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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该死的点球 “张铎--下课!”,“张铎--下课!”…… 体育场看台上云集的4万人中,至少有3万人在略显机械呆板、却是绝对整齐划一地振臂高呼着这一口号。 盛夏的夜晚,空气像刚出笼的馒头一样湿热,呐喊的人群中有许多人是赤着膊。 球场东头诺大的电子计分牌上,北京龙生队和沈阳绿岛队字样的下面,停留着大大的“0∶0”。那像是一个孩子受了惊吓之后而瞪圆的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场内所发生的一切。 这已经是北京龙生队在本赛季超级联赛中的连续第4场以0∶0告终的比赛了。 拿今天这场比赛来说,对手沈阳绿岛队是一支早就跌入保级圈、在客场几乎逮谁输谁的弱旅,赛季前被公认为具备三甲实力的龙生队又是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主场,却依然无法取胜对手。球迷积攒了好几个礼拜的愤怒,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一爆而发了。 被喊“下课”的张铎是北京龙生队的主教练。脸上毫无表情的他在终场哨声吹响之后,从教练席上缓缓起身走进场地,与低头耷脑、不知所措的龙生队队员逐一握手,小声说着些安慰的话。 场上龙生队11名队员中,惟一没有与张铎握手的只有身披9号球衣的罗亮。 实际上,当张铎向场地中走来的过程中,罗亮的目光曾经有一瞬间与自己的主教练相遇过。但是,张铎却有意无意间把视线迅速移开了。 罗亮突然间有了一种被人、而且是“亲人”抛弃的感觉……虽然他知道,如果不是他在刚刚结束的这场比赛中把那粒点球射飞的话,龙生队会很顺利地赢下比赛,而此时“下课”的口号也许就会变成“万岁”或者“牛×”了…… “该死的点球!”罗亮在心里痛骂着。他跟着队友们像一群丢盔卸甲的士兵走向休息室,迎接他们的始终是看台上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 彭一峰在体育场主席台旁边的记者席上愣愣地坐了足足有3分钟,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得赶快去听赛后例行的新闻发布会。 作为京城一位小有名气的足球记者,尴尬的0∶0也同样出乎彭一峰的预料。就在昨天《都市报》的体育版上,彭一峰撰文预测这场比赛时,还曾写下了“如果不出意外,龙生队将以2∶0轻取绿岛队”的一段文字。 “这回可是吃苍蝇了。”彭一峰边走向新闻发布厅边想着:“明天报上的文章又该怎么去作呢?” 那间不大的新闻发布厅里已经挤满了50多名记者--有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的,有举着录音机的电台的,也有像彭一峰一样的文字记者。 自打足球火了之后,京城大大小小的媒体都不愿丢下这块可口的“肥肉”,足球新闻大战早已愈演愈烈,各路足球记者也犹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 张铎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主持人不时用焦急的目光扫向门口。他旁边是早早到场的绿岛队的主教练--客场逼平强大的龙生队的结果让他的脸上泛着隐约可见的红光。 彭一峰与几位相识的同行点头打了招呼之后,便站到发布厅的一个角落里。 记者们正在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议论--“张铎确实不行了。” “罗亮太臭,浪费了不少机会不说,点球都踢不进去。” “上海、大连、山东、四川这轮全赢了,龙生队已经被挤到第6位了……” 一旁洗耳恭听的彭一峰有一刻差点笑出声来。他想起上海一位同行曾经表述的一个观点:足球记者大都是最狂热的“球迷”。 约摸又过了5分钟,张铎终于走进新闻发布会现场。他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与绿岛队的主教练握过手,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彭一峰回忆起年初在海埂采访超级队春训时,张铎曾经在一次和他闲聊时说过:每当一场比赛没打好,他参加赛后新闻发布会时的感觉,就像是“被押上被告席接受人民的审判”一样。 “请问一下张指导,龙生队连续4场比赛都打成了0∶0,一场不胜,一球未进,这是什么原因?” 在双方主教练常规发言结束之后,《新闻报》的记者抢先举手向张铎发问——“审判”正式拉开了帷幕。 “原因是多方面的。”张铎努力保持相对平静的表情,只不过语调很是低沉:“实际上4场比赛中,尤其是今天的比赛,我们队在进攻中创造了不少的得分机会,遗憾的是队员都没能把握住。这里面有技术的原因,也有心理上的问题……” “请问张指导,9号罗亮今天射失了点球,为什么您没有派过去经常主罚点球的6号赵军去主罚呢?难道作为主教练您不了解罗亮的脚法一直就很‘糙’吗?” 电视台那位刚出校门、一副学生模样的记者提问中的用词,让在场的人们发出了一阵哄笑。 张铎的嘴唇略微地张开了一下,又接着合上了。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声音才从那唇齿之间发了出来:“赛前准备会上,教练组曾指定了如果场上有点球,应该由谁去主罚……” 新闻发布会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摄像机“滋滋”转动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在等着张铎把话继续说下去。然而,他却把为凑近桌上话筒而前倾的身体又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彭一峰一直在一旁低头用笔往采访本上狂记,听到张铎嘎然而止的回答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小子,又他妈犯傻!”,彭一峰在心里骂着罗亮。 比他小1岁的罗亮是彭一峰采访足球这几年来,龙生队走走留留的队员中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一个。26岁的罗亮是龙生队近两年来涌现的一位后起新秀,在场上司职中锋,1.82米的身材,11秒3的百米速度,常常担当着龙生队进攻的“箭头人物”。早在半年前,足球圈内就传出国家队教练组有意在适当的时候召罗亮入队加以考察的消息了。 新闻发布厅外不断传来的“下课”吼声,在一定程度上刺激着记者们“打破砂锅--问(纹)到底”的情绪。然而,在接二连三的“请问张指导……”的提问声中,主持人宣布:“由于时间关系,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彭一峰匆匆地从体育场的大门走出。比赛已经结束快半个小时了,但仍有千八百怒气未消的球迷堵在大门口,狂喊着口号。龙生队的大轿车在公安、武警们手挽手奋力开辟的一条通道中飞驰而去,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仓惶逃蹿。 彭一峰走向停在体育场外的自己那辆红色切诺基--不,确切地说应当是《都市报》体育部配给他专用的采访车。 拉开车门的时候,彭一峰抬手看了一下时间:22点过3分。他必须尽早赶回报社写稿,发版。 正在此时,散场的球迷人群中不知谁冲他这边高喊了一声“彭一峰!”一眨眼的功夫,几十位球迷便围在了切诺基的周围。因为时不常在电视台的足球节目中当嘉宾,彭一峰的模样和他的名字一样,对于大多数球迷来说都并不陌生。 “彭记者,龙生队这叫踢得什么球?!还干点么不干点么啦?!” “明儿在报纸上得好好骂骂他们丫的!这些不争气的东西!” …… 坐在车里的彭一峰像只叨米的鸡一样,面带微笑一个劲地向车外激动的人群不住地点着头:“对不起!谢谢您们啦!我得赶紧回去写稿了!” 彭一峰近乎哀求的声音到底还是起了作用,车前的人分别向两边退让开来。在一阵“嘭嘭嘭!”的拍打车身声中,彭一峰一脚油门,让切诺基一溜烟儿地窜出人群。 “妈的!”彭一峰不由得漫无目标地骂了一句。车子驶出体育场,不一会儿就绕上二环,向南驶去。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街上的车流灯光闪烁,来来往往。彭一峰把空调加大到了最高一挡,但仍然没能阻止周身的汗水直流。 彭一峰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从背包里摸出手机。他正在琢磨着应当先给谁打电话时,手机却突然响了。 “罗亮!”-- 彭一峰的直觉果然不错,手机屏上显示的最后5位“99999”的号码,正是罗亮的手机号码--那是罗亮多花了1000元在无线局选定的“特号”。“9”是他的球衣号码,几乎每一个踢球的人都会顺其自然、又显生搬硬套地视自己的球衣号码为个人的“幸运数字”。 “在哪儿呢?”手机那头,罗亮的语调居然相当轻松。此时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宿舍,大口喝着冰水,脏兮兮的球衣还没来得及换。“回报社的路上呢!”彭一峰回答道。 “今儿发布会上,老张(队员背后大都管张铎唤作‘老张’)都说些啥了?” “亮子,我问你,比赛前,老张是不是安排过有点球让赵军去罚?”彭一峰反问道。 “是啊!怎么啦?” “那你为什么还要争着去罚那个点球呢?难道你就……”彭一峰的话还没有说完,罗亮冷笑的声音便已传来。 “哼!亏你还是什么京城名记!你看没看到裁判判了点球之后,赵军去哪儿啦? “去哪儿啦?” “到场边喝水去了!3场没赢球了,压力那么大,谁愿意这个时候去‘冒险’罚点球?点球是我‘造’的,谁都不愿去罚,可不只有我啦?!……”罗亮一气说完了这段话,刚开始轻松的口气瞬间已经变成了怨气冲天。 彭一峰实际上在罗亮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之所以没有打断罗亮的话,只是为了让他索性全发泄出来。 罗亮也意识到如此这般冲着彭一峰--自己的哥儿们发泄怨气,有些不太合适。 “你先回报社忙活,待会儿我去接柳妙、怡静她们,去三里屯酒吧等你。” “算了,算了!”彭一峰连忙说道:“球踢成这样,就别再折腾了。” “没事儿,就这么着吧!‘电联’啊!”罗亮说挂就把手机挂了。 罗亮电话中提到的柳妙和怡静都是本市“世纪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半年多前,在一次朋友开的Party上,彭一峰、罗亮一块认识了她们,4个人有时间常在一起吃饭、聊天。 再后来,罗亮和柳妙越走越近;彭一峰本来就是一个人,怡静的出现也让他“找到些感觉”。柳妙和怡静都刚满21岁,两个人的性格迥异--前者“火”得不得了,后者则“焉”得不得了,只不过单从穿着打扮上看,两人却都属于城市中的“前卫一族”。 十来分钟后,彭一峰的切诺基便开进了报社的大门。联赛赛季每个星期天,都是他最忙的时候,因为周一要出4个版的足球周刊,全面报道这一轮的联赛。彭一峰不仅是这个周刊的“头儿”,而且还要专门负责写有关龙生队比赛的报道。一般不到后半夜,根本收不了工。 年初的时候,面对日见激烈的报业竞争,《都市报》报社决定对版面实施全面的调整和改版。主管采编业务的李副总编专门召见了彭一峰,问他有什么想法。彭一峰先是一愣,接着说我只是一个编辑记者,体育版要想有动作您还是找我们部杨主任商量。 李副总编递给彭一峰一支烟,说我就想听听你的。彭一峰随口说了自己早有的想法:现在《晚报》、《早报》、《新闻报》、《青年报》、《时报》都准备在足球报道上下功夫,让我说,咱们也应该在每周一出个足球周刊。 连彭一峰自己都没有想到,李副总编当即就表了态:“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写一份报告,要人要钱要物,我负责给你提供条件,而且这个足球周刊就由你负责……” 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在2月份海埂春训期间,《都市报》的足球周刊就创刊了。为此,彭一峰只身随龙生队前往昆明,连大年三十都是在那里过的,40天发回了15万字的稿件。这期间,《都市报》的发行量上升了5万份,足足火了一把。彭一峰也因此又是被表扬,又是涨工资,成了报社里不折不扣的“红人”。 彭一峰走进了报社大楼,传达室值班的许大爷大声问:“小彭,龙生队怎么又平了?” 要是平时,彭一峰会和许大爷聊上一会儿,因为铁杆球迷许大爷可没少帮彭一峰保管信件和稿费单什么的。但今儿不行,他得去忙着出报纸。不过,彭一峰还是边匆匆走去边大声回应:“啊,太臭了!” 一口气爬上6楼,推门走进体育部办公室,彭一峰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22点28分。他心里盘算着:用一个半小时写3000字的稿子,12点上版编辑,1点半之前大概可以清版。 办公室里,同事李子和阿刚正在埋头处理稿件,实习生小周也等在传真机前,接收外地赛场同行传来的稿子。 见彭一峰回来,3个人马上停下各自手上的工作,聚在彭一峰坐的办公桌前。这已经成了足球周刊的习惯--彭一峰一采访回来,马上开“碰头会”。 李子说:“成都的比赛,主裁判给了主队两个点球,客队非常不满,据说要上书足协。” 彭一峰掏出烟分别递给3个人:“咱可以跟《成都晨报》的何鹏联系一下,要一篇比较全面的稿子。” 下面轮到阿刚了。他说:“我还是写一篇联赛综述,然后评出本轮的最佳阵容。对了,彭哥,今天龙生队谁可以列入最佳阵容?” “队医!”彭一峰的一句玩笑,让哥儿4个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周说:“除了深圳,其它赛场的消息稿都传到了。深圳也是晚上7点半开始的比赛,估计要再等40分钟!” 别看足球周刊就这么4个人办,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彭一峰一声“就这么着!”,自己便马上铺开稿纸,准备“开练”。 李子、阿刚转身而去,小周凑进彭一峰小声说:“杨主任刚才从家里打来电话,让我转告您,龙生队最近踢得太差,您下笔可以再尖锐一些,说该‘骂’得‘骂骂’了……” 彭一峰笑着点点头。因为当初副总编点名让他负责足球周刊,据说杨主任为此颇为恼火,但又苦于领导已作了指示。不过,这位年近五十、原来是报道公检法出身的体育部主任,不时地还要在关键时刻,通过电话来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与身份。 “小周!”彭一峰招呼着正要走开的这位同为新闻学院出身的小师弟:“别忘了也盯一下《新闻报》刘涛给传今天比赛的图片,要一张罗亮射失点球之后的特写。” 因为《都市报》体育部至今还没有自己的专职摄影记者,每次版上要用比赛的图片只能求助于人。 夜渐渐地深了。窗外的街灯相比于办公室的灯火通明有一些昏黄,不甘寂莫的知了还在不时地轮番歌唱。 彭一峰在稿纸上写下了今天这场比赛侧记的标题--《平!平!平!平! 龙生不输当赢?》,然后就刷刷地写了起来。在圈儿里,彭一峰是有名的“快枪手”--每小时平均可以写2200字左右的稿子。 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开始大都是外地同行要消息稿子,后来就差不多都是球迷了。每次龙生队比赛结束,不论输赢都会有球迷打电话表达自己的心情和观点。 专心写稿的彭一峰只听见小周像个做了错事、正在接受大人批评的听话的孩子一样,一气儿“是是是!”、“对对对!”,一个电话连着一个电话地应付着。 “彭哥!”听到小周叫自己,彭一峰停下笔,抬起头。对面的小周用一只手捂住话筒,小声说:“这人非要找你说话,我怎么说都不行……” 彭一峰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接过电话:“喂!您好!我是彭一峰!”“你丫就是彭一峰啊!”电话里传来一个异常粗鲁的声音。 没等彭一峰明白过味儿来,电话那头接着便劈头盖脸地叫骂起来——“你丫知道龙生队为什么踢得这么臭吗?都他妈因为你!老他妈捧他们!你丫这不是在毁人吗?啊?!傻×!--啊?!你丫怎么不说话啊?!……” 像这样的球迷,彭一峰以前不是没遇到过,但骂得这么狠的并不多见。实际上,对方在电话里的骂声已经在安静的办公室里传开了——李子、阿刚、小周都不由自主地怔怔地看着举着电话的彭一峰。 “老哥——”彭一峰咬了咬牙,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话筒说:“你是不是喝酒了?” “啊!我喝了!怎么着啊?” “你喝了酒骂我,那我认了。” “如果我说我没喝酒呢?”对方的口气是戏谑式的。 “你要是没喝酒的话--”彭一峰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当他正想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将那句最恶毒的脏话甩向对方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怡静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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