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马国力--我是开拓者要有的是激情

　　他带领央视体育频道从无到有，再到成为今日的电视体育转播的旗帜，有人说马国力改变了中国的体育赛事转播的历程，更有人对他强势的垄断姿态忿忿不平。

　　今年5月，已经52岁的马国力离开央视体育中心主任这个给他带来无数激情、荣誉和争议的位置，出任北京奥林匹克转播有限公司首席运营官

　　5月底，中央电视台体育中心主任马国力离开主任一职，借调到北京奥林匹克转播有限公司(BOB)，出任首席运营官。

　　与先前加盟到奥运机构的其他媒体人不同，马国力的离任央视之举引起了各方的关注。这位“老领导”在央视体育中心主持工作16年，一手缔造了央视体育频道并发展到今天的辉煌；在中国的普通体育迷印象中，他仅出过几次镜，就被认同为名记；他还是球迷能够通过央视看到越来越多精彩赛事的保证，同时也是他们宣泄对CCTV5一切不满的对象。在他们眼里，马国力几乎等同于CCTV5。

　　而被英国《卫报》评选为“对世界体育影响最大的50人”之一的马国力，从2008年中国奥运电视报道军团统帅的身份，变身成了2008年奥运会中向全世界提供电视信号的服务者，马国力的变化也引起了国际体育电视圈的注意。

　　BOB的工作中，是什么吸引了这个改写了中国电视体育发展命运的人，在年过半百之时离开高位重新开始；在过去的经历中，他给中国体育频道留下了什么？离开央视后，他又如何坦然面对央视垄断竞争的质问？

　　在正式履新的一周后，马国力在自己那间还散发着油漆味的办公室里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

　　我更喜欢体育中心主任的位子

　　BOB，是由北京奥组委和国际奥委会奥林匹克广播服务公司(OBS)共同出资组建的，负责制作并向各电视台提供2008年北京奥运会比赛的电视转播信号，这种信号被公认为世界上最高级别的电视转播信号。从1992年开始，成立了专门为当届奥运会服务的类似公司，由于使命的特殊性，包括BOB在内的这类公司一般只有3年左右的寿命，新的公司将在下届奥运会的主办国重新组建。

　　马国力坦言，在中心主任和首席运营官之间，他犹豫了很久。在采访中不难发现，他对于CCTV5套的留恋、对即将到来的“人生最大的辉煌”的不舍和对BOB的向往，这种复杂的心情还将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存在。

　　中国新闻周刊：央视体育中心主任和BOB首席运营官，这两个职位间容易取舍吗？

　　马国力：(叹了口气)不容易。确实不容易。从个人来讲，我更喜欢体育中心主任的位子。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讲，奥运会无疑是中央电视台的奥运会，如果我还在主任这个位子上，无疑我能在2008年时会感觉非常辉煌那是我们惟一能和世界上最大的电视机构平起平坐的时候。而且这个工作对我来说更是驾轻就熟。做了一辈子，这是一次最大的辉煌。

　　做BOB，只是提供服务，可能外界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机构就没有中央台、NBC、欧广联等在各个国家的报道。中央台的辉煌是建立在BOB提供服务的基础上，我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可能能找到电视业务技术比我强的人、英语比我好的人、或对体育比我了解的人，但这三者加一块，我是一个比较现成的人选。到了要选择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更重要的位置。

　　中国新闻周刊：你说服自己做这个决定用了多长时间？

　　马国力：(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的阶段用了两三个月。

　　其实从2000年申奥成功后，就决定了有这么一个机构，2002年，各方面都问我，也和台里面打过招呼，我知道中方人员会是我。但在去年11月1日之前，我没有过多地去考虑这个事情。董事会通过后，我应承下来，也还是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大的工程，而且不得不取舍。

　　(看得出来，即便现在回忆起那段往事，马国力依然很痛苦)真正犹豫的时候是在今年1、2、3月份。随着工作的进展，我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这个工作对我来讲太新了：外籍工作人员的保险、运输、找房子都要我考虑，原来我哪干过这个事情啊，都是靠朋友帮我办。当时我还有体育中心日常的事。我经常睡不着，夜里2点钟起来，想想两边都该干什么，(细到)包括担忧可能和外方的工作理念(不同)引起分歧等等。

　　有一晚我想来想去，我还是做我的体育中心主任算了，尽管那个(BOB)事情大，但我(担心)能否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后来一个周末，我想到，这不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如果不打算做，从公说，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从私说，本来给你机会，你自己给放弃了。想来想去，还是做。真正想通了以后反而好了。

　　中国新闻周刊：这意味着你放弃了带领2000多人去报道奥运会——这个你之前最大的梦想？

　　马国力：我这个年纪的人想得更多的是平衡，不能把所有好事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我已经够幸运的了，我不可能把这两方面都抓在手里，我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你一直提倡我们要自己去制作奥运信号，但不是每个国家的电视工作者都会积极地参与在本国举办奥运会的电视信号的制作，为什么我们的兴趣如此强烈？

　　马国力：从1992年开始制定转播标准以来，当地电视台最多的就做3～4个项目。其实在欧美他们不把这个当作一种自豪，像NBC他们没有这么多人，不愿意做。

　　中国是个特殊的发展中国家，人员的信心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只制作两项，方方面面都会感觉压抑。这个阶段的参与是非常非常需要的。中国新闻周刊：和国外先进转播，我们主要的差距在哪？通过不到3年时间的演练，能达到最高的标准吗？

　　马国力：(差距)主要是在设备和人力上。

　　3年应该能行。这就是中国特色，在需要的情况下可以不计较短期成本。只要有设备、有标准，人是有可塑性的，一年只要练个七八回就行了。

　　就像当初谁也没有想到体育频道能发展这么快一样。只要有了保证，有一个目标和时间线(就可以做到)。

　　中国新闻周刊：中心主任的经验对BOB的首席运营官有什么帮助？

　　马国力：这两个职务太不一样了。BOB完全是提供服务。在电视台更多的是购买赛事，监督播出节目的平稳进行。而在BOB我要负责人员招聘，和奥委会讨论场馆的设计，要询问各电视机构的需求，包括办公室的面积等等。

　　BOB虽然是一个新的东西，但执行的是一项非常成熟的程序，什么事情不能完全按照自己意愿去进行。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你这样一个强势的人，从一个决策者转变为一个执行者，又在一个同样强势的人(BOB的CEO罗梅罗)手下工作。这种身份的转变你怎么调节？

　　马国力：这也是我当时犹豫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现在已经调节好了，首先，我很佩服这个人，他创造了现代奥运会的转播标准。而且一个决策者也是一个执行者，我在台里也是一个执行者。

　　我没能力精雕细刻5套了

　　2005年，在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刚刚走完第10个年头的时候，马国力选择了离开。从当年被体育迷津津乐道的主持人，到现在满头稀疏银发的马国力，久不见他的观众会惊呼：“马国力怎么变化这么大！”

　　10年，不仅马国力变了，央视体育频道也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从1995年刚成立时的200万观众转播的100多场比赛，到2004年拥有全国7亿多观众，一年间就直播了2000多场比赛……有人说，这都归功于马国力，因为他一直是CCTV5惟一的领导者。

　　1995年马国力领导创立了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10年间，由他担任“道长”的CCTV5一直被看作中央台各频道创新的先锋。其从社会公开招聘工作人员的做法，被证明空前成功，5套也因此充实了节目制作队伍，出现了个性强的解说员和节目，这些变化受到观众追捧也遭至不少争议。

　　中国新闻周刊：你这个时候离开一手带大的体育频道，同事和部下会不会不适应？

　　马国力：体育频道已有10年的经验，工作人员都有了非常熟悉和固定的工作方式。

　　我觉得我成功就是我营造了这么一种我可以离开的环境。我离开前，如果我不在一两个月，只要电话联系，就能保证正常运转。这个时候离开体育中心，对我来说尽管是个非常大的遗憾，毕竟不是不可以(离开)。

　　中国新闻周刊：10年间，5套一直被认为是央视中一个较成功的频道，它达到了你预期的目标吗？

　　马国力：超出了预期的目标。我没有想到会发展得这么快。5套现在是世界体育电视媒体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这些人到全世界都很骄傲，我跟他们说，只要不胡作非为，保持这种骄傲是很有必要的。

　　我知道5套现在到了一个该精雕细刻的时候了，但我没这个能力。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开拓者。

　　中国新闻周刊：你是什么时候有成立体育频道的计划的？

　　马国力：1992年开始内部讨论，那时大众对体育的关注比较高了，我们的人员也有了一定的力量。通过看境外的体育电视，有了体育频道这个概念，1993年我们给台里正式写了报告，1994年得到批准，同年10月1日，在北京地区试播。

　　从我本人这方面讲，开体育频道，想得更多的是先抢占一块地盘。我认为一个部门的发展，舞台和天地非常重要。

　　中国新闻周刊：在你的工作中，强势一直是最大的特点。一个强势的领导是保证方案有很好的实施前提？

　　马国力：当然。不管谁在体育中心这个位子上，他发的命令都一定要被执行。我在这个位子时间很长了，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这事就这么办了，不用商量也没得商量，因为我认为这是对的，你们有比我更好的主意吗？没有，就这么做。”

　　因为电视台在大赛的时候就是半军事化，这是我的一贯主张。当然，主管的决定也不能太奇怪了，(不然)会犯众怒。

　　中国新闻周刊：5套相比央视其他频道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有很多个性极强的主持人，当年向社会招聘的没有做电视经验的人，这在央视别的频道，是不能想像的。

　　马国力：其实是一种无奈，当时没有人。他们的存在对体育频道的发展起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作用。

　　中国新闻周刊：他们也惹了不少麻烦？

　　马国力：作为一个部门领导来讲，主要的是营造一种氛围和舞台。到我们这工作的人，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不能犯政治错误。在业务上可以犯错，要求一点错没有，也不可能。但要犯常识性错误，是很丢人的。

　　中国新闻周刊：他们怕你吗？

　　马国力：他们平时和我接触很少，因为职务和年龄的关系，他们应该还是比较畏惧我。我不愿意和某一部分人特别近，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

　　我是竞争者，但不是敌人

　　随着地方体育频道的兴起，有关赛事转播权的纷争就一直在大家的“默契”下愈发激烈，中央电视台的强势背景，和马国力的强势领导态度，使央视在国内国际各重大赛事转播中占尽先机。央视体育频道一直被很多人看作是这种并不公平竞争的受益者。

　　中国新闻周刊：体育频道成立以来，并没有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竞争。一方面是政策保护，另一方面，国外体育电视网没有重视中国大陆市场。现在的5套，主持人水平参差不齐；观众还不能看到所有高水平的赛事转播；在没有赛事时，不好看的自办节目占据了黄金时间。这些都跟真正意义上的高水平体育频道相距甚远。这些问题你在位时都已存在，现在离开，你怎么看待这些问题？

　　马国力：我想我的后来者，会有更多的时间，从另外一个视角去考虑改进这些东西。

　　我把5套看成自己的孩子，就会容忍他的缺点，我知道这是我的缺陷。尽管我会去骂我的下属，但要是别人的批评，我也是不太愿意听的，有些时候处理问题不是很客观。

　　我们过去的发展，给体育频道后面的发展留下了一个特别大的空间。我不相信今后5年会有一个能让我们特别重视的对手来和我们竞争，我们要通过北京奥运会来完善自己，把结构调整得更合理。

　　中国新闻周刊：很多地方台抱怨，因为央视太强势，很容易拿走赛事的转播权。央视的这种垄断，对整个国内的转播市场竞争环境的影响，是好还是坏？

　　马国力：你问得很好。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从长远角度讲，一家垄断不行。但这不是由我能决定的，我所能做的就是我在这个位子上，把我的工作做好，当然我会尽量考虑到和地方台的关系。如果我作为中央台体育中心主任说，女排的比赛我不要了，给某地方台，那是我的失职，我是中央台，就要中央台该要的东西。这也是我的舞台。

　　我认为今后几年会有一两个全国性的体育频道成立，和5套有一个竞争、合作，但不完全对立，这样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中国新闻周刊：去年中超的转播权的转移，是不是意味着这种竞争已经开始了？

　　马国力：我个人认为，上海文广在试图做一个全国性媒体，但去找中超作为突破点是一种失误，一年5000万的版权，我算了中超不值那么多。

　　至少在2008年之前，5套遇到的竞争会越来越小。现在很多地方台都变成了ESPN的转播台，相当一部分地方台的体育频道，在重大赛事的时候，是通过打擦边球，或是侵中央台的权来维持自己。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5套可能少了你这个很强势的一把手，它和地方台和ESPN的合作会有所改观吗？

　　马国力：他们是把我当作竞争者，但不是敌人。今后还是合作加竞争。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这些年在这个位子上的是另一个人，5套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马国力：换一个人(沉默)……肯定会发展。别的人肯定会有一个别的风格，而不是现在的风格。

　　现在的风格只能说是我所能够达到的最好结果。确实在这10多年里，由于我的强势，隐隐约约能(在体育频道中)看得到我马国力的风格。如果一开始有一个对体育比我更痴迷、对管理更在行的人，可能比现在做的更规范，但和现在相比，激情可能要差一些。开拓者要有的就是激情。

　　中国新闻周刊：BOB解散后，你会去哪？

　　马国力：(笑)这个不是我考虑的问题。首先，我不会回体育中心做主任，因为江和平(新任中央电视台体育中心主任)这三年一定会做得很好。BOB要到2008年12月31日才结束，回到电视台要2009年，那时我56岁了，还有4年时间退休。现在我刚来一个星期就想那个时候还太早。

　　据悉，中央台将会聘他为体育频道终身的高级顾问，他也答应每个星期有半天在体育中心。尽管他犹豫“过了几个月，我是不是还有必要回去坐一坐。”但他说自己肯定不会和中央台断了联系的。(唐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