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风暴
首页 > 正文 

揭开沉默的历史(图)


http://sports.sina.com.cn 2004年12月12日09:53 西安新闻网-西安晚报
  中条山抗战勇士李子含
揭开沉默的历史(图)
张君祥历时16年搜集中条山抗战资料。

  特别提示

  66年前,一支由3万多名陕西“冷娃”组成的军队夜渡黄河,挺进到黄河北岸的中条山,在那里与日寇展开了长达三年的鏖战,有2万多关中子弟牺牲于中条山下,黄河岸边,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保卫家乡的不屈防线。史学界和民间也早有定论:关中没有落入日寇之手,皆有赖于陕军将士立马中条、拒敌于黄河彼岸之功。

  为了让更多的陕西人了解并牢记这段血与火的历史,记者和英烈们的后辈一起,四处寻访,试图留下正在远去的历史记忆……

  一

  “战斗刚一打响,一片炮弹就落在他的头上。我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是哪个队伍的,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陕西口音”。每次说到他们连队140人战斗到最后只剩下12人,86岁的陈作斌老人总要号啕大哭一场。

  66年前参加过抗击日寇侵略的中条山保卫战的陕西勇士之一,86岁的陈作斌老人,目前就平静地生活在家乡———西安市雁塔区甘家寨。不同的是,曾经的乡村已经变成高楼林立的开发区,身为企业家的儿子在老家的土地上购买了一幢高档别墅供老人颐享天年,但眼前和平美满的一切却时常勾起老人心底对于动荡岁月的伤心回忆。

  “中国抗战8年,我打了7年日本鬼子。”陈作斌老人曾担任过孔从洲的警卫员。在中条山保卫战中,他先后参加过血战永济、“六六战役”等最为惨烈悲壮的大战役!出生入死、几经历险,因英勇善战升任排长、连长。

  “那时候都号召知识分子起来抗日,我自认上过几年私塾,血气方刚,便报名参加了东北90路军,在那里呆了几个月后就感觉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自愿抗日的人,便联合了几名抗日积极分子,一路赶到了朝邑(大荔),参加了陕西警备第二旅。1938年的春天,就随部队开赴到中条山参加抗战。”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段峥嵘岁月留在老人记忆里的更多是一些令人感伤的片段。

  “当时我们一个营除了几个青海兵外都是陕西人。在血战永济中,我带着全班的战士在战壕里隐蔽,看到一个兵娃子在战场上乱跑,我叫住他一问,原来是和部队打散了的流浪兵,我告诉他这样在战场上乱跑太危险,让他先加入我们的战斗,结束后再送他归队。接着他就在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隐蔽下来。但没想到,战斗刚一打响,一片炮弹就落在他的头上。我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是哪个队伍的,叫什么名字,只听他是陕西口音,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还有一次在河南温县守卫安落寨,部队得到情报说敌人有500人,可接火后却发现敌人有5千多人,而我们的人不足700。营部命令我们排死守东北角,和敌人激战了一天一夜,最后我们一个排50人只剩下了我一个!那些死难的弟兄们真可怜呀!”回忆起那惨烈的一幕,老人禁不住失声痛哭。

  据家人说,每次提起中条山,老人总是念叨几个伤亡惨重的战斗场景,“每次说到他们连队140人战斗到最后只剩下12人,他总免不了要号啕大哭一场”。对于战争的幸存者而言,那些战死沙场、回不了故乡的兄弟,是他们有生之年难以释怀的伤痛。

  有资料显示:在历时三年的中条山保卫战中,共有2.1万人牺牲在中条山下、黄河岸边,他们大多都是陕西籍士兵,隶属于西北名将孙蔚如率领的第四集团军,可以说,是2万多名关中子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黄河岸边筑起了一道保卫家乡的钢铁防线!

  二

  1938年7月,三万多名陕西“冷娃”组成的队伍夜渡黄河,开进了黄河北边的中条山。“我认识的和我一起在中条山打仗的人,基本都牺牲了!”85岁的李子含老人伤感地回忆说。

  时光回到1937年7月7日,侵华日军在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后,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城掠地,至1938年3月,日军牛岛、川岸师团兵临风凌渡。如果日军占据作为晋、秦、豫三省重要渡口的风凌渡,就意味着:倘举兵渡河,不消半个时辰,屏护大西北的天险潼关便赤裸裸地亮出门户,而横贯东西部的交通大动脉陇海铁路也将被拦腰截断……而这也正是日军的目标所在:他们要掐断陇海线,使我首尾不能相顾;他们要越过黄河,拿下潼关,从陕西打开一条通道,向西直取甘、青、新,向南奔袭云、贵、川……

  一时间,大西北形势危如累卵!

  1938年7月,一支由三万多名陕西“冷娃”组成的队伍夜渡黄河,开进了黄河北岸的中条山。

  中条山位于晋南的黄河北岸,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长约100多公里,距离黄河最远的距离也不过25公里,山之南、河之北是一条狭长的三角地带,有芮城、平陆两县;山之西端,左衔风陵渡,右举蒲州城,山之北面,即为日军重兵集结的运城。可以说,它是天工用鬼斧神功为黄河砌出的一道天然防线。抗战初期,中国最高军事当局称这里为中国的“马奇诺防线”。凶焰万丈的日寇志在必得,不断增兵,战事愈演愈烈,黄河天堑随时都有被敌突破的危险!中条山下,一场历时近三年,惨烈异常的拉锯战开始了。

  记者寻访到的另一位仍健在的中条山勇士是宁必成。

  宁必成,西乡人,他13岁就当上了杨虎城的兵。提起当初弃笔从戎,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没有多少豪言壮语,只说:“敌人打到家门口了,就自然成了兵。”

  在永济战役中,已经是排长的宁必成随团副杨法震受命绕道敌人背后牵制敌人,在一场阻击战中,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胛骨,而与他并肩作战的杨法震却永远倒在了阵地上。一年以后,宁必成在中条山入党时才知道,杨法震也是共产党员。

  宁老告诉记者:“陕军之所以被称为‘铁军’,是部队的进步力量很强大。第四集团军中有四个旅长、十个团长都是共产党员。”宁老在中条山先后负过三次伤,有一次,子弹打透了前腰后背,肠子上被穿了几个洞,四十余天无法进食,靠打食盐水挨了过来,但一条腿却留下了终生的残疾。后来组织上调他到延安学习,但他一生都没有离开部队,直到1987年从西安政治学院副政委的岗位上离休。已经86岁的宁老身体依然健朗,记者采访他时,得知他正策划出资邀请参加过“西安事变”的老友聚会。

  当记者在西北一路一家属院内拜访另一位中条山勇士———85岁的李子含老人时,他正巧也和老伴在筹划参加纪念“西安事变”的活动。68前的12月12日,只有17岁的李子含亲身参加了“西安事变”,回忆起那个夜晚,这位老革命对记者说:“那一晚上接受的教育,使我革命到底,至今难忘。”

  李子含,陕西扶风人,12岁时因家破人亡四处流浪,在彬县一带靠乞讨为生。一天在西牛沟,他看到街边坐着几个当兵的,走投无路的他就上前问:“我是个要饭的,你们部队要不要碎娃?”

  那三个兵商量说:“这碎娃还挺灵性的,要不给营长说一下,把他留上。”接着就把他带到了炮兵团第三营的驻地,后来他才知道,三个老兵提到的营长就是冯迩革。

  李子含被编入“观通排”,这个从事通讯联络的排里,士兵都是十几岁的小孩。李子含明知道这是国民党的部队,就一直把家里的情况埋藏在心里。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支队伍的思想很进步,尤其是军官强调爱护老百姓,使得他的思想受到很大的感染。从1934年开始,部队还送他去上学,让原本是文盲的他捧上了课本,直到1936年“西安事变”发生。

  “那一段时间,只觉得部队上很忙,后来才知道蒋介石要来西北了。到了12月12日晚上,我回到营部,看到每个连依次在营房前列队,接受动员,称:蒋介石来,一切要按作战准备!我一听,连忙找到副营长于子谦,要求参加,他同意后,让我加入第一连的行列。”老人深情地说:“那一晚,是我新生命的起点,从此以后,我没离开军队、没离开战场、没离开枪、没离开党。”

  李子含于1938年1月随部队开上了中条山,当时,日本人已经打到了临池一带,直逼黄河西岸,38军一路急行军从三原赶到朝邑,连夜构筑工事。军长赵寿山一边指挥部队迎面作战,一面派队伍深入后方扰乱。直到4月,迫使日本鬼子撤出运城。

  有史料显示,日军为了在茅津渡聚歼38军,发动了“六六战役”,而李子含老人的回忆也见证了此场战役的惨烈。

  “敌人大炮射程20公里,而我们手里几乎没有什么重武器,96军伤亡最惨,死了上万人。为了掩护司令部突围,我们三营在东坪头布置了三道防线,但不到下午5点,前面两道防线就已经被突破,我们班十几个人组成的第三道防线就在大路边的洼地里设伏,加上散兵不过30人,只有一架轻机枪,眼睁睁看着日本兵端着枪、扛着旗,齐刷刷地高呼口号逼过来,我们没敢轻举妄动,直到相距不过200米时,营副陈日新才下令开枪。日军没有料到前面还会有埋伏,以密集队形前进,被我们一管轻机枪扫得抬不起头。直到天黑了,不善夜战的日本兵才不敢动了”。

  因指挥部在他们掩护下已经顺利突围,陈日新带领30名官兵向茅津渡方向转移,但途中要经过的盘南村已经被日军占据,要前进只能贴着村外黄河边上的土崖爬过去。

  “我们拉着手,摸黑顺着齐腰深的河水往前走,但河道深浅不一,风浪又大,加之走到中间,似乎有所觉察的日军又从上边扔下来几捆集束手榴弹,队伍很快就被冲散了。过了日军的封锁线后,我们才停下来等,等到天亮,却只等来18个人,其他的人都牺牲了!”李子含老人伤感地回忆着:“我认识的和我一起在中条山打仗的人,据我所知基本都牺牲了!”

  “六六战役”整个扭转了中条山的战局。1940年10月,第四集团军被调离中条山,到中原战场参战。半年后,“晋南会战”失败,中条山失守。但此时的日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已无力扩张过黄河。第四集团军在日军凶焰正盛时力挫敌锋,保卫了大西北的国土和民众免遭日寇践踏蹂躏!

  三

  一位普通的陕西农民执著地试图揭开那段沉默的历史:关中不曾落入日寇之手,皆有赖于3万陕军将士立马中条、拒敌于黄河彼岸的浴血奋战。

  对此,虽然史学界和民间早已有定论,但这段发生在身边的艰苦卓绝的抗日史,却似乎一直被陕西民众所遗忘。

  记者在采访前,问过身边不少陕西人:“日本人当初为什么没能过黄河?”有人不得而知,有人回答:“因为有黄河天堑阻隔!”

  包括亲历者的家人,对那场战争似乎也无从了解。陈作斌老人的儿媳对记者说:“只知道老人当年曾参加过抗日战争,但老人把这段历史埋在心底,一直沉默着。”

  沉默的又何止是陈作斌一人!解放后,这段历史一直鲜有人提及。

  但一位普通的陕西农民却执著地试图揭开那段沉默的历史。

  他叫张君祥,今年67岁,西安市灞桥区人。从1986年起,他就开始搜集中条山抗战资料。作为孙蔚如的同乡,他的家族中也有多人曾参加过中条山保卫战,还有一位叔父就长眠在中条山,正是这种近在咫尺的亲缘注定了他与中条山的渊源。

  在西安的文化界,张君祥被称为“杂家”,他搞过宣传、种过庄稼、收集石头,还做过书画店老板,但他最热衷的仍是提笔弄文。上个世纪80年代,他写出的几部小戏剧被搬上舞台,反响也不错,这使他萌生了创作关于中条山抗战题材剧本的念头。

  为了搜寻资料,他查阅了大量的历史档案,甚至在档案馆复印了中条山阵亡烈士的名单,但由于历来关于中条山抗战的历史记载少之又少,实在无法想像那些姓名背后的面孔和灵魂。

  为了搜寻更生动的素材,他和好友荀通海一道自费赴晋到中条山一带采风。

  走之前,他们拜访了豁口村的同乡前辈孙修,老人是孙蔚如的家族中人,当年是46旅的电译员。老人在解放后命运多舛,听说他们要为中条山阵亡的烈士立传很高兴,给他们讲述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战场见闻,听说他们要去中条山,80岁的老人还高兴地表示有机会要为他们带路。

  揣着借来的几千块钱和一架傻瓜相机,两个人踏上追寻散落在历史烟尘中的陕军抗日历史的路程。第一站到达芮城东延村(当年孙蔚如司令部驻地),见到了近80岁的李志连老人。听说是孙蔚如家乡来人,老人很激动,开口就说:“当年多亏孙司令带部队来呀!”

  在寻访陕军抗战史过程中,张君祥也从山西民众的口中了解到日军在当地所犯的兽行:“东延村有12名妇女因反抗日本兵的凌辱,被日本兵用刺刀逼着跳入了黄河……”更让张君祥感动的是遭受切肤之痛的山西民众对于中条山英烈的景仰。

  在茅津渡以西的洪池乡郑西村,当地老人带领他们去看了竖立在村头的一块半人高的石碑,据说是“六六会战”期间由117师的一位营长所立,背后刻着在第一批攻打茅津渡中阵亡的士兵的姓名,此碑名为“后死碑”,意为后死者为先死者所立之碑,以示其前赴后继、不惜献身的决心。张君祥回忆说,当时是清明节刚过后的两天,那墓碑前还端端正正地敬献着一个用树枝扎成的花圈,据说是当地村民所献。村里的干部还告诉他们,年年清明节都有周围的乡亲到这里烧纸祭奠。“文革”中,有人要砸了这碑子,还是村里几个老人舍命保护,才使得碑子得以保存至今。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作为英烈故乡的陕西,民众对此似乎过于冷漠。惟一的一座抗战纪念碑(1940年所立,位于莲湖公园)也在1963年被拆除。”张君祥感慨不已,这使得他为自己又添了一项使命:呼吁陕西各界重建抗战纪念碑!可惜至今也未见下文。

  四

  文字碑终于树起来了,存留在记忆深处的铁马金戈、那些迷失在时空交错中的魂牵梦萦,终于打破压抑多年的沉默,那段淹没于历史烟尘之下的抗日悲歌终于越来越清晰地浮现于世人的眼前。

  从中条山回来,张君祥就直奔孙修家,但到门口就看到刚刚设立的灵堂,老人已经先一步走了!

  这使张君祥更有了紧迫感:“那些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也都是行将入土的老人,生命已不能等待!”他开始寻访更多的幸存者,从他们口里探究那段血与火的岁月里的真实。

  1998年,他从孙蔚如长子孙存汉口中得知,曾跟随孙蔚如20年的贴身副官徐鸿恩老人还依然健在。他立即动身前往乾县寻访,在一个小乡村里,已经90岁的老人和老伴栖身于一间土屋,可见其生活之清贫,但老人依然不失军人作派,得知有客来,先起身整理好穿戴,才迎客进门。老人对于孙蔚如的一些回忆让他们感受到一个有血有肉的抗战将领。

  在穿越时空的寻访中,他们一次次为战死沙场的先辈感叹,又一次次为回到故乡又遭不公的老兵们感伤!

  张君祥要为中条山先烈立传的消息当年经本报报道后,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一时间,有上千名幸存者和殉国将士的家属纷纷与他联络,诉说有关那段往事的片段。那些存留在记忆深处的铁马兵戈、那些迷失在时空交错中的魂牵梦萦,终于打破压抑多年的沉默,使那段淹没于历史烟尘之下的抗日悲歌终于越来越清晰的浮现于世人的眼前。

  2004年底,在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到来之际,一本描述中条山抗战的纪实文学作品《立马中条》问世。这部由徐剑铭、郭义民、张君祥三人参与创作的近30万字的纪实性作品,以饱满的激情、激扬的文字,全景式展示了那段铁马兵戈的史实,经人民出版社出版,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作者之一的徐剑铭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那段历史的景仰,他说:“毋庸质疑,在我们这个时代,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情绪正在堕落。尤其是陕西人,没有遭受日本侵略的切肤之痛,对这段历史漠不关心,所以我们是带着一种冲动在写这本书,我们认为,这段历史不该被人遗忘,尤其应该为陕西人所了解和理解。”张君祥也表示:“终于可以告慰那些战死沙场的陕军英灵了!”

  作家陈忠实一直关注着中条山抗战史及其纪实文学作品《立马中条》的进展。他在《立马中条》序中称:“作者是将被淹没的史实钩沉出来,注入民族的血液、也注入民族的现实和记忆。”他还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日本人始终没有进潼关,就在全国人民心中留下了陕西人没有抗日的印象。但事实上,日本人之所以没有入潼关,正是陕西军民在中条山抗击侵略的结果,正是他们在前方的战斗赢得了后方的安宁,应该让一代又一代的陕西人理解和了解:陕西人在抗日战争中有艰苦卓绝、富有民族大义的战斗行为。”

  记者了解到,经张君祥及其家属多方寻访、印证,先后已经有8人被国家民政部门追认为烈士,而此时,距离英雄离去已经有半个世纪之久!

  而李子含老人,也还在继续为在陕西重建抗战纪念碑一事向各方呼吁。

  文/图记者陈颖

 

推荐】【 】【打印】【关闭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