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张贤亮

　　去年１１月的一天，重庆扬子岛酒店顶楼餐厅。

　　早餐时，由于已近快打烊的１０点钟，食客无几。“你好！哪位？我是张贤亮。”邻桌的手机铃声响后，传出这样的一个声音。

　　张贤亮？我一惊。那位以轰动一时的突破“性”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而饮誉

海内外文坛的著名作家？侧脸看去，看见的也是一张侧脸，再加上接手机被挡住一部分，我未敢确认，但还是有点像在电视和报刊上见过的张贤亮。待他通话完毕，我起身坐到了他的桌边。

　　“对不起，冒昧了，我是××报记者。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您是张贤亮先生？”公众场合与素昧平生的人打交道，这样的开场白既不显唐突又易沟通。我屡试不爽。

　　他微微一惊，但马上点头。

　　“唉呀，太巧了！我找了您六七年。是这样的：我的一位在日本二松学舍大学留学的朋友贺兰非常崇拜您，喜欢读您的书，她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是研究您作品的。当时她成文前曾寄给我，希望我能设法转寄您得到指正。但我因不认识您，只好直接寄到宁夏您的影视城，可始终没收到您的回复。”张贤亮听了我的叙述，却摇头说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份东西。“如果我收到，我一定会回信的！”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我问：这是您的习惯？他说对。看来，读者在张的心目中确是上帝的待遇。后经与他核对地址，才搞清是我投错了。于是张贤亮为我写下了他的正确地址和秘书的电话。

　　见他穿着一身较休闲的便装，我问他是否喜爱运动？他非常干脆：“不爱！”我一惊：“那平时爱看比赛吗？”他又道：“根本不看！”当今体育如此时髦受追捧，居然还有这样远离的人？我感到不解。但从外表看，红黑色健康面容、瘦削结实的张贤亮，一点都不像已是６８岁的老人了。我惊讶地问他，不运动却为何身体这么棒？他淡淡地、苦苦地一笑：“坐牢坐的，２２年哪！”声音低沉，语气揶揄。显然，他指的是１９５７年被错划为右派后那段不堪回首的牢狱和劳改生涯。我复问：“类似您当时的情况，不是每个人都能奇迹般地熬下来的，那您是靠什么支撑呢？”张贤亮咬着嘴唇道：“一种信念，一种意志，就是坚信能活着出去！”

　　他喝着咖啡，我端着果汁，告诉我一般不接受央视之外媒体采访的张贤亮，此时不知为何却愿意与我这不速之客交谈。顺着他曾经的苦难，当我提到“文革”题材的作品时，我知道了他的态度是：“我们还远远未写透，‘文革’不仅是中国的灾难，也是人类的灾难。”我告诉他，我有一次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巧与谢晋邻座，谈到了他的影片《芙蓉镇》、《天云山传奇》，张贤亮马上补充：“还有《牧马人》。”对，这是根据张贤亮的获奖小说《灵与肉》改编的，也是同一题材，影响很大，我后悔自己把这部忘掉了。我有点尴尬。我说，不过谢晋不像您爱说话。张贤亮笑道：错了，因为你是生人。

　　话来话往间，我还知道他的作品已被国内外翻译成２９种文字；还知道他位于银川镇北堡的西部影视城，已成为“中国十大文化景观”之一。我说，那您现在是不是以影视城为主了？他更正：不，我是作家，还是写作为主。当我请他透露一下近期在酝酿什么大作时，张贤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和盘托出：“一个灵魂游走于肉体，穿行于历史，以一个家族的百年史，揭示一段卷轴般的社会史！”

　　“那该是一部上、中、下的巨著了？”

　　“不，单部，３０万字。”

　　我们握别。偌大的餐厅已只剩我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