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将荟萃的中国篮坛，来自山东男篮的巩晓彬和沈阳部队女篮的李昕这两位前国手，应该算是技艺、名气俱佳的“大腕”级人物了。然而巩、李二人超乎寻常的知名度，与其说是缘自水平和战绩的高超，莫如归于他俩作为一对篮坛情侣并因之在事业的巅峰期被关在国家队大门外的奇异经历。巩晓彬、李昕因谈恋爱而不得不脱下国手战袍已非新闻，但其中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一直鲜为人知。春节前，趁巩晓彬、李昕携手来济参加山东电视台《齐鲁英豪耀体坛》晚会录制之机，记者就此采访了他们。

　　与身高1米75、秀气短发、一脸男孩子般勃勃英气的李昕相比，身高2米02、潇洒倜傥的巩晓彬，倒显得有点姑娘似的腼腆了。无论在晚会现场形伴影随，还是在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大院里比肩挨踵，这一对金童玉女都给人以天作地合、水乳交融的印象。若再听了他俩相识、相恋的经过，得知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之处，你更会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确确实实有理由走到一起。

　　巩晓彬与李昕同年出生，今年均为25岁；1987年，两人一道进入国家青年队，1989年又双双被国家队相中；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后离开国家队，亦是同时同因。巩晓彬的父母是山东篮坛宿将巩宜彭、高勤芳夫妇，李昕的爸爸妈妈也曾在辽宁省男女篮打过主力。李昕虽是辽宁本溪人，祖籍却同巩晓彬一样，乃不折不扣的山东好汉之后。不同的是，巩晓彬在山东队和国家队均扼据二中锋重津，巩守兼备，长于高空作业，李昕则从沈阳部队到国家队一直司职主力后卫要职，能传善突，贵在穿针引线；李昕天性活泼开朗，心直口快，球场驰骋虎虎生风，场下言行亦有声有色，“刚”性十足，巩晓彬则相形见“柔”，内向些，也稳当些，比较含蓄。诸多相同，令二人心有灵犀，情系一处；几点不似，使双方互补长短，相得益彰。

　　话是这么说，其实巩晓彬与李昕在国青队时还并不相识，1989年2月一同迈进国家队大门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交往。当时国家男女篮虽同在一个馆里训练，低头不见抬头见，但训练、比赛安排紧凑，很少有机会接触，更难深谈。可正是在这迎面来去时的一声招呼、擦肩而过时的一个眼神中，两人从彼此看着顺眼，逐渐发展到一句话、一个动作也感到投机，话题日多一日，馆里馆外再相逢时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多看一眼，多聊几句。回忆这段往事，巩晓彬和李昕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当时谁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在紧张、枯燥的训练生活之余，有个谈得来的异性朋友相伴，非常开心。他们从相识到相恋，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然而，差不多所有的国内运动队，队纪里都有一条“现役运动员不得谈恋爱”的硬性规定。国家男女篮当然也不会例外。当巩晓彬与李昕的交往日益密切，恋爱关系并未明确但在他人眼里已经再明确不过的时候，这条“队纪”开始起作用了。巩晓彬在男篮，李昕在女篮，均被劝告和指令中止这一关系。没有顶撞，甚至没有解释，巩、李二人的确注意了来往的频率和热度，但他俩谁都无意放弃这种来往。时隔数载，如今谈及当初的想法，巩晓彬和李昕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坦率：不让谈恋爱，是怕影响训练、比赛，领导是为队员的前途着想，为队伍的发展着想，这个我们理解，但如果爱的力量对训练、比赛和相恋双方的提高是一种促进，是不是应该网开一面呢？巩、李在国家队表现最突出、战绩最骄人的时期，均出现在他们相恋之后，似乎为二人的固执已见做了一笔颇耐人寻味的注脚。　巩晓彬娓娓道来：训练、比赛时，如果李昕站在场边，我就觉得格外有状态，水平发挥特出色；我场上动作重心过高、由守转攻速度比较慢的毛病，就是她提出来以后我才注意改进的。

　　李昕侃侃而谈：晓彬训练结束后总要绕到我们场边呆一会儿，哪怕他只是朝我笑一笑，或者帮着捡几个球，我也会感到有一种特殊的温暖。我是打组织后卫的，长处是视野宽，传、切好，敢突破，但投篮不太准，篮下有些不好的习惯动作，自己不注意，晓彬却看得很重，一再提醒我抓紧改，否则大赛吃亏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是一种相互鼓励、共同提高的关系，没有干扰训练，也没有影响比赛，不应该受到指责和处罚。

　　谈到巩晓彬和李昕的这段经历，不能不提及刚刚卸任的中国女篮主教练、赫赫有名的“少帅”李亚光。李昕是李亚光麾下的一员干将，李亚光率队夺得奥运会亚军等辉煌战绩，李昕功不可没；同样，李昕的出人头地，也离不开李亚光的精心栽培。但就是这样一对朝夕相处、共同奋斗多年的师徒，由于性格和观念上的冲突，令人痛心地逐步走向分歧直到对立。巴塞罗那奥运会后，李亚光已视李昕为“马谡”，挥“刀”欲“斩”，而并无“街亭之失”的李昕不甘“束手待毙”，主动避之，离开了中国女篮。与李亚光从无干系且在男篮表现正常的巩晓彬亦受“株连”，被迫告别国家队。

　　严格地讲，李亚光与李昕间的裂痕并非始自后者的初恋。早在李昕与她的“白马王子”一表衷情之前，李亚光与李昕已经不时地有些小摩擦了。原因很简单，李亚光治军严厉，性子也倔，容不得部下的半点不服从，况且不仅仅是训练和比赛，就是队员在赛场和训练馆之外的生活，他也严加管束，而李昕偏偏是个极有个性和胆识的女孩子，肚里藏不住话，眼里搁不下沙子。有时同样是对教练的命令和要求不以为然，别人仅限于背后议论，李昕却一定要当面讨个说法，于是免不了隔三岔五地同李少帅口角几句；李昕兴趣广泛，好交朋友，身上的“现代”味儿比较浓，希望属下规规矩矩，对自己言听计从、令行禁止的主教练看了便很不舒服。久而久之，小矛盾积少成多，大冲突的爆发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李昕与巩晓彬的相恋，为这种爆发提供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火山口。

　　1992年亚锦赛前夕，李昕的父亲来京办事，李昕约了巩晓彬一起到宾馆探视，因路远车难乘，晚上11点才回到队里，比规定时间迟归半小时，正巧被有事晚归的李亚光碰上。迟到，并且与恋人同行，李亚光见了禁不住大发雷霆，命李昕停训检查，并准备取消她参加亚锦赛的资格。李昕的父亲第二天专门赶到队里解释，训练局的一些同志也出面劝说，李昕才获准“戴罪立功”。亚锦赛上李昕表现出众，为夺魁建立殊勋，然而因属“戴罪”，回国后全队发奖，唯李昕未得分文。从此，李昕经常受到“另眼相看”，与巩晓彬的接触亦屡遭阻挠。她是在精神十分压抑的情况下打完奥运会的。或许有读者要问：巴塞罗那赛场上的李昕生龙活虎，“压抑”何在？殊不知这正是李昕的特点和长处，她天生是个比赛型球员，不管状态、情绪如何，一旦出场参战便极兴奋，总是全身心地投入，超水平地发挥。她曾这样评价自己：“我这个人可能有不少毛病，但在赛场上我是问心无愧的。”

　　李亚光与李昕之间矛盾的产生和恶化，发人深省。李亚光的敬业精神、执教能力和工作实绩众所周知，即便是对他成见很深的李昕、巩晓彬亦交口称赞。但对李亚光家长式的治队方式，队内外的看法就不那么一致了。诚然，严格管理是严格训练的保证，没有李亚光近乎严酷的治军，中国女篮的训练水平和大赛成绩不可能取得质的突破。从这一角度讲，李亚光的严厉和苛求不仅无可非议，而且理当倡行。如果李昕是因为怕吃苦、不肯练而与李亚光不和，她无疑属于理亏的一方。但事实并非如此。教练必须拥有权威，可是权威不等于专制。假若把队员生活的全部内容皆视为教练的势力范围，以自己的意志、嗜好去取代队员的意志、嗜好，而且管束标准宽严不一，是否对她们的成长有利呢？这一问题至少是值得商榷的。管理是做人的工作，恰恰人的工作最忌千篇一律。该严则严，该宽松时也不妨宽松一下。李昕个性强，是优点，也是缺点，如何扬长避短，因人制宜，让优秀运动员人尽其才，教练责无旁贷。肯定有比让李昕在国家队待不住更好的选择。至于正值当打之年却因“连坐”、“陪斩”而无缘报国的巩晓彬之遭遇，就更是于理难通了。

　　所幸，中国女篮新主帅陈道宏上任伊始，即重召李昕归役。近期身体情况不太好的李昕本有意婉拒，无奈她爱篮球爱得太深，为国效力之心拳拳未已，终究按捺不住，晚会录制刚刚结束，便抱病北上报到。今年6月的世界锦标赛上，广大球迷又将重暏她的风采。巩晓彬送走未婚妻，不几日亦打点行装南下，应邀出战广州等城市组织的春节贺岁表演赛，然后他将随由部分退役名将组成的“中国明星队”赴台湾访问。关于今后的去向，巩晓彬表示，他已正式向省体委提出申请，很快就要到频频向他伸出橄榄枝的新加坡、日本、菲律宾和我国台湾的某个职业俱乐部，边打球边读书。“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在职业队里与欧美外籍球星的对抗，我的全面素质和球艺一定会有新的进步。这对国家和我本人都有好处。”

　　“如果有一天省队或国家队召你回来参加国内外大赛，你怎么办？”我问。

　　“我会无条件地立刻返回。”巩晓彬的口气里没有一丝犹豫。

　　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许诺。

　　我们有理由为他和李昕的未来祝福。

　　值得一提的是，李昕与极器重她却又容忍不了她的张扬和不听话个性的李亚光，通过这次碰撞，双方都失去了许多东西，但并没有失去师傅对徒弟的欣赏和徒弟对师傅的敬重。在个性都很强的教练和队员之间，不发生这种碰撞是不太现实的，好在，两人之间再多的矛盾和成见，都做到了对事而不对人。而巩晓彬与蒋兴权之间诸多矛盾和冲突的性质，则有些不太一样，两人彼此间多年“将帅不和”的种子，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埋下的。

　　了解了这件事情的大概过程，相信大家就会明白，巩晓彬和李昕谈恋爱并不是新闻，谈恋爱之后发生的那些与爱情无关的风波和曲折才是新闻。“巩李恋”的滋生和演变本来属于巩晓彬与李昕之间的隐私，但在当时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背景之下，隐私是很难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和位置的。巩晓彬和李昕与比他们晚了十几年才开始谈恋爱的姚明和叶莉相比，后者是幸运的，而这种幸运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幸运。

　　另外，还有一点，有必要在这里简要交待几句。过去不少报道都说，巩晓彬和李昕是因为谈恋爱而被国家队除名的，其实这是个误传。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谈起这个话题，李昕笑笑，说：“说句不好听的话，不是国家队‘炒’了我，而是我‘炒’了它。”这种话，或许只有从来都是心直口快的李昕才能说得出来。“那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以后了，巩晓彬要回济南看他爸爸妈妈，我说我跟你一块去吧，巩晓彬说好吧，可李导能愿意吗？我想，奥运会已经打完了，为什么不愿意？我就找李导请假去了。谁知道，他还真的就是不批准！说什么青联有活动，谁也不准请假。我一听就知道，他还是不想让我跟巩晓彬在一起！一气之下，不管他！我就跟巩晓彬回家了。当然，这一次是把李导彻底得罪了。”

　　“可后来，李导还是调你了呀。”

　　“没错。那是转过年来，备战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国家队重新集训，有我的名字。可我一想，回到北京还得跟李导闹别扭，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反正国家队也不是缺了我就不行，干脆，我不去了。就在沈阳部队待着，也不错。”

　　就这样，性格倔犟的李昕一时冲动，主动拒绝了国家队的征调。而性格同样倔犟的李亚光，把李昕的这一举动归咎于她与巩晓彬的相恋，一状告到了国家体委篮球司，要求对巩晓彬采取惩罚措施。

　　对此，巩晓彬回忆说：“国家队调李昕她自己不去，我当时是不头同意的，可她坚持，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了。但紧接着国家男队公布名单，没我，我还是挺意外的。因为我当时正是巅峰状态，不进国家队，怎么也说不过去。”后来，山东省体委有关部门向篮球司打听稳居国家队主力位置的巩晓彬为啥落选，这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篮球司接到李亚光的报告后，又征求了国家男篮主教练蒋兴权的意见，蒋兴权本来就对巩晓彬的成见颇深，马上表态“可以不调巩晓彬”，见国家男女篮主帅的意见高度一致，篮球司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于是决定把巩晓彬排除在备战世界大运会的国家男篮之外。

　　“是我把他一块儿‘拽’下来的。”李昕苦笑着说。

　　但是，李昕最终没能把巩晓彬“拽”到她想让他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