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罗雪娟退役的疑问 心态为什么不平

　　距2008年北京奥运会不到600天的时候，23岁正处于职业生涯巅峰的奥运冠军罗雪娟宣布退役。2007年1月29日，以“身体情况不好不能进行正常训练”为由，浙江省体育局批准罗雪娟退役。然而，就在2006年9月全国游泳锦标赛暨多哈亚运会选拔赛中，罗雪娟在50米和100米蛙泳比赛中分获冠亚军，赛后她曾表示，“我2008年北京奥运的目标没有变，还是卫冕”。

　　张亚东看罗雪娟

　　从某种意义上说，张亚东和罗雪娟彼此成就了对方。“如果不是为了罗罗，我也许就会到其他地方发展了，而不是留在浙江;如果她不是遇见了我，也许就被省队淘汰了。我带了罗雪娟10年，对她的了解和关心远远超过了对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张亚东曾经这么说。

　　事隔10多年，提起第一次见到罗雪娟的情形，时任国家游泳队总教练的张亚东记忆犹新：“那是个表演赛，她个子很矮，人小小的，但是很机灵，游泳频率快。”当时罗雪娟的拼劲给张亚东留下了很深印象。此时的罗雪娟，用张亚东的话形容，“仰泳一般，自由泳跟蛇一样，蝶泳连不起来，断的”。

　　罗雪娟之前曾被浙江省队的一名教练看中，仅过了三四个月，就被退回来。当时的省队教练对罗雪娟的启蒙教练章仁照说:“这孩子没什么潜力，只会蛙泳。”直到罗雪娟上了初一，刚从北京体育大学毕业分配回浙江省游泳队的张亚东看中了她。张亚东也是章仁照的学生，罗雪娟就这样第二次进省队，开始了和张亚东长达10年的合作。

　　罗雪娟12岁时候，张亚东就对她说:“你的目标是世界冠军。”“我们经常谈话，比如有男孩子追求她的时候，就谈谈恋爱的问题……在训练问题上也经常争吵，气不过的时候，我还动手打过她……”罗雪娟听了微笑:“不怕他打我，就怕他不打，运动员最怕被自己的教练冷落，那才是最伤心的事。”罗雪娟清楚地记得，逢年过节，张亚东抛家舍业陪她训练;自己生病时，张亚东亲自下厨为她熬药做饭……

　　罗雪娟的身体最早在2002年就出现了状况。北京体育大学运动生理学博士、从2002年到2005年一直负责罗雪娟的健康和治疗的陆一帆医生说，当时罗雪娟感到身体疲劳无力，他已经察觉到是心脏的问题。在2004年奥运会之前，国家专门有一个专家组负责罗雪娟的身体和训练，在陆一帆看来，当时的工作是相当成功的:罗雪娟的身体恢复很好，并且在奥运会上取得了金牌。事实上，2002年就有专家建议罗雪娟退役，但当时罗雪娟没有表态，而张亚东则表示会尊重科学，但之后他又表示，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于是，在坚持训练的同时，张亚东带着罗雪娟四处求医问药。

　　2003年国家游泳队在广东集训时，张亚东从当地久负盛名的老中医那儿寻来一剂“偏方”(半斤肉沫，加3碗水，浸泡两小时后，将血水过滤。去除肉沫，血水炖上两小时，再拿纱布过滤，去除渣滓，最后加入已浸泡1天左右的虫草12克，再用小火炖1天)。每周两次，整整一年的煎药工作，张亚东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罗雪娟的性格很直，章仁照说:“这孩子肚子里的东西藏不住，凭着自己的感觉想说就说。”罗雪娟第一次锋芒毕露是在2001年的九运会夺得100米蛙泳冠军后，“泳池中的水不太干净，但我是干净地站起来的！”成了她的经典语录。提及此事，张亚东说，“事前根本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当时在采访区听她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事后，张亚东告诫弟子，“没必要无缘无故得罪一批人，以后遇到类似问题，只要证明自己清白就行了，不要管别人”。此后，罗雪娟的每一句经典语录都有张亚东的影子。“‘我喜欢像猛兽一样游泳’是我们一起商量出来的。罗罗起初用的是野兽，我觉得不雅，像雄狮？她又是个女的。最后说用猛兽吧，有那种气势。”“奥运会夺冠后她的感谢话也引起过议论，其实是大家误解了。那是我们聊天时说起的，我们都觉得应该感谢所有的人，我说，实际上一个关心爱护你的人你应该感谢，反对你不拥护你的人也应该感谢。因为这些人给了你更大的动力去做这件事，只不过她在表述时用了憎恨这个词不太恰当。”

　　“和谁的关系都很随和，但是当别人惹到她的时候，她也不会忍气吞声。”这是小时候的罗雪娟给教练的感觉。章仁照说，罗雪娟训练的体育馆条件差，热水龙头只有几个。当大的队员试图把罗雪娟从龙头下挤走时，很难得手。罗雪娟是会和她们拼抢到底的小孩，“绝对不肯吃亏”。

　　在游泳队里，罗雪娟“有仇必报”几乎众人皆知。她的陪练曾跟张亚东说，“千万不能得罪罗雪娟，得罪她是没有好下场的”。罗雪娟在浙江省队时候，曾经因为同屋的一位队友第一次挨了张亚东一巴掌，事件过后几个月，为了备战全运会，张亚东要带着组里的队员到北京集训。罗雪娟以各种理由向张亚东提出，将那位队友留在浙江。由于罗雪娟态度异常激烈，考虑到一个是要去拿金牌的，另一个只是去拿分的，张亚东只能“丢卒保车”。那名队员最后改换了别的教练，没练几年就退役了。

　　罗雪娟曾经用“三足鼎”来形容教练、父母和她之间的关系:“我的成绩取决于我们三方面的配合，我真希望这种良好的关系永远保持下去。”事实上，自2001年罗雪娟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后，这种良好的关系逐渐不再。

　　张亚东的记忆里，从前的罗雪娟是一个训练刻苦、听话的孩子。讲道理听得进去。“练得不好，我就拿训练用的海绵板‘咚咚’敲两下她的脑袋，问她，‘为什么打你？’她两手背在身后，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不知道’。然后我就告诉她，哪里不对，她下次就会改正。”他认为，是有了成绩后，她开始有变化。

　　罗雪娟第一次跟张亚东闹情绪是在2003年年底，罗雪娟提出，国外都是一个教练带一个选手，要求时任中国游泳队副总教练的张亚东单独带她，被拒绝。张亚东认为，这不符合我国国情，另外也没有训练气氛。罗雪娟显得非常委屈，她对张亚东说，“我爸爸是百分之百对我，我是百分之百地对待训练，对待您。您也应该像我爸爸那样百分之百地对我”。张亚东哭笑不得，回答道，“训练上生活上我肯定是百分之百地关心你，但是我也有我的个人空间。况且，即使是训练时，如果练的不是主项，在你游的过程中我偶尔指点一下别的队员并不影响我对你的关注”。此后，这成为两人多次争论的话题，令张亚东十分苦恼，“每次都是说得好好的，结果第二天又不行了，又跟我闹”。

　　罗家心态为什么不平

　　2001年7月23日在日本福冈进行的第9届世界游泳锦标赛女子100米蛙泳决赛中罗雪娟一马当先，最终以1分07秒18的成绩首次赢得世界冠军，同时还打破了锦标赛和亚洲纪录。

　　当媒体争相报道她的成名、成功时，罗雪娟的父亲罗国安做了两件大事。首先，罗国安赶到省体育局感激每位领导的关心，此事震动极大，从未有一名家长这样诚恳感谢领导培养，让整个体育局动容。与此同时，他与18岁的女儿一同做了一份公证，提出女儿以前买手机买电脑都是听自己安排，将来的发展包括商业活动也要由家里做主。去做公证时他对张亚东说，“我女儿前面由你决定，现在我也要决定我女儿的事情”。与其他运动员多由组织安排管理的方式不同，罗雪娟的家人似乎很想效仿“姚之队”。当然商业活动的接洽和批复还是由游泳中心负责，具体价码则由她的家人代为处理。为了避嫌，从那以后，张亚东主动退出了本应由他出面商谈的与罗雪娟有关的商业活动和训练安排。

　　2004年，罗雪娟被评为2003年度世界十佳运动员，也是在这一年关于她身体不适的消息屡现报端。或许奥运金牌来得太过不易，举国欢腾时，罗雪娟的家人备感不公地对张亚东说:夺冠，我的女儿是有名有利，你是有名无利，我们是无名无利。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这句话显然是有所指的。关键问题就在于分房。

　　由于罗雪娟的成绩优异，在一家企业任接线员的母亲很受关照，单位考虑到他们家原先住房仅有30多平方米，特意将集团领导的一套70多平方米的房子换给了罗家。但对于一名奥运会冠军来说，显然还不够大。2004年奥运会前，浙江省体育局传出一种说法，获得金牌的运动员和教练员将分到一套房子。由于当时浙江省奥运会奖励政策并没有出台，所以大家只在口头上流传。雅典夺金后，信以为真的罗雪娟曾就分房问题与浙江省体育局领导交涉，后来看到打破世界纪录的朱启南都未分到房，才未再提。好在杭州市主动表示愿意以较低价格给罗雪娟一套140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可是罗雪娟的家人还是认为省里应该分房。

　　2005年十运会卫冕女子100米蛙泳冠军后，罗雪娟一家旧事重提，房子问题和津贴问题再度摆上桌面。他们希望凭借罗雪娟如此优越的表现，赢得住房。与其他省市的奥运会冠军和全运会冠军相比，罗雪娟获得的利益并不多，确实不如其他一些成绩不如她的外省选手。仅津贴一项，按浙江省的规定，她虽为双料冠军，但除工资奖金仍不享有特殊津贴，越比越让她和家人心理失衡。根据张亚东解释，不是浙江省体育局不同意分房，而是浙江省房改办的意思。根据房改办的政策，专用房只有符合“奥运冠军，已婚，35岁以上”这些条件才能分房。考虑到本省的奥运冠军也就几个，省体育局往房改办跑了五六趟，都没有用。“但是罗雪娟并不相信我的说法，觉得我们是官官相护，在骗她。”

　　即使与张亚东有10年师徒之情，罗雪娟更愿意信赖自己的父亲。章仁照说，罗国安是一名电工，由于肝病早早退休，每月仅有三四百元收入。由于家里困难，罗国安常常一早就骑车，从杭州城北骑到城南，为女儿买一些又便宜营养又好的菜。罗雪娟现在还记得，父亲生命一度垂危时，在手术台上的他还想着如何为自己缴付下学期在体校每天10元的生活费。奥运会夺冠后，罗雪娟曾说，“爸爸从来没有停止鼓励我，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爸爸一直坚信我这个女儿的能力会被社会承认。今天我又一次做到了”。所以罗雪娟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我想在杭州有一间大屋，和父母住在一起，常常去楼外楼吃鱼。”

　　罗雪娟的身体原因

　　2004年奥运会之后，张亚东在国家队中的地位日益增强，手下的选手也越来越多。由于全运会的原因，浙江省内的几乎所有优秀队员都交由张亚东负责。2005年3月，倍感失落的罗雪娟在训练中孩子气地用“消极怠工”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委屈，张亚东多次与其沟通却收效甚微。有一次见罗雪娟按正常水平7秒能完成的训练硬是拖延到了17秒，张亚东终于火了，扇了她一巴掌。

　　全运会前挨了张亚东那记耳光后，罗雪娟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逆反心理，训练也正常许多。然而3天后，当她突然回杭州时情绪很不稳定。为了尽快了结此事，罗雪娟的父亲提出要张亚东亲自回杭州，把罗雪娟接回北京，被张亚东一口回绝。此后，罗雪娟重新归队，考虑到大局，此事不了了之，但罗雪娟的心却就此受伤。恰好在那一阶段，她刚与鲍春来分开，心绪难免低落，想法也有些极端化。张亚东说，闹到后来，他已经不愿意带罗雪娟了。

　　从2006年4月东亚运动会后，罗雪娟几乎没有参加任何正式比赛，与此同时关于她训练时频繁晕倒、身体状况不佳有可能退役的传闻开始升级。9月，罗雪娟回浙江省队进行恢复调整性训练，游泳中心副主任尚修堂谈起罗雪娟时表示:“罗雪娟目前面临的不仅是训练体力和强度跟不上，还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12月，缺席亚运名单后的罗雪娟在北京做了心脏微创手术，陆一帆说，此时罗雪娟的心脏出现新的病理特征，高强度的训练是最大诱因。这一说法也得到了2005年后负责罗雪娟身体的浙江省职业技术学院的专家认可。另外，在陆一帆看来，罗雪娟的心脏微创手术是成功的，并且这是个非常成熟的小手术，很多运动员都接受过类似手术，并且都在持续训练。手术当晚罗雪娟曾和他进行了长时间通话，但并没有过多讨论手术的问题，而是将话题放在继续北大的学业。手术后专家组给罗雪娟本人的意见是不适宜再进行高强度的竞技运动，罗雪娟做出退役的决定也是合情合理。

　　即使罗雪娟宣布退役那一刻，张亚东都从没有放弃过罗雪娟。他一直劝罗雪娟要继续训练，“不可以高强度，但正常的运动量还是可以的”。“她和我商量时，我就一再告诉她一定要先读书，长见识。然后出去闯闯，即使是不合适，再回来继续搞游泳也行啊。”(记者 李翊 吴鹏 庞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