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峰拿着手机，躲过忙着收拾碗筷的父母，来到阳台上。

　　"喂，你好！我是彭一峰。"实际上，接起电话马上报出自己的名字，并不是彭一峰的习惯--潜意识里，或许他是想让司马慧知道这回接电话的是自己，而不再是上次的那个"女人"。

　　"我，司马。没什么事儿。"司马慧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只是想问问你，这礼拜哪天要我去龙生队拍片？""还是星期四下午吧。这几天文化部那边忙吗？""齐秦演唱会不是要开了嘛，周末有个新闻发布会，到时候恐怕要忙一阵儿。""齐秦？来北京开演唱会？""对啊，你不知道？""咳！要是罗纳尔多来北京开演唱会估计我肯定会提前知道的。"彭一峰开起玩笑："不过，要说我这一代人可是听着齐秦的歌长大的……哪天来着？你能弄着票吗？""下礼拜五在'首体'。"司马慧说："我一个'小兵'哪有票啊？你可以找我们方主任，她肯定能帮你解决。""完了！我要早知道有一天要求人家方主任办事儿，平常真不该总得罪她，唉！"彭一峰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说完，两个人同时在电话里笑起来。

　　笑过之后，一段沉默，俩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说话。

　　"嗳……"彭一峰、司马慧同时"嗳"了一声，也同时听到了对方的这声"嗳"。

　　"你说。"彭一峰说。

　　"你先说。"司马慧跟着说。

　　"嗯……"彭一峰本来想向司马慧解释一下昨天夜里她在电话里听到的"女人声音"的事儿，但想了想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那什么，对……你那天给怡静拍的照片怎么样？""噢，还不错，我已经交给谢玲拿回他们公司去了。"司马慧本来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彭一峰--电话里的"女人"、那首"情诗"以及那首歌词……但犹豫之中，还是将前两个问题从接下来的提问中抹去了。

　　"谢玲给我看了你写的那首歌词，怎么说呢，真的挺不错的。""咳！你别夸我了！我瞎写的……"彭一峰充满"谦虚"地说道。

　　"那……那你平常也写诗吗？"司马慧终于脱口把这个困扰她一天一夜的问题问了出来。

　　"写啊！你不知道吧，上大学那会儿，我还是我们学校诗社的副社长呢！"彭一峰不加思索之中还是没有把"谦虚"进行到底---也许，一般来讲，让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不去炫耀自己，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吧。

　　"哦。"司马慧若有所思……

　　挂上电话，彭一峰依旧站在阳台上。从自家18层楼上一眼望去，半个北京城似乎都足可以尽收眼底。

　　此时，正是万家灯火，远近不同、错落有致的高楼上霓虹闪烁，像亭亭玉立身披霓裳的"模特儿"纷纷亮相；而这座古老而现代的城市的一方土地，婉若"她们"一展风韵、争奇斗艳的"T型舞台"……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觉由然而生。彭一峰觉得自己好象是夜空中随风飘浮的一缕云彩--无力触及那高高在上的满天星斗，也无法拥抱那灯火阑珊的一片大地……还好，拿在手里的手机这个时候又响了--是《青年报》的季阳。听筒里旋即传来他那有些沙哑又有些亢奋的声音--"我说，一峰！哪儿'爽'呢？好久没'组织'啦！怎么着，晚上没事儿咱'搓'会儿？"季阳与彭一峰除了有足球记者这一共同的工作之外，也有着"切磋麻将"这一共同的爱好。以前，隔三岔五都会"相约麻桌"，只不过这几个月彼此都有点公务繁忙，更多的只能"相约球场"了。

　　"行啊！反正我没事儿！"彭一峰像一位与"组织"失散了多年的"地下党"，绝望中终于又一次听到了"上级"的呼唤一样："你负责组织人马，我负责提供场地……8点吧，到我那儿集合""OK！OK！OK！"季阳学着《没完没了》里的"阮大伟"，"那咱玩多大的啊？我得事先跟人家打个招呼。""嗯……别玩太大的了。"彭一峰顿了顿，"就玩'1万、2万、4万'的吧，您看成吗？""我靠！1万、2万、4万？！你把我当成李嘉诚了吧？！"季阳就差喊起来了。

　　"没有！我把你当成比尔.盖茨了……就这么着吧！"彭一峰笑着收了线。

　　告别了正在像小学生上课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还珠格格》的父母，彭一峰手里甩着车钥匙走出了家门……

　　"您真要把头发剪短啊？可要想好啦啊，这头发剪短了再想留这么长可不容易啦！"在北河沿儿那家叫"快乐馨遥"的美发厅里，当司马慧坐在椅子里，向那个年轻的理发师提出要把自己的长发剪短时，手里拿着剪刀的小伙子像个"第一次拿刀杀人的刽子手"，手直发抖地对她说道。

　　"剪吧，没事儿，我想好了。"司马慧那样子像当年面对铡刀大义凛然的刘胡兰，甩了甩那刚刚洗过的一头长发，微笑着回应道。

　　与彭一峰通完电话，司马慧突然有了一股冲动。她先给谢玲打了个电话，得知其正在公司加班，要10点多才能过来之后，便出了家门，打车直奔这家虽然门脸不大、但却格外温馨的发廊--上大学时，司马慧、谢玲和班上的许多女生便都喜欢到这儿修头发。

　　在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那一头留了至少有4年的长发，耳边传来理发师手中那把锃亮的剪刀剪自己头发时发出的"吱吱吱"的声音的时候，司马慧的鼻子和喉咙一阵发酸，眼泪也在眼眶中一闪一闪地打着转儿。

　　电话里听到彭一峰"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能写诗的时候，司马慧更加确信罗亮送给自己的那首叫《湖水.心》的情诗是出自他的笔下了。

　　虽然迄今为止司马慧觉着彭一峰并没有对自己更多地表示过什么，但他曾经提过自己很像内田有纪，又对谢玲说他喜欢内田有纪那样的女孩……她知道，在彭一峰的眼里，自己决不会是让他讨厌的那种女孩……，她想到了剪去长发、变成短发--与内田有纪一样的短发！

　　"我想再短一点。"已经被剪成齐耳短发的司马慧，冲着镜子左右转转头，对理发的小伙子说道。

　　"妹妹，不能再短了，要不就成那种男孩子的寸头了。"发廊的女老板实在忍不住了，走过来对司马慧说。

　　"没事儿，剪吧，我想干脆就'彻底'一点。"司马慧说话的时候才注意到，发廊里等着理发的客人和那几个洗头的小姑娘也都同时在"吃惊"地看着自己……

　　傍晚，龙生队训练场。

　　全队训练结束之后，罗亮又一个人在健身房里做了几组“力量”。从训练场回来，他没有直接去浴室洗澡，而是一身汗水径直进了自己的宿舍。

　　从枕头下面拿起手机，上面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这让罗亮一阵心跳--他多么希望这两个电话的其中一个会是司马慧打来的啊！

　　然而，两个都不是--一个号码是自己家里的，那肯定是父亲问自己是否回家吃饭；另一个号码则是沈阳来的电话，那肯定是自己当年在国家少年队时的队友、现在在沈阳绿岛队效力的哥们儿山子打来闲聊天的。

　　罗亮把手机扔回床上，脱去球衣，但是，他并没有习惯性地拉开抽屉去拿出烟来抽。

　　“也许司马是个含蓄的女孩，不会太直接地表达什么吧。”罗亮在心里思忖着：“慢慢来吧，自然点也好。”想到这，罗亮披上浴巾，下楼洗澡去了。

　　“哥们儿对深圳那场‘报名’了；对广州还上了15分钟，两场球都赢了，估计奖金能拿个万八千的……”浴室里，洗得差不多了的马东辉正在一片水雾中大声地对外公布着自己最近两场比赛的“收成”。

　　“我是不灵了！”替补前锋陈欣接过话头：“俩老外一来，把哥们儿‘坐’得死死的，罗亮再一复出，哥们儿只能跟着蹭、喝点汤，当个‘无产阶级’喽！”

　　由于下午参加训练的队员全都是替补、半替补，在如今只有上场踢球、全队赢球才能挣到更多奖金的现实里，他们无疑基本都相当于队里的“无产阶级”了。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马东辉、陈欣哥几个嘹亮的歌声在浴室里发出阵阵回响，把赤裸着刚进来的罗亮“吓了一跳”。

　　“你们没事儿吧？”罗亮走向一个喷头“一板正经”地大声问道。哥几个不再嗷嗷唱了。“哎！亮哥，俱乐部罚你那1万元儿，真罚了？”马东辉像个在“监察部”工作的“监察干部”似的。

　　“可不真罚了嘛！那天我去银行取钱时一查，人家已经从我卡里扣走喽！”罗亮站在淋浴中，向大家讲述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真‘黑’！”马东辉一付抱打不平的样子：“咱在北京踢球本来挣的就少，人(家)大连、四川、山东、上海……哪个队的工资、奖金不比咱高啊……”

　　“你就别提这些队了！”陈欣把话头接了过来：“深圳怎么样？一保级的‘主儿’，跟我一拨儿的在那儿工资就9千！我呢？刚够人一半儿！”

　　“转会！转会！转会！”马东辉像个突然觉醒的热血青年，头脑也一阵发热地“嚷嚷”起来：“年底转会！必须转！”

　　“转会？！你小子懂转会规定吗？--在一个队踢4年才有提出转会的权利，你两年还不到吧？先歇会儿吧，啊！”罗亮“教育着马东辉。

　　马东辉立马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站在那直拍自己的大腿：“没辙！忘了还有这茬儿了！亮哥，你呢？你进队几年啦？”

　　“快6年啦，怎么样？够可以的吧？”

　　“那你就没想过转会？！就凭你的能力，到哪儿不是踢绝对主力啊！八成还能挣个‘年薪’什么的呢！”马东辉特认真地说着，那感觉好象是他比罗亮还着急似的。

　　罗亮专心地往头发上抹着洗发水，没有搭理马东辉的问话。队友们洗完澡陆续走了，浴室里只剩下那“哗哗”的流水声在回响着……

　　等罗亮从浴室里出来，整个宿舍楼出奇的安静，除了两三个家在外地的队友在餐厅里边吃晚饭边看电视之外，其余的大多数人早已“作鸟兽散”了。

　　“也该回家陪老爸一晚上了。”罗亮想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亲自己这就回去，一起吃晚饭。

　　罗亮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宿舍楼，楼前还有七、八位执着的中学生球迷，手里拿着本子在等着。

　　“罗亮，给签个名！”一个小女孩见罗亮出来，招呼着。

　　罗亮走过去，接过从铁丝网外面“顺”进来的本和笔，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递了回去。

　　七、八个孩子中，只有这一位小女孩提出让罗亮签名，这在一两个月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故事--那时侯，“火”得一塌糊涂的罗亮，球好人帅，人气旺得在队里数一数二……，但歇了一个月之后，许多球迷几乎忘了龙生队里还有他的存在，“罗亮”两个字的签名也随之“贬值”了。正在这时，一辆夏利出租车飞驰而来，在龙生队的大门口停下。罗亮尚未注意到什么人从车上下来，那七八个小球迷已经开始一通疯狂叫喊了--“赵军！赵军！”

　　“签个名！”

　　“合个影吧！”

　　……

　　顷刻间，刚下车的赵军，便被那几个小球迷以及他们手中的本子、笔、照相机所包围。

　　“罗亮？”赵军在往本子上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抬眼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罗亮：“刚走啊，就打我这辆车吧。。”

　　罗亮冲被挤在人群中的赵军点了一下头，说了声“不用啦”，又冲停在那等他上车的“的哥”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向大院外面走去。

　　在大街上，罗亮等了好一阵子，才拦到一辆空的出租车。“等着瞧！我一定会重新‘煽’起来！”罗亮在心里恶狠狠地发着毒誓。

　　"哎哟！姑娘！你怎么把头发剪成这么短啦！我差点没认出来！"--当司马慧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开电梯的大妈面前的时候，原本坐在那里有些昏昏欲睡的大妈，像是看到了"外星人"。

　　"留长发太热了。"司马慧红着脸微笑着说。

　　"这说话可就秋天了！"大妈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不过，现今儿女孩子也'兴'留短发，看着也精神儿。话说回来，我年轻哪会儿头发要是这么短，八成连男人都找不着喽！"电梯里的人都笑了……

　　开门进屋拉开灯，司马慧径直走到自己的梳桩台前，仔细端详镜子里的那一头短发。

　　实际上，刚才在美发厅里，剪完头的她已经对着镜子照了许久--虽然只是头发由长变短，但连自己也觉得像换了个人似的。尤其是好几年一直被长发覆盖的耳朵、脸颊、脖子和肩背……顷刻暴露无疑，像找不着港口停泊的小船，没着没落的。

　　她从背包里把自己那一束被剪下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那上面还散发着"力士"洗发水特有的一股清香。抚摩着乌黑的、已经不再附着在自己头上的长发，司马慧有一刻很是后悔。不过，她最终的感觉更多的还是一种欣慰。虽然，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轻易地决定剪去长发--那一头经常被周围人夸赞的美丽的长发，但毕竟她做了一件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

　　"只不过，留短发就不好配长裙子了。"想到这儿，她转身拉上窗帘，又打开衣柜，脱去身上的长裙……一条洗得有一些泛白的牛仔裤，一条暗红色的纯绵长袖衬衣，被司马慧穿上了。站在镜子前，她先把两边袖口分别向上挽了挽，又将衬衣的下摆在腰间系了个结……，用手理了理那因喷了保湿发水而发着亮的短发。司马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自言自语道："你真的像内田有纪吗？""司马，开门！"伴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门铃声，谢玲的大嗓门也同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司马慧的对镜自赏。

　　"谁啊？"司马慧走到门边，明知故问。

　　"我！谢玲！""噢……"司马慧握住门把手，但却没有马上把门拧开："阿玲，咱们先说好，你得答应我不能'骂'我！""骂你？你怎么啦我骂你？"谢玲隔着门不解地大声问。

　　"反正你不能说我！""好！好！快开门吧，别闹了，我都累死了！"谢玲的声音听起来都快"急"了。

　　司马慧一狠心，一下子把门打开，然后调头就往屋里跑去。

　　"司马慧同志，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和司马慧一同躺在那张大床上，谢玲还在琢磨着："要说别的女孩，别说是留短发、就是剃秃瓢儿我都不奇怪，可你……""我怎么啦？就许你把头发染得黄不黄、黑不黑的，就不许我剪个短发？"司马慧一边借着床头的台灯翻看一本《读者文摘》一边说。

　　"本小姐可从来没说过你剪短发不好，……其实，你人长得漂亮，留什么发型都好看，只不过有点……有点太突然了。"谢玲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司马慧的短发："这回更像内田有纪了……哎，对了！你可要小心点，别让那位彭大记者喜欢上你！""小心？"司马慧把目光从手里的《读者文摘》上收回来，转头看着谢玲。

　　"啊！你可不知道彭一峰，其实他……"谢玲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

　　"他怎么啦？"司马慧机械地翻看杂志，跟着问道。

　　"咳！不说他了。"谢玲一骨碌坐了起来："那个罗亮和你怎么样啦？"说话的时候，谢玲的脸上带着很神秘的笑。

　　"我和罗亮有什么怎么样的？别忘了，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让我带着认识人家……而且，上学的时候，还把人家的照片贴在墙上来着？"司马慧终于找到了"还击"的机会。

　　"我呀是喜欢罗亮在球场上的那股劲儿。"谢玲倒是坦白："见真人一面，满足一下好奇心也就OK了，没想怎么着。可罗亮喜欢你倒是真的，我呀早就看出来了……依我看罗亮这个人蛮不错的，又是球星，也能挣钱，而且你们俩从外表上也挺相配的。要不，我给你做主，就这么……啊？""关灯，关灯，睡觉！"司马慧合上手中的杂志，顺手拧灭台灯，看都没看谢玲一眼，躺下来，盖上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谢玲。

　　"噢----"谢玲的声音拐着弯儿，"当一个人不愿意谈论另外一个人的时候，要不就是憎恨，要不就是喜欢……是不是啊？司马？"谢玲的话倒是引起了司马慧的思考，只是她并没有搭腔。见司马慧不想聊下去了，谢玲也只好重新躺下，不再说下去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静。本来就快到11点了，已经不早了。

　　"不行！对不起司马，我得打个电话，工作上的事儿！"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快睡着了的司马慧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谢玲在耳边一惊一乍地说着。接下来，便是她按手机键的声音。

　　"喂，一峰吗？我是谢玲……"司马慧原本一动不动地躺着的身子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