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我采访阎世铎的时候，就感觉到，他可能在足管中心主任这个位置上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之前，虽然民间早已盛传阎世铎即将离任，但我还是坚持认为，那些都不过是谣传，阎世铎还将长时间地搞足球工作，因为感觉他还有一些关于足球的想法和计划，并且他应该还有一些机会。不过当天的采访还没结束，我就明显地感觉到外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一个半小时的谈话过程中，阎世铎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满激情出口成章，有的只是疲惫和欲言又止。我问他，“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答：“坚持到最后。”我又问：“什么
时候是最后？”他沉默了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努力工作，听天由命。”
走出阎世铎的办公室时，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跟他郑重地又说了一次再见，阎世铎心事重重地站起来送我，手上仍然夹着香烟，脸上是勉强的苦笑，样子显得十分苍老，并且了无生气。我蓦然间觉得，这似乎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阎世铎了。
我所认识的阎世铎，头脑是睿智的，说话是很有感染力的，随时都是活力充沛的，不怎么懂足球却对足球是有着高度热情的，总之在阎世铎身边站上半小时，就算你再不喜欢足球也会变得喜欢，就算你对中国足球再心灰意冷也会变得热血沸腾。
这样一个“热血中年”，为何转眼就老态尽现？只能这样理解：如果说中国足球如今的破落不堪阎世铎要负主要责任的话，那么阎世铎的迅速老化，则是中国足球一手造成的。阎世铎和中国足球，两个正确的人和事，在错误的时间里错误地相遇，互相受到对方的伤害，最终都元气大伤不得不黯然分手。
我是从2002年世界杯后才开始接触阎世铎的，那时候中国队刚从世界杯上一败涂地地回来，社会上对阎世铎的骂声日渐高涨，但那一次跟着阎世铎等人去“足球西部行”的时候，我吃惊地发现，当球迷们看见了真正的阎世铎“活人”时，居然是那样地拥护他。在甘肃兰州一个小学校里，成百上千的球迷拥挤着要看阎世铎，要和他握手、照相和交流，一个30多岁的球迷拉着阎世铎，硬生生地聊了近半个小时，学校门口，等着送阎世铎去机场的小车等得“花儿都谢了”，阎世铎还在人群中没有出来。甘肃足协的同志本来安排离开兰州前，先带阎世铎去黄河边上一家著名的牛肉面馆吃拉面，后来时间来不及了只得放弃计划，听任阎世铎在兰州机场吃了碗白水面就匆匆登机。
后来在飞机上，我跟阎世铎开玩笑说：“牛肉拉面泡汤了。”阎世铎的回答一本正经：“拉面可以不吃，球迷的话不能不听，他们当中有很多好的意见和建议，多和球迷交流，更有利于今后的工作。”
都知道阎世铎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很多人因此认为他是爱出风头，或者说是他政治上有野心，这些尚且不论，就我所看到的和了解的，是阎世铎真是为足球费了一些苦心。那次跟随阎世铎一行去新疆参加一个青少年足球夏令营活动，活动是国外一家大公司赞助的，几百名少数民族少年第一次穿上了世界名牌运动服，踢上了世界杯上用的“飞火流星”，孩子们的激动喜悦无法言表。中国足协设宴感谢那家外国公司的几名代表，其中国区经理是个在国外长大的华裔，中国话一句不会，阎世铎在席间一直拽着身旁的李晓光，半句一句地边学边用英语和那个年轻的经理交谈，谈高兴了，洋经理高叫要和阎主席喝酒，喝了白酒喝洋酒，直喝得阎世铎脸红得像关公，眼睛充了血才罢休。喝完酒，洋经理来了兴致要跳舞，拉了满座的女宾一个都没拉起来，关键时刻阎世铎再次挺身而出，主动拉着洋经理离座跳了好几曲，直到洋经理尽了兴连说OK还说下次要把夏令营搞到西藏去，阎世铎才步履蹒跚地回到座位上坐下。
饭后在电梯里我与阎世铎巧遇，周围没人，阎世铎跟我说：“你可别把喝酒跳舞的细节写出去噢。”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接着自语：“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己。”我表示理解，我更理解的是，他那些酒和舞都是为中国足球喝和跳的，阎世铎的“长袖”，很多时候真不是为他自己舞动的。
印象比较深的另外一件事发生在“非典”期间，我“奉命”去中国足协，看看“非典”期间的阎世铎在忙什么。街上都冷清得没几个人了，很多单位也放了假，到处人心惶惶，阎世铎却在办公室照样忙得风生水起，上下班路上不带口罩，发的消毒水放在房间角落里没打开，却声称正好利用这段时间静下心来认真读些东西、作些安排、想些问题，闲暇时仍然去别的办公室串门谈笑风声。据说全国所有从事足球运动的从教练到队员到业余球员到各级官员，没有一个染上“非典”的，阎世铎因此非常自豪，意气风发地告诉我说，“‘非典’让人们看到一个健康的中国足球形象，不要口罩，不要消毒水，只要踢球了，锻炼了，就不怕‘非典’，不管是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对自己的心理，我们都有这个自信。”
那时候中国足球的公众形象正在快马加鞭地退化着，面对江河日下的中国足球，更多的人选择了不为所动或者高声谩骂，或者落井下石，而阎世铎依然乐观地挣扎着，想用每一个细微的情节来为中国足球树立一些正面的形象，实在可谓是用心良苦。
……
现在阎世铎终于走了，在他离开的时候，很多人调侃地朗诵起了他常说的那句莎翁名诗，“当爱情的小船被风浪打翻，请让我们友好地说声再见。”我却只想得起曹雪芹的那一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作者：杨檎
（来源：中国足球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