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17日，中国足球进入职业化纪元后的第一座大型工程轰然坍塌在广州天河体育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即在霍顿时代接受重点培训的那批1977年前后出生的球员，在一场极其微弱的竞争中败下阵来，提前失掉了入围德国世界杯的资格，这标志着“七七工程”的彻底失败，也逼迫着我们对这批球员的成长历程和人格特性作出精密解剖和深度思索。
解剖的目的是为了扫除积垢，思索的意义则在于警醒未来。
生于一九七七的这批球员，逢上了中国足球的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华年，尤其是在“学艺”和“从业”这两个不同阶段里，他们遭遇到了差若天渊的环境背景。如果说每一批球员身上都有“承上启下”的衔接使命，那么七七族们则是站在一个黄金分割点上潇洒而轻松地玩弄着这项本应沉甸甸的使命，这也正是葬送掉他们价值座标的根本原因。
当这批球员刚刚开始练习足球时，中国足球尚未走出专业体制，国家大包干式的培养模式也在七七族们身上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中国自古便有“穷文富武”的训诫，穷苦出身的孩子本来是无法在足球天地里驰骋自己的人生理想，但专业体制给予了他们触摸这项高成本运动的机遇。即使是一贫如洗的家长们，也不必为孩子们的训练装备太伤脑筋，更不必为孩子们成长所需要的丰富营养而愁眉苦脸，体育局辖下的体校建制解决了这一切后顾之忧，只要这个孩子能不断地在业务能力上达标及格，那么他们的成材之路就完全可以由国家财力来铺建平坦。1995年中国迎来职业化的春天，七七族们恰恰在这个时刻艺成出师，红红火火的职业联赛不但为他们提供了一试身手的广阔舞台，更为其带来了滚滚而至的金钱收入。一年几百万的收入令这些大多出身贫微的小伙子们，全都成了一夜飙富的暴发户———用最少的投入却换回了最大的产出，这便是为七七族们所独享的黄金分割点。
在七七族之前的那批出生于六十年代的球员，虽然成材之路也无甚成本，但是却很少有人赶上了职业联赛的好光景。他们从开始练球直到挂靴退役，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大钱。于是“精神坚韧”、“意志强健”、“操守清远”这些字眼，成了他们在从事足球运动时的恪守品格，那个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却在他们的青春韶华里始终是一朵遥不可及的彼岸花；在七七族之后出生的新生代球员，正赶上“足球热”在中国大地上升级，各种形形色色的可以提供足球训练的场所，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但不管是足球学校还是职业俱乐部的后备梯队，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性“收费昂贵”。一年至少5万块钱的费用，将孩子培养成材需要至少50万元的先期投入，而且这种投入又具有极大的风险性，愈来愈高的淘汰率令很多家庭的巨额投资都有可能落成一场空，于是许多经济能力一般的家庭只能在孩子的足球梦想面前望而却步。而一些最终破茧而出的苦孩子，在踢上职业联赛后，也得首先偿还父母为自己求学所欠下的巨额债务，因此他们暂时也不具备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的经济实力，也因此而与飞扬跋扈、狂妄轻浮这些成分绝缘，只能安安静静地默守着职业球员的清白本色。
可以说，只有在那些经济地位骤然蹿升且无须为成长历程作任何经济偿还的七七族球员身上，才能出现价值取向严重错位扭曲的情形。“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是古人所崇尚的富庶活法，而平步青云的七七族们则在“名车名表名服饰、名烟名酒名手机”的追求中，日复一日地梳理着自己简单而并不光明的人生理想。尤其是在腐蚀力最为巨大的“女色”、“毒品”、“赌心”面前，他们更是很容易通盘忘却自己肩头那层沉沉的足球振兴重任。在荷兰人哈恩所指挥的这届世界杯预选赛中，七七族成了中国国家队的提纲主角，他们在6场比赛中集中暴露了自己“意志力薄弱”的根骨质性，事实上如果在前5场比赛中国家队能再多表现出一些强悍和韧性，那么就绝不可能被挤进一个“7球狂胜也只能出局”的历史大笑话中。
造化弄人，站在“黄金分割点”上的一代物质富有者却在精神境界上形若乞丐，地大物博、人势浩荡的神州大地上，一群登徒子埋葬了中国人的足球强国理想。2006年世界杯的冲击失利，也再一次揭开了中国足球靠投机钻营进入2002韩日世界杯的苍白本质。11月17日那晚，万千心系中国足球的人们都在郭沫若大师那阙名动八表的《广寒宫》中品尝到了苦涩滋味：天河涓涓水在流，隔河织女恋牵牛。可怜身无双飞翼，可怜水上无行舟……“七七族殇”是一项工程建构过程中出现的整体悲哀，也是那些迷惘困顿、看不清准确前进方向的球员们的个体悲哀。是的，他们不具冲天飞翼、他们难成渡水行舟，“黄金分割点”带来的注定是一场无止境的隔夜伤！
作者：特约记者田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