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李承鹏

　　2006年，一切似乎变得很容易失去。我们曾经拥有的像流沙般从指缝流走，毫无预知。

　　或者该说五里河及它的群雕像的势必被拆除，其实就在它们即将以违章建筑的姿态离开人世时，沈阳的一个普通老太太闭上她沧桑的眼睛。我们甚至不知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李树斌的母亲。

　　如果老人家能允许我以比较传统的"李老太太"作为称谓的话，我将说，李老太太并不懂球，她分不清球门线和斑马线之间的逻辑关系，也不知道谢亚龙和阎世铎的更迭史，她也不很清楚儿子是一支被千万人唾弃的球队的两届助理教练，当然更搞不清儿子这段时间的工作内容只是带领队员们跑圈，不断跑圈……

　　在我的想象中，她偶尔会看一看电视转播，旁边坐着儿媳及孙儿，由于年纪大了，身体不济，她通常在看着看着的时候就会睡着了，因为

中国队进球，或者丢球，旁边人们的大呼小叫会把她惊醒，然后她会睁开昏花老眼，说，"儿子，在单位上要好好工作"。

　　她对她的儿子李树斌所从事的工作的重要性及危险性毫无所知，她只是简单地要求儿子要好好工作，因为，那毕竟是一个国家单位，地点，通常在北京、昆明、上海，以及她永远都说不明白名字的外国。

　　李老太太走的时候很多城市里的年轻人正在度过圣诞节期间最后一个夜晚。狂欢夜，城市的天空上有烟花掠过，寒冷的沈阳给人以最后的热度。没有太多的人知道有一个李老太太就这样离开她的儿子、儿媳、孙儿……这很普通，每一年的冬天总会有很多中国老人走了，他（她）们要么因缺乏营养，要么因缺乏医药。人从尘埃中来，向尘埃中去，每一粒尘埃都是一颗灿烂星辰，作为亲人的我们并没有失去什么，节哀顺变。

　　李老太太得的是晚期肺癌，人类若干可怕疾病中的一种。我们在她死亡的过程中唯一知道的情节只有两个：一、当她病情恶化时却不忘挥手催促儿子去上班，"快走，你快走"。这样一个朴实的中国老人并没有为

中国足球做贡献的想法，她只是不想让儿子在单位上被人说，被领导批评。我们知道，大多数中国老人具有浓重的"单位"情结；二、当儿子终于被她赶走后，她迅速陷入对儿子极大的思念之中。弥留之际，她幻觉所有经过病床的人都是儿子，是儿子回来了，然后李老太太就开始呼唤李树斌的名字……李树斌曾想请假陪伴母亲，但终于没有，四年来作为两届国家队助理教练的他从来没请过一天假。那天他中午刚到阳光灿烂的昆明，却接到母亲病逝消息的阴霾，然后他终于向"单位"请了第一次假。

　　我想，如果李老太太天上有灵，应不会怪儿子没有尊重她的遗嘱，她对儿子最后的遗嘱就是"快走，快走，去单位上班"。

　　中国足球是这样的一种怪东西，以至于我从来不吝以尖锐的语言去批判它（有时我甚至不仅是批判中国足球），但每当我面对一些具体的人时，我却愿意用人性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作为中国足球是鄙俗的，作为中国足球相当数量的个体却拥有很多值得我们去尊重的品质。

　　人类是罪恶的，个体的人却是善良的。中国足球是罪恶的，李树斌们是善良的。如果让我只能举出三个对中国足球问心无愧的教练，我一定会填上"李树斌"的名字。

　　昨天，我居然得到不止一个关于死去的消息。还有一个是我们足球新闻圈的一个小有名气的记者的弟弟，我见过他好几次，一个非常可爱的山东小孩。他是我所见过的80后里最纯真的一个男孩，懂礼貌，有理想，像早上的阳光般清冽帅气，他的志向是成为一个优秀的电视动漫专家，并且积累了不少经验。正当他从一个青涩少年长向郁郁葱葱时，去年11月的某一天，他骑着

摩托车在马路上行驶，被一辆金杯车撞飞，下巴完全承受了全部身体的冲量，颈椎破损。后来的一个月中经过医生的治疗他有了迅速康复的迹象，但在12月13日，他头一歪，就走了，速度比那辆金杯车还要猝不及防。

　　他曾和我探讨过中国足球的问题，我并没有认真解答，现在感到很遗憾；他的哥哥是我在北京最好的兄弟之一，时常出差采访足球，繁忙之余偶尔会在电话里严厉要求他的弟弟好好工作，认真生活，等等，尽到一个大哥的责任，但现在他一定比我更遗憾，因为他会认为自己因为中国足球或新闻，没有认真陪好弟弟。

　　这位好哥们直到昨天才告诉我他弟弟去世的消息，我悲伤而震惊，直到现在我的大脑里还挥之不去那年我们几个相约去顺义马场骑马的日子，他多么年轻、帅气、富有理想。

　　我还能说些什么？在新年的第三天我就听到两个与中国足球有着关系的善良的人走了的消息，我有点悲伤。我能做的只是祝福他们在天堂上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玩耍，好好照料还活着的亲人。

　　我已过了思考"为什么活着"的时段，但我现在懂得了"必须好好地活着"，为亲人，为爱你和你爱的人活着，即使我们时有争吵，但你明亮地看我一眼，那抹光芒足以使我挥去飞雪漫卷的寒冬。

　　去他妈的中国足球吧，去他妈的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和亲人一起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再次祝李老太太和那位山东弟弟在天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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