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有一年了吧，我们没有见过常昊脸上的笑容。那是怎样灰暗、怎样不堪回首的一年啊———围甲整个赛季20多盘棋，胜率竟然只在五成左右，老的(比如师父聂卫平)他能输，小的(比如13岁的陈耀烨)他敢输；内战颓靡，外战也不坚挺，三星杯、LG杯……反正统统早早告退，空留下人们疑惑而无奈地追问：“常昊怎么又输了？”

　　对于常昊而言，人们的追问其实是对自己的一次次拷问，而这样的拷问恰恰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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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手最最经受不住的刑罚。去年三星杯半决赛输给赵治勋之后，胡耀宇在一家酒吧里跟我形容说：“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跟死了差不多，不，比死了还难受。”所以，长时间采访围棋的老记大都知道这样的“江湖规则”———对输了棋的棋手，不要“穷追猛打”，也不要刨根问底，如果你还足够仁慈善良的话。

　　去年我在常昊输棋之后对他的采访不超过五次。起先两次是自然而然地问其原因，接着两次是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再后来我就选择了回避。我只能回避，因为我不忍看他的表情，更不忍去刺戳那新鲜带血的伤口。

　　常昊非比常人啊。一方面，他曾经是中国围棋公认的领军人物，肩上的担子与其他棋手不一样；一方面，由于他和李昌镐年岁相仿，姓名读音相近，很多时候人们总会下意识地将他俩进行比较；还有一方面则是有关他的婚姻与家庭———常昊每次状态低迷，尤其是输了不该输的棋，舆论便很容易把枪头对准那一个“部位”，比如“过早结婚导致棋力难进”啦，“看带女儿导致精力分散”啦。每每触及这些，常昊势必用沉默来应对。

　　随着古力、孔杰、胡耀宇、邱峻等“小虎辈”棋手的迅速崛起，作为“小龙辈”领头人的常昊倍感压力的增加。在中国围棋的“聂马时代”行将彻底终结之际，曾经颇受期待的“常昊时代”难道真要在襁褓之中即被扼杀吗？

　　好在围棋比赛实在太多，本次应氏杯便是一个极好的舞台，一个让所有人看清常昊究竟是“回来了”还是“走得更远”的舞台。

　　第一轮资格赛结束后，以种子选手身份直接进入十六强的常昊抽中了韩国老“天王”刘昌赫。要是搁在以往，这无疑是一枝“凶签”，但刘天王状态已今非昔比，前不久又刚刚经历丧妻之痛，“凶签”于是变成了“好签”。果然，常昊113手中盘速胜刘昌赫，吹响“回归”号角。赛后他跟我说：“(赢刘昌赫)其实挺于心不忍的。”说话的时候他语气真诚，但我分明察觉到他脸上挂着一丝微笑，这种微笑是每一名棋手在赢棋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的。争取胜利是棋手的天职，何况，常昊的确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对他而言，能够继续在舞台上表演，比什么都重要。

　　胜利背后有她们支持

　　常昊在台前为自己而奋力舞蹈，幕后，有两个女人却心急如焚，生怕他有个闪失，重又跌倒。

　　张璇摆弄常昊的棋谱比谁都要投入，尽管她竭力表现出一种平静的姿态，但神情仍会随着常昊局势的起伏而变幻。前天常昊与孔杰争夺四强席位的那盘棋，常昊局面一直不见优势，张璇也就失去了第二轮常昊对刘昌赫时的那份轻松，研究室里古力、刘星他们偶尔摆出了一个对常昊有利的变化，张璇便显得有些兴奋，而常昊一旦“逆流而行”，张璇马上就忍不住抱怨：“怎么不下在这儿呢？”下到后半盘胶着的时刻，研究室里“公布”的意见是“形势难说”，但私下里几位高手却告诉我：“常昊可能不太妙。”我问：“那‘形势难说’是什么意思？”哥几个便坦白回答：“刚才张璇不是在那儿嘛，说常昊不好她还不紧张死？”

　　常昊的妈妈周樾园每次看到我总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我不紧张，我紧张什么？我又不像张璇，她懂棋的难免紧张，我反正不懂，也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可是，说不紧张，她还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说不懂棋，她却又时不时凑到高手们的身边，侧耳倾听他们对局势的讲解。常昊和孔杰的对局进行到最后关头，她终于彻底忘掉了自己先前的告白：“到底怎么样啊？紧张死我了！”而当孔杰投子认输的一刹那，常昊妈妈几乎喜极忘形，拉着身边的几位圈中好友说：“走，晚上我请你们吃生鱼片。”

　　那边厢，张璇悄悄地躲离众人的视线，一个人站到走廊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尽情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

　　振奋精神迎接围棋“大年”

　　坐电梯上到对局室，常昊正好从里面出来。一照面他就笑了，尽管嘴上念叨着的是“今天我运气好”。回想起去年的几次赛后采访，常昊无不是低头闪躲，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被一群老记围住了，也大都是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然而这次，他没有逃避，他也不需要逃避———胜利者是不需要逃避的。

　　晚些时候，常昊与我还有一番交谈，如果套用正式化一点的词汇，应该叫做“总结和展望”。

　　“应氏杯太重要了，不单单是奖金高。应昌期先生创办这个比赛，就是希望中国棋手能够拿冠军，但整整四届了，都是韩国人笑到最后。去年我曾经有机会，但还是在决赛中输给了李昌镐。这也是我职业生涯中相当遗憾的一件事。”

　　“可李昌镐已经被崔哲瀚淘汰了，对此你是感到庆幸还是遗憾？庆幸是指夺冠道路上少了一个最可怕的敌人，遗憾是指失去了向李昌镐复仇的机会。”我问他。

　　“谈不上庆幸也谈不上遗憾，棋总是要一盘盘下的，我半决赛的对手宋泰坤就很不好对付。至于李昌镐，我想以后报仇的机会多得是。”

　　“现在回过头来看去年一整年你自己的表现，你觉得那是一场噩梦吗？”

　　不知是不是这个问题触及了常昊内心深处的隐痛，他突然又沉默起来。停顿了一会儿他说：“去年的状态确实太糟糕了，我说过，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那样。但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也告诉自己，总会好起来的。”

　　“前一段时间，你知道外界对你的评价或者说是非议吗？有些是涉及你的家庭问题的。”

　　“我通常不去关心。其实有一点批评的声音也是正常的，谁教我比赛成绩不好呢？棋手只有通过比赛来说话。”

　　“我注意到，这次应氏杯比赛你在很多场合都表现得很轻松，笑容经常挂在脸上，这是不是表明你的精神状态相比去年也有了明显的好转？”

　　“应该是吧。今年是围棋的‘大年’，比赛特别多，我想，没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是无法实现突破的。”

　　昨天一早，常昊就飞回了北京。征途漫漫，应氏杯只是一个驿站。但我们仿佛看见常昊正俯身拾起中国围棋的一面大旗，把它重新扛在肩头，微笑着坚定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