幕时，仍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应该是一个句号了，是一段恩怨的句号。”这是申思对这一幕的点评。而徐根宝似乎也对这一幕印象深刻，在会场外，他有些感触地对现场的记者说：“他们还是明白道理的，我早说过，其实申思是个聪明人，成耀东和范志毅也是聪明人。”

　　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种形式，更像是一次“宿怨”的集体了结；这个晚上徐根宝很高兴，不仅仅因为他是作为唯一的一位教练员代表上台发言，更是因为那些曾经给过他伤害的弟子们，在这个晚上用微笑和感谢，化解了彼此曾经的误会。

　　这一幕虽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但足以为一段历史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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