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病毒的斗争是长

　　闻玉梅　中国工程院院士。现任复旦大学医学院（原上海医科大学）卫生部医学分子病毒学开放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任，教授，中国微生物学会名誉理事长。长期从事医学微生物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主要研究领域为乙型肝炎病毒的分子生物学与免疫学。

　　我今天很高兴能够来跟大家讨论讨论病毒与健康的问题。一说起病毒不管是医科的人或是非医科的人都会知道。因为不仅是SARS造成了全世界大家都关注的疾病，另外一方面电 脑也有病毒啊。“电脑病毒”的词儿是从我们医学病毒开始的，在19世纪就发现病毒了，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脑。当时病毒是这么被发现的，一个植物病毒学家发现烟草花叶上面有花斑，叫烟草花叶病毒，他当时就把这个烟草给磨了，磨了以后过滤，再种到另外的烟草叶上，它出现了病毒的斑，他当时就认为是一个毒，是由病引起，所以叫病毒。后来有人问：到底这个滤过的是毒素还是一个生物？所以他就把这个滤过液稀释，假如是毒，那么你稀释以后毒素肯定就下降了。可是这个病毒过滤了以后，越传越多，它能繁殖，是个生物体，所以病毒就是这么发现的。

　　病毒很小，结构却非常复杂，它引起的疾病很难控制。有人想，我们人有多少个基因，多少个核苷酸呢？我们人类其实是由30亿个核苷酸组成我们基因组。细菌的情况怎么样呢？细菌大概有几百万个核苷酸组成它的基因组。而病毒的基因组一般只有几千到几万个核苷酸，比如SARS病毒只有3万个核苷酸，艾滋病毒还不到1万个核苷酸。所以有人提了个问题说：人的基因组由30亿个核苷酸组成，怎么对付不了小小的几千个或者是1万个核苷酸？

　　我今天其实就是要跟你们讨论这个问题，我想说几点：

　　问题1

　　虽然病毒基因组很小，可是它容易变异

　　我们知道人20年算一代人吧；细菌一代20分钟，一个变两个；病毒核酸20分钟复制一代，它就可以复制几千几万个。它进入到细胞里面去以后，出来的是几千几万个。所以国外叫病毒复制像我们拿复印机做COPY一样，快得不得了。因为它快，所以它的基因就容易变，变异以后，它的毒力可以增强。身体里面原来有的抵抗力对付不了变异的病毒。

　　现在艾滋的最大问题不是说我们做不了疫苗，而是这个病人身体里面的病毒在变，而且变得很快，做出来的疫苗可能对这个病人根本就没有用。

　　那么有人会问，乙肝是怎么回事？乙肝怎么有疫苗呢？为什么有的病毒也变异，但仍可以做疫苗呢？因为我们不是用乙肝病毒的基因，我们是用乙肝病毒的蛋白来做的疫苗，所以能成功。各种病毒的变异是不一样的。

　　遗传物质经常讲的是DNA，可是病毒不但可以用DNA做它的遗传物质，还可用RNA做它的遗传物质，也就是说前面一个叫脱氧核糖核酸，后面一个叫核糖核酸。很多病毒的基因组是由RNA组成。比如SARS是

　　RNA病毒；HIV也就是艾滋病毒，它是RNA病毒；甲肝病毒也是RNA病毒，RNA和DNA是不一样的，RNA更容易变。RNA的病毒在繁殖的时候没有一个校正，就像我们印了东西出来应该要有人校稿。它没有校稿，所以它变得很厉害，这是一个问题，就是说病毒难以控制，因它的基因组有的是RNA，很容易变异。

　　问题2

　　病毒必须在活的细胞里繁殖

　　这个概念是什么呢？假如夏天我们煮了一锅牛肉汤，一下子没有放到冰箱里，它就腐败了，其实是蛋白被细菌降解了，所以不能喝了。细菌可以在牛肉汤里生长，可是病毒不能在牛肉汤里生长。病毒假如没有活的细胞，根本就不能够繁殖。它碰到人、碰到动物，就可入侵繁殖。在细胞里面繁殖有什么不好呢？病毒要在细胞里面繁殖的话，必须要用细胞里面某一些的营养成分，或者它可以改变细胞的整个代谢。这样的话细胞跟病毒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你要设计一个药来对付病毒的话，就可能对细胞有毒性。所以很多年以前我们念书的时候说，抗病毒药是很难的、不可能的，因为病毒跟细胞分不开。你要杀病毒，你肯定是要杀细胞了，那对人体就有毒性了。

　　现在经过分子生物学研究，知道病毒也有一部分是它自己独有的东西——独有的酶，这样的话就可以设计一些药。可是病毒一般说，跟细胞的关系过于密切，所以现在没有一个药是完全可以把病毒杀灭的。有的时候就是把它控制一下，我们叫做“抑制”，过一阵子药停了，病毒又繁殖了。

　　我们知道艾滋病有好几种药物可以用于治疗，可是这些都要求终身服药。这是为什么呢？你不继续吃的话，这个病毒就又会繁殖，可是一直吃下去，病毒就变异，病毒变了以后，这个药就对它无用了。它跟细胞的关系那么密切，造成一个很大的困难，另外它跟细胞的关系有的时候是它的核酸DNA可插到我们细胞的DNA里面来了。我们细胞还继续在那里分裂、繁殖，这个病毒就成了终身相伴了。它跟你的DNA，跟你细胞的DNA结合在一起以后就传下去了，这就是一个比较大的问题。而且它要是跟我们的DNA整合了以后，如果它插的地方正好是启动人的癌基因了，这个时候就容易变癌了。所以我们知道乙型肝炎病毒病人非常痛苦，他们特别着急，就怕发生肝癌。

　　现在还知道，不单单是乙肝病毒，还有种叫人乳头状瘤病毒，人乳头状瘤病毒，可以存在宫颈，宫颈癌跟它的关系很密切。病毒跟细胞这么密切，也就是说造成治疗上的一个困难，所以这是第二个为什么我们控制病毒比较难的原因。

　　问题3

　　病毒常常有很多的宿主

　　病毒的宿主除了人以外，还有很多的动物，也就是人畜共患病毒。比如，禽流感可以感染鸡、也可以感染鸭，它感染鸡，鸡是要死亡的；可是感染鸭呢，鸭不死，而且鸭子的病毒不是存在于呼吸道，而是在消化道的。鸭在水里面游泳，就可以把病毒排泄到水里，之后就可以长期地散布这个病毒。还有病毒可以经过候鸟把禽流感病毒带来带去。你说你能控制它们吗？

　　另外有种病毒，叫西尼罗病毒，在美国开始，起先他们觉得根本不是一个重要问题。尼罗河是在非洲的，那么这个病毒应该是在非洲传播的。结果第一例发现西尼罗病毒是纽约的一个动物园。

　　一种宝贵的鸟死了，于是就要找原因，最后发现原来是得了西尼罗病毒。开始只是在纽约，现在美国所有的州都有了。是防护措施不严吗？他们防护得还是很严的，可是病毒是由鸟传播的，控制起来就有困难。所以这种由动物传播的病毒就很难控制。

　　我们现在不仅仅关心禽流感的宿主禽，不仅关心人流感，我们更关心猪。为什么关心猪呢？因为现在知道猪是个混合器，就是说人的流感也可以感染猪，禽的流感也可以感染猪，那么病毒和病毒之间的基因交换就在猪里面发生。所以控制这个病毒就很困难。人畜共患、人禽共患都是个大的问题。

　　问题4

　　病毒的传播途径是多种多样的

　　我们平常知道的病毒就有呼吸道传播、消化道传播等。SARS是呼吸道传播、小儿麻痹症的病毒一般都是消化道传播（当然也可以呼吸道传播，主要是消化道传播），那么肝炎、甲型肝炎、戊型肝炎呢，都是消化道传播。所以现在我们很担心，就是海啸以后，这些东南亚国家会不会发生肝炎。上海当年怎么会有38万人一下子生起肝炎来了？就是吃了污染的毛蚶嘛！海啸后吃的食物如来源于污染的海是很危险的。

　　另外还有经胎盘传播，这方面是个大问题。中国有相当一部分的婴儿生下来就是畸形的，为什么会有畸形？主要的是母亲在怀孕三个月之内，胎盘还没有完全形成的时候，它可以母婴传播，就是说感染了一些病毒以后（我们叫巨细胞病毒，或者是风疹病毒），可以造成胎儿的发育不良，造成先天性心脏病等。包括艾滋也是可以经过母婴传播的，所以现在有很多孤儿，父母已经死了。在非洲很多孤儿，我们河南也有这么些孤儿，他们是无辜的，可是他们传染上了艾滋病。

　　此外还有性传播、输血传播、蚊子传播等。蚊子传播很厉害，像登革热。

　　病毒是可以利用的

　　说了半天我们可能就觉得没希望了，这个病毒好厉害啊，我们对付不了。其实虽然病毒有那么多的武器，我们人还是可以变害为利。最明显的一条：全球怎么消灭了天花呢？现在没有天花病人了。17、18世纪宫廷里的那些公主都特怕得天花变麻子。可是现在为什么没有了呢？那就是因为有了牛痘苗，应该叫痘苗。接种痘苗以后，可以很好地预防天花。那很多其他的疫苗为什么不行呢？因为痘苗预防天花，它的免疫效果非常好，接种一次以后，可以长期免疫，患了一次天花以后不会患第二次。不像流感疫苗种了一次，一年以后还得种。因为它的免疫原性不是很强，不是很长。另外天花只有人得，没有动物得，这也是一个方面。

　　还有小儿麻痹症，喂糖丸疫苗可以预防，这种疫苗的效果非常好。动物不得小儿麻痹症的，没有什么猴子或兔子得小儿麻痹症。世界上消灭的传染病及第三个目标是什么？是麻疹。现在也有比较好的疫苗，全球将来的目标是世界卫生组织提出来的——消灭麻疹。所以我们就要针对病毒，变害为利。我们要控制病毒的办法就是要利用它、改造它、变害为利。

　　还有一个现在用比较多的——嗜菌体。什么叫嗜菌体呢？嗜菌体其实是细菌身上的病毒，所以病毒不是单单人有、植物有、动物有，细菌有病毒。例如可以用嗜菌体用来攻击细菌，治疗细菌感染。以前有个钢铁工人烧伤以后，绿脓杆菌感染，于是科学家就找到了绿脓杆菌的嗜菌体，给他的伤口敷上，结果就把耐药的绿脓杆菌给裂解了。当然嗜菌体也有缺点——有的时候可以再长出细菌来。现在美国和俄罗斯都很重视，就是在抗生素大量用了以后耐药的情况底下，是不是考虑用嗜菌体来治疗。

　　我最后还要说一下：病毒本身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工具。它不直接保障健康，可是它是一个工具，我们说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生物经济时代”。通过病毒的研究，我们可以了解很多很多的信息。比方说，细胞里面有病毒，病毒里面也有细胞的成分，我们人的细胞是有逆转录病毒的某些片段在里面，所以通过人和病毒的关系的研究，可以发现一些新的我们可以攻击的病毒靶点。而且我们研究了病毒以后，对整个的生命科学有促进，因为它是最原始的生命现象，所以做生命科学的人也很愿意来研究病毒。至于在其他的星球上有没有病毒，也很可能有，所以很吸引我们。从我刚刚讲病毒和人、和细胞、和健康的密切关系来看，人和病毒的斗争是长期的，不可能完全消灭病毒，可是我认为病毒是可以控制的。

　　（转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