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球二十年，说球写球五、六年，总的感觉是越看越看不清楚，越说越说不明白，越写越写不出东西。

　　于是，在这寒冷的冬天，我站在像刀子一样的风中发呆，让发热发蒙的大脑降降温，用越来越浑浊的眼睛盯住天空中 没有云彩的某一块纯蓝死看，看到眼睛发酸发痛，看到几乎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就像盯住一堆乱七八糟的色块非要看出一幅立 体画的过程一样），我的眼前竟出现了实实在在的中国足球——一面哈哈镜。

　　在哈哈镜里照出的我，几乎让我不敢相认，因为我变得十分高大，神采飞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全不是现实生活 中的我。在中国足球这面哈哈镜里，我照不出自己身上的一丝瑕纰，一丝丑陋，一点不足；我没有一丁点儿自惭形秽，更不会 反躬自省，因为这面哈哈镜遮掩了我的一切缺陷，夸大了我的所有优点，最大限度地将我美化，让我觉得自己百分之一万地像 个完人、圣人，让我不禁飘飘然，跃跃欲试，更抵御不住“常回来照照”的快感诱惑，于是，我就把这面哈哈镜揣在怀里，像 《红楼梦》里那心仪王熙凤的傻小子贾瑞怀揣风月宝镜一样，每当心慌意乱、病痛难当时就掏出来照一照，顿时就浑身舒坦— —哪怕我已经是一个爱滋病晚期患者浑身糜烂满目疮痍，镜中的我也立刻会变得外形如施瓦辛格、莱奥纳多丰神俊朗，内里如 孔繁森、李素丽德才兼备，我哪里还需要打针吃药开刀化疗？我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了，好得不能再好，好得再没有 可好的地方了。

　　于是我就陶醉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把哈哈镜中的“好”人当成了自己，顶着满头的烂疮，身上留着脓水，像那童话 里穿了新衣的皇帝，满世界招摇，把中国足球的“假、丑、黑、脏”挂在嘴上，因为这四大因素就是这面哈哈镜的基本组成， 有了这四大因素，哈哈镜就可以随时拿来被我使用，当药吃可以去痛麻醉，当衣穿可以遮丑掩羞，当盾牌可以抵挡别人的闲言 碎语。无论遇到什么尴尬什么责难，犯了什么错误伤害了什么人，只要一侃起中国足球，那“万恶”的中国足球，我就如照了 哈哈镜一样，立刻气粗胆壮、高大威武、义正词严起来。我实在就是一个没有什么毛病的好人，我的一切病痛一切不足，用这 面哈哈镜一照，就都变得微不足道，甚至算不上是什么毛病了；而我身上那残存的一点点正常之处，则被夸张成了“优雅俊美 ”。再用这镜子照一照周围的环境，尽管也有各种传染病毒也有脏乱差丑，但与中国足球的水深火热相比，简直就是香格里拉 、世外桃源、天上人间了。

　　如此一来，我忽然是那么喜欢中国足球，几乎是爱不释手了。因为我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又不得不假充圣人的俗人， 一个梦想着追求完美却又有心无力的人，于是我就只能不时地照一照中国足球这面哈哈镜，在镜中黑的变白，丑的变美，小的 变大，矮的变高，不管我是否正在脸热心跳羞愧自责满脑子不可告人的私心杂念，只要用这哈哈镜一照，我就立刻想什么有什 么，想什么是什么，亦真亦幻地体会着高尚、庄严、正直、诚实等不管实际上离我有多远的美好动人的概念了。于是，我要拼 了命保护好这面哈哈镜，拼了命去打碎所有普通的正常的镜子，让这世界上只有哈哈镜，让那些想照一照真实的自我的人也只 能来照这哈哈镜。我猜想，大多数的人一定都是乐意每天照一照哈哈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