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
我是猫
中国有句老话,诲淫诲盗。读点书的人都知道,古代正义感十足的家伙恶狠狠地念出这个词,以此为理由恳请皇上恩准禁书,指的就是两类,《金瓶梅》和《水浒传》。前者诲
淫,后者诲盗。
这种分类只就其大概而言,就像这个词,淫和盗往往珠联璧合。西门庆的死不只是荒淫无度,还有占人田地霸人家财渔人妻子的丑恶行径,兰陵顺便也诲了这盗。至于施耐庵很可能是童年阴影过于强大,极度仇视妇女。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之流都是犯了淫戒才惹得梁山好汉一怒拔刀,像扈三娘这样的美少女战士往往没有好下场(被迫下嫁侏儒),只有“人肉叉烧包鼻祖”孙二娘这种无论生理和心理都毫无女性特征的家伙才是巾帼英雄(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李师师)。
“淫书”、“贼书”这种大帽子扣上去,最冤枉的就是作者。《金瓶梅词话》序开宗明义就是“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后来一个叫东吴弄朱客的家伙又写了一个序,揣测作者意图是“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意思是说,兰陵非但不诲淫诲盗,还心存国事家事,简直就是讳淫讳盗的圣人。
《水浒传》更夸张,108将归顺朝廷还不够,120回的本子还非要他们为了皇帝一个个惨烈死去,后来好事者干脆在前面加了两个字,变成了《忠义水浒传》。
罗兰·巴特断定作者已死,我们自然不能把两位大师挖出来,拷问到底确实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还是门面挂仁义头背地卖淫盗肉。不过,这种风气一直传下去,倒也巍为壮观,元明商品经济日益发达,出书关键是讲个利益,贼书涉及到政治正确性,不敢乱写,淫书就如雨后春笋,一扎扎往外冒,《灯草和尚》、《肉蒲团》、《如意君传》、《绣榻野史》……书越写越下流,序言越写越崇高,简直就是承担天下道德为己任的面孔,委实当得起孔夫子“诲人不倦”这四个大字。顺便举个例子,传说为李渔所写的《肉蒲团》算是淫书中的翘楚,第一回光看半回名目简直大义凛然:止淫风借淫事说法,这个李渔强调本文中心思想是“做这部小说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为世人说法,劝人窒欲不是劝人纵欲,为人秘淫不是为人宣淫。”至于真相如何,看过改名《玉蒲团》的香港电影的人足资证明。
最近,我才发现这么美妙的春秋笔法不只产出中国,英国人运用得远为得心应手,再配合现代媒体的传播能力,简直天下归心了。英超八人轮奸案还有后来的莫里斯强奸案一出,我们一看,先义愤填膺起来,你丫这不禽兽吗?怎么能干这种事?哪家闺女受委屈了?诸如此类的同情心充满胸臆。后来,英国人自己交代了,这是英超的创造性成果,名叫“烤肉”。既然烤肉,总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得来那么两下,何必大惊小怪。这里,我们势必又要感慨:世风日下,西方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私人生活!
法庭禁止媒体在事实没有水落石出前胡乱针对个人的猜疑,《泰晤士报》为代表的大报彻底失去了这场新闻战的话语权,少数几个禀性高洁的专栏作家老调重弹,嚼嚼“酒精、毒品和女人是堕落之源,归根到底是钱多了使坏。”可是《太阳报》为首的英国小报(这种较有影响的全国性报纸大概有六七种)看出商机所在,批判不行,我描写还不行吗,我哭诉还不行吗?
于是,一篇篇感天动地窦娥冤就在文化工业的流水线上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