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风暴

颜强-《英国足球地理》:(10)足球流氓


http://sports.sina.com.cn 2004年12月23日14:33 新浪体育

  2002年12月7日,英国各大媒体报道:在周末进行的英甲诺丁汉森林对伯恩利的比赛中,一名17岁的诺丁汉森林球迷赛后被尖刀捅杀,警方怀疑这是足球流氓的罪行。

  2002年11月9日,在曼彻斯特德比战后,尽管缅因路街头聚集了500多名防暴警察,近千名保安人员,仍有3起逾百人的球迷斗殴发生;

  2002年6月7日,英甲升级附加赛,米尔沃尔主场被伯明翰淘汰后,伦敦西部的米尔沃尔地区发生5000多名球迷参与的大骚乱。

  海塞尔惨案过去17年了,在英格兰俱乐部在欧洲赛场被解禁后,曼联、阿森纳和切尔西都在欧洲赛场上为英格兰足球重新赢得了荣誉,英国政府也宣布足球流氓问题“得到了强有力的控制”,然而在英国国内,足球流氓仍然是一个热门话题。曼联和阿森纳能在欧洲赛场上跟皇马、AC米兰等豪门比肩,但是英国的球迷——提到英国球迷,差不多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足球流氓,英国的球迷仍然无法在欧洲追随英国足球的胜利脚步。

  在歧视甚至怨毒的目光中,英国球迷在为足球流氓的恶行赎罪。他们当中99%的人无罪,可他们仍然是足球的罪人。

  英格兰这些超级俱乐部在欧洲的成就,并没有给他们的球迷打开一条通向欧洲赛场的顺利通道。到客场为球队助威,是真正铁杆球迷的行为。在英国,观看客场比赛的多少,是衡量一个球迷忠心程度的标尺。不过如果你是曼联、阿森纳、利物浦或者切尔西的球迷,倘若你不加入这些俱乐部价格不菲的“官方球迷集团”,去欧洲客场呐喊的机会就不会多。

  1999年初夏的诺坎普球场,当索尔斯沙尔在欧洲冠军杯决赛为曼联打进致胜球,那是曼联俱乐部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瞬间。那一个“三冠王”的赛季,其实最关键的时刻,是出现在四分之一决赛曼联客场打败国际米兰的比赛上。亚当·布朗是“曼联独立球迷协会”的成员,这个组织并不支持当时的俱乐部主席马丁·爱德华兹。在客场比赛前两周,曼联俱乐部通知各球迷协会,说曼联球迷能得到的门票有限——谁不知道圣西罗球场能坐8万人?尽管俱乐部有提前警告,而且表示加入“官方协会”将帮助球迷解决一切问题,可是布朗们还是决定自己前往圣西罗。那个夜晚,有一万名红魔球迷来到了米兰。

  四千多名“非官方”曼联球迷们从黑市上购买高价球票,当他们来到指定入口时,意大利警察要求这些英国人从另一个通道入场——这些球迷是从主队球迷手中买到的球票,可是警方认为如果让他们坐到主队球迷看台上,不知道会发生多大的混乱。当“非官方”曼联球迷们从一条拥挤的通道进场时,等待他们的,是国际米兰球迷雨点般的攻击:石头、饮料瓶和鸡蛋。在看台上坐定后,“非官方”曼联球迷们发现警察并没有分隔开主队和客队球迷,主队球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一场大的骚乱发生了。比赛还没有开始,就有近千名曼联球迷被带进米兰警察局,尽管他们大多数都是挨打的对象。

  亚当·布朗事后给英足总递交了一份报告,强烈要求“采取行动,保障追随球队客场比赛球迷的权益”,他说:“如果英格兰球迷在欧洲客场得不到公平保护,这将不是最后一次球迷骚乱。”他还强调:“如果足总不听从球迷协会的建议,只让球迷通过俱乐部组织的‘官方途径’赴客场助威,英格兰球迷在欧洲会遭受更多更大的打击。”

  1991年英格兰俱乐部在欧洲赛场上被解禁,曼联夺取了那一年的欧洲优胜者杯,但曼联九十年代欧陆战绩并不出色,直到1999年才夺取欧洲冠军杯。1993年,曼联在冠军杯中客场1比2输给土耳其加拉塔萨莱,在伊斯坦布尔发生了严重的球迷骚乱。骚乱原因并不是英国足球流氓,而是由于土耳其狂热球迷对曼联球迷的攻击,土耳其警方又没有迅速制止,这才酿成了又一桩跟英国球迷相关的足球祸事。

  这场比赛,是英格兰球迷生活的一个转折点,此后参加欧洲赛事的英格兰俱乐部,都开始拒绝向“非官方球迷”的“非官方客场旅行”销售球票。俱乐部要求球迷接受统一管理随队前往客场,但是球迷并不认同俱乐部的决策。英格兰足总对俱乐部组织这种球迷“客场套餐”的形式很赞同,当时的足总首席执行官格拉汉姆·凯勒表示:“伊斯坦布尔事件让我们提高了警惕,我们所指的并不完全是足球流氓问题,而是无辜的英国球迷如何在客场得到保护,他们很容易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所以我们支持俱乐部的强力干预和管理……”

  土耳其政府认定骚乱的原因,是曼联队“非官方球迷”的四处活动,但是骚乱的见证人、有着四十多年历史的曼联老球迷安迪·托马斯却认为,土耳其警方最初袖手旁观,后来又对客队球迷过于严厉的制裁,是骚乱的真正原因。他还说:

  “大家后来都明白这不是足球流氓事件,连双方政府都否认这一点,可是曼联俱乐部仍然强调球迷必须跟‘我们’一道行动。那天晚上,‘官方球迷’的大巴被石头猛砸,‘官方球迷’在场内被主队球迷痛打,‘官方球迷’的座位被警察占据,有五百多个‘官方球迷’被拒绝入场,而那些看完比赛的‘官方球迷’退场时,又被主队球迷围攻。难道这就是俱乐部‘官方’能提供的保障?”

  “非官方球迷”的抱怨,是没有结果的,俱乐部不加理睬,英格兰足总不闻不问,在伊斯坦布尔事件后,所有英格兰俱乐部的欧洲客场,球迷只有两种选择:要不购买俱乐部提供的“官方球迷客场套餐”,要不坐在家里听广播看电视。“套餐”内容也很让球迷不满,为了避免主队球迷的攻击,“官方球迷客场行”简直就是时空穿梭:比赛前在机场集合,抵达客场城市后立即统一坐大巴前往球场,比赛一结束,马上是大巴直接送往机场,赶第一班飞机回国。想在客场城市游历一番,享受一下异国情调,喝两杯当地啤酒?绝不可能!倏忽其来,稍瞬即去。

  连曼联球迷杂志《UNITED WE STAND》的主编安迪·米顿,都对这种“客场套餐”很不满意,他对笔者说过:“你如果花300英镑甚至400英镑去看一场曼联的客场比赛,肯定不希望只是飞过去看场比赛就走人,总得有时间稍微游历一下吧,可俱乐部‘套餐’里不会给你10分钟自由活动时间。”

  米顿恐怕是曼联最死忠的球迷,已经撰写了7本曼联队相关书籍,但他至今不愿意加入曼联组织的“官方球迷组织”。

  对“客场套餐”的不满,引来了英国政府的干涉,公平贸易委员会开始调查俱乐部的“客场套餐”计划。该委员会从商业贸易的角度出发进行调查,认为俱乐部只给那些购买了整个“客场套餐”的球迷提供球票,违反了自由贸易的原则,要求英格兰足总对这种行为进行制约。

  英格兰足总很不情愿地收回了他们对“客场套餐”的支持,但是足总同时也给各俱乐部写了一封信,表示他们原则上支持俱乐部把客场旅行和球票销售联成一体的作法,实际上英格兰足总并没有改变他们的态度。于是捆绑式的销售,变成了许多英国球迷到欧洲客场看球必须接纳的方式——购买一种产品的同时,你还必须接受销售方强行搭配的另一种产品,用安迪·米顿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你想要得到一张曼联客场对皇家马德里的球票,那你必须同时购买一张曼联销售的从曼彻斯特往返马德里的机票。”

  在八十年代英格兰足球俱乐部纵横欧洲时,许多参加欧洲赛事的俱乐部都组织球迷远征团,但是所有这些俱乐部组织的球迷客场远征活动,从商业经营角度看,都是亏损的。当公平贸易委员会认为“客场套餐”有侵犯消费者权益的嫌疑时,英足总和俱乐部们则异口同声宣称,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保护球迷在客场的安全。在公平贸易委员会干预之后,英足总还是给所有英国球迷发出了一封公开信:

  “我们必须面对这些事实:英国球迷在国际赛场上的表现并不是一张白纸,如果再出现英国球迷在欧洲赛场上和暴力有关,人们首先指责的会是英国球迷,如果这些暴力事件增加,我们再度被排斥出欧洲赛场并非不可能的事。”

  英足总和俱乐部都对与欧洲隔绝5年噤若寒蝉,公平贸易委员会的干预,并不能影响他们全力进行客场球迷远征管理的决心,然而当权者没有想到,这种对足球流氓的恐惧,将许多无罪的球迷也变成了罪人。

  “客场套餐”有多贵?英国国会和欧洲议会的双料议员福特指出:“要是拿价格对比,你在欧盟国家旅行的费用,只是‘客场套餐’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这也是球迷不接受“客场套餐”的主要原因。然而不接受“客场套餐”,很多时候球迷会丧失到客场去呐喊助威的机会。

  西蒙·莫杜是利兹联球迷,1999年他在德国斯图加特念书,当时有一场利兹联客场挑战斯图加特的比赛,莫杜跟利兹联俱乐部申请客场球票,但是俱乐部告诉他,如果他想得到这张客场球票,必须购买“客场套餐”,这意味着西蒙必须从斯图加特飞回利兹,然后从利兹跟大部队一道前往斯图加特,看完球再飞回利兹,最后再从利兹飞到斯图加特去继续上学。

  西蒙觉得荒唐可笑,因为他的住所离斯图加特队主场只有两英里。于是他直接向斯图加特俱乐部购买球票,很快就得到了3张,在比赛当天,西蒙步行前往球场,一路上他发现许多利兹联球迷都和他一样,是从斯图加特俱乐部买到的球票,经济且实惠。“20镑一张的球票,如果我去买利兹联的‘客场套餐’,至少得花300镑。“西蒙直摇头,“更讨厌的是,你还得兜个大圈子才能以‘官方球迷’身份去到客场,真是滑稽。”

  俱乐部为了球迷的安全考虑,英足总始终不忘足球流氓问题,于是“客场套餐“便大行其道,可毕竟还有许多球迷不愿意吃这种亏,自由活动去客场的“非官方球迷”越来越多,他们却成了替足球流氓还债的罪人。

  安迪·彼得森是另一个利兹联球迷,2000年11月利兹联跟埃因霍温的客场比赛,他和两个朋友通过一个小旅游公司买到客场球票,来到球场时,突然有两个警察走了上来,问他们是不是英国球迷?是不是来看球的?护照在哪里?

  安迪的护照留在酒店里了,“荷兰警察马上把我铐住,说我被逮捕了,”安迪回忆起那个痛苦的夜晚,“然后我们几个人被带上几辆大客车,看来这些客车是专门用来装利兹联球迷的。警察跟我们说,因为我们没有随身携带护照,所以违反了什么狗屁荷兰法律。”最后120个利兹联球迷被荷兰警方递解出境,他们的随身行李和护照,仍然留在荷兰。荷兰警方都把这些球迷当成了足球流氓,在荷兰警署的电脑资料库里,对他们的描述是“非官方球迷”,而“非官方球迷”这个词汇,在荷兰警察看来,就是足球流氓的同义词。

  可怕的是,这120个球迷的个人档案已经在荷兰警署的资料库里保存,荷兰警方不愿意公布这份黑名单上有多少英国球迷,不过他们承认:“任何在荷兰足球比赛中被逮捕的球迷,都会在我们的资料库里记录在案,永远不会消除。”一个沉重的十字架,莫名其妙地压在安迪·彼得森们的背上,他们也许要背上一辈子。

  英国警察总署苏格兰场,同样也有这样一个对付足球流氓的资料库,里面有属于“全国犯罪情报中心”的核心资料。这种黑名单的奇妙之处在于:“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对足球一窍不通的撒切尔夫人当政时,委婉地定下这条规矩,不知道多少忠心无辜的英国球迷倒了大霉。

  1995年,两个威尔士球迷布尔兄弟,到卢森堡去看一场威尔士队的友谊赛,火车途经法国,有警察上来例行检查,看到兄弟俩是英国球迷,好好地检查了他俩一番,拍下照片,然后放他们走人。

  布尔兄弟没想到,7年之后,当他俩以“非官方球迷”身份,追随利物浦队前往瑞士观看欧洲冠军杯比赛时,一场灾祸迎面而来,祸因却是7年前就种下的。在瑞士海关的随机安全检查中,布尔兄弟都被警察拖了出来,哥哥往办公桌上瞟了一眼,发现果然有一份名单,圈圈点点。利物浦跟巴塞尔的比赛还没开始,两兄弟就被瑞士警方拘留,得到的答复是英国警方已经把他俩的名单传到瑞士,认为他们是足球流氓。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审讯,鼓吹民主自由人权的社会里,也会出现这种黑狱,实在匪夷所思。布尔兄弟被遣送回英国后,对自身的遭遇百思不得其解,他俩都有正当的职业,从来没有任何跟足球流氓的交往,因此两兄弟和他们的母亲,开始捍卫起自己的权益。直到跟英国外交部、苏格兰场打交道时,才知道7年前法国警方曾经把一份“足球流氓嫌疑分子”的名单转交给了苏格兰场,苏格兰场一股脑把这些名单输入“全国犯罪情报中心”的电脑数据库,于是布尔兄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足球流氓。

  “我们都知道,在这个所谓的民主社会里,法律的观点是:在嫌疑人被确定罪名成立之前,他都是无罪的,”哥哥布尔是利物浦大学社会学系的毕业生,“但是在足球流氓的问题上,所有的程序都颠倒了。只要发现一点跟足球流氓相关的蛛丝马迹,例如你曾经和足球流氓进入过同一个球场,那么你就是足球流氓的嫌疑人。执法者不会在罪名确凿前,认为你是无辜的,而是从一发现这些毫无根据的证据前,就认定你是有罪的,除非你有办法为自己开脱罪名。足球流氓已经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一种疾病,足球流氓在威胁社会的安全,而对足球流氓的恐惧,又在这个社会催生出其他疾病——矫枉过正,滥杀无辜的疾病。”

  布尔兄弟找了律师菲利普·利奇为他俩辩护,利奇很聪明,他首先向欧盟提出抗辩,要求所有欧盟国家把布尔兄弟的名字从足球流氓黑名单上取消。“连对他们罪名的起诉都没有,这种黑名单的作法,是对人权的践踏,”利奇解释道,“如果被告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们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可想而知。”

  利奇为许多“无罪的罪人”开脱过,他在2001年为3个从比利时遣送回国的切尔西球迷辩护过,帮助他们摆脱了黑名单的阴影。然而对英国球迷来说,他们仍然很难在欧洲赛场上昂首为英国足球讴歌,因为过去20年足球流氓犯下的罪行,已经玷污了英国足球的形象,英国球迷还得为羊群中的恶狼赎罪。

  佩里·莱德利,也是一个切尔西球迷,他对切尔西的“客场套餐”也不满意。2002年秋天,联盟杯切尔西对垒挪威维京队,莱德利和他的意大利同事在互联网上购买了两张球票,一道出征挪威。通过海关时,例行的警察询问,意大利同事很快过关,但是莱德利跟另外100多名切尔西球迷被扣留了下来,尽管他没有喝酒,手持球票和护照,警察仍然把他赶回了英国,理由是:“你的球票是假的!”

  同样的球票,意大利人可以轻松直奔球场,英国人只能灰溜溜地回家。莱德利愤懑不平,给挪威驻英国大使写了一封抗议信,但3个月来如泥牛入海。

  莱德利有理由叫屈,可是同情他的人并不多,谁都不会忘记海塞尔惨案那种人间地狱的场景,无辜的意大利球迷和比利时球迷,被英国足球流氓推到了死亡深渊。英国球迷至今仍在欧洲赛场上承受着二等公民的待遇,2000年欧洲杯,在沙勒鲁瓦发生的球迷骚乱,事后证实是比利时警方高度紧张引发的事端;1998年世界杯在马赛,足球流氓一路狂砸商店,但仔细调查才发现,80%的肇事者是马赛当地的新移民社团。英国足球流氓仍然是一个社会畸形毒瘤,但滥杀无辜并不是消除这个毒瘤的科学手术。

  从球迷人群中找出那些隐藏其间、伺机闹事的足球流氓,对他们采取法律制裁,让他们再也无法接近足球场,是执法机构应该采取的合理手段;但是对执法者而言,这种手段在理论上天衣无缝,操作起来却非常艰难。天网恢恢,疏且有露,最近几年足球流氓们开始混迹于业余足球联赛,就是让英国警方头痛不已的新动向。各国警方在不得已之时,都像荷兰警方那样设立了足球流氓档案资料库,务求网罗一切可能发生暴力事件的足球流氓资料。可是足球比赛观众动辄两三万,要从这些几个小时内蜂拥而至的球迷中找出真正的足球流氓,无异大海捞针。特别像荷兰、比利时和法国这些曾经深受英国足球流氓之害的国家,他们对英国足球流氓高度警惕,过去的恶梦历历在目,一旦出现危险迹象,怎么可能不大动干戈,众多英国球迷因此成为“无罪的罪人”。

  这个十字架英国球迷还要背很多年。按照社会学家的分析,在一个“民主自由平等”,并且尊重人权的社会里,是没有道理出现足球流氓这种畸形病症的;但是英国足球流氓是一种有文化传统的社会叛逆,即便撒切尔夫人及其后来者,能够用铁腕消除足球流氓,然而如今英国街头的暴力事件仍是方兴未艾。或许这正是西方宗教思想阐述的“原罪论”——大家都有罪,只是赎罪时间早晚不同而已。

  德尔汉姆是英格兰北部的一个无名小镇,在奔宁山脉最北端。从纽卡斯尔向北走40英里,才能到这个小镇。小镇中央位置有一个名叫“保卫者”的酒吧,灯光昏暗,门廊破旧,看上去只是一个最普通的英国老式酒吧而已。然而当地警察对这个酒吧一点都不敢轻视,因为这里是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组织“局外人”(MISFITS)的聚集地。

  “局外人”是个只有四十多个成员的小球迷团体,他们支持的球队,也不是什么英超劲旅,而是小镇上的业余球队:土洛城队(TOW LAW TOWN。这支业余球队参加的,是阿诺特保险北部联赛——算起来应该是英格兰第七级足球联赛了。

  小镇德尔汉姆相当破败,这里惟一的工业是采煤,可是在撒切尔夫人当政的八十年代,煤炭业几乎从英国消失,这个小镇也从英国的经济地图上消失了。土洛城队还是有一点传奇色彩的,前英格兰国家队著名前锋克里斯·瓦德尔就是从这里开始职业生涯的。球队主场名叫铁厂巷,由于该俱乐部在英格兰最北的地区,有人笑称铁厂巷是“离月亮最近的球场”。

  1998年是土洛城最辉煌的一年,他们打进了业余足球足总杯决赛,进入了温布利大球场,那是这支业余队仅有的几次离开英格兰东北地区作战的机会。不论球队走到哪里,“局外人”都会如影随形——他们所到之处,比球队本身给人留下的印象要深得多,这是一群十足的足球流氓。让足球管理机构担心的是,“局外人”只是混迹于业余联赛中的足球流氓冰山之一角,在现在的英格兰足球环境当中,球迷们要去支持职业联赛中的大俱乐部是越来越难了,而业余联赛在他们眼中,是“能够自由呼吸”的地方,足球流氓当然也不会放掉这个机会。

  在“保卫者”酒吧的游戏室里,保罗和西蒙两兄弟在打台球,两人年龄都不到25岁,保罗是一个矿山的门卫,西蒙没有工作,他俩是“局外人”的核心成员。两兄弟看上去跟英格兰北部的年轻人一样,健硕、热情、好酒。虽然早已成年,但他们没有独立生活的经济条件,只能跟妈妈住在一起。在他们简单平凡的生活当中,土洛城队是最让他们骄傲的内容。

  然而不论是土洛城队,还是德尔汉姆这个小镇,对“局外人”都没有任何好感,这就是保罗们自称为“局外人”的原因。这四十多个团伙成员从同样的生活环境中成长起来:经济萧条,生存艰难,他们从小就要在街头生存。拳头和兄弟间相互保护,是他们能够生存下来的基本条件。

  土洛城队尽了一切可能,隔离球队和这伙忠心球迷的任何关系,可是“局外人”痴心不改。

  西蒙喝了口啤酒,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因为我们不是这个俱乐部所有系统中的任何部分,他们不希望我们存在,也不需要我们的支持,这就是我们‘局外人’称号的来源。我们只能说,我们是土洛城队非正式的支持者。”

  不过“局外人”们对自己的成就扬扬自得,他们甚至去观看过法国世界杯,在马赛街头参加过群殴。最让他们得意的,就是跟业余联赛中其他一些球队球迷的“战斗”。“世界杯、英超,这些比赛我们难得看上一回,”保罗说道,“可土洛城是我们自己的阵地,谁也无法把我们赶走。”这就是英国足球流氓的新流向:渗透入业余足球联赛。

  “局外人”还有自己的名片,正面写着:“‘土洛城局外人’,业余足球联赛的足球流氓。”背面的字迹是两句口号:“你见到了其他的,现在让你见见最好的;别当个傻瓜,要当个暴徒(DON'T BE A MUG BE A THUG)。”

  对“局外人”鼎鼎大名最不安的人,是名叫约翰·弗林的律师,他在邻镇开展业务,然而他是土洛城俱乐部主席。主席说俱乐部竭尽全力不让“局外人”尾随球队去客场,“我们甚至会把正式球迷坐的大巴车牌告诉客场的警察,这样他们能区分开正式球迷和非正式球迷。”弗林说。但是这些努力都不能阻止“局外人”游荡的轨迹。

  土洛城1997年在业余足球足总杯的成绩也不错。第二轮该队要到客场挑战罗森戴尔联队。罗森戴尔联队俱乐部主席杰克·费伯从来没有在主场比赛时采用过“分离主客队球迷”、“设置保安系统”和“跟当地警察合作”这些在英格兰职业联赛中最普通的安全措施。平素的比赛,罗森戴尔联队观众不过120人,但是当他听说“局外人”要来时,他不得不打破陈规。

  “俱乐部秘书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比赛过程中肯定会出问题,我们根本没想到会出那种问题——他们是真正的足球流氓,从到达那一刻就开始闹事,”费伯回忆道,“他们一路上就是喝着酒过来的,在这个小城中心,他们到处砸玻璃、扔酒瓶。他们到达我们球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最近的酒吧,然后继续砸酒瓶,打开灭火器到处喷,最后把台球桌都掀翻了。”

  费伯碰到的麻烦并不大,因为这次去的十几个“局外人”,在比赛开始前有一半已经烂醉如泥。

  这一年土洛城杯赛成绩不错,第五轮他们客场淘汰萨德伯里城队,第六轮他们还将去客场打萨德伯里的另一支球队——萨德伯里流浪队。抽签结果出来时,流浪队俱乐部秘书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们听说了罗森戴尔发生的事,”秘书说道,“跟土洛城队比赛时,他们已经把镇中心搅得一塌糊涂,我至少听到三处地方响起了火警,两个酒吧窗玻璃被砸烂。土洛城队在上一轮进球时,竟然有七八个他们的球迷冲到球场上去,脱掉裤子露出臀部来挑衅我们的球迷。因此我们事前就得到了警察的通知,说这帮家伙在酒吧里留下了名片,上面写着:‘你们见过其他的,现在见见最好的。’”

  流浪队在当地警方合作下,平安度过了主场比赛,可结局是打平,流浪队必须到客场去重赛,这简直就是一个噩耗。

  秘书继续回忆说:“进入德尔汉姆镇中心,首先你会看到那个酒吧。我们的大巴离酒吧还有一百英尺,就有十几个人从酒吧冲出来,一大堆酒瓶和碎玻璃飞向大巴。我们有的队员还很小,吓得只往椅子下钻。后来警察过来,这帮人才散开。警察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把大巴停在球场附近,‘如果你们还想坐大巴回去的话。’最后司机把大巴开到4英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然后坐出租车来德尔汉姆,这才让我们稍微踏实一点……那地方就像是人间地狱。”

  这位秘书最后的结论是:“暴徒,十足的暴徒。他们对足球根本没有兴趣,他们想做的一切就是先喝个烂醉,然后大打一架。”

  毫无疑问,“土洛城局外人”是英国业余联赛中最不受欢迎的球迷之一。令人吃惊的是,在英国政府严格约束英超及各级职业联赛,足球流氓问题逐渐减少后,业余足球联赛成了足球流氓继续生存的温床。

  近年来,业余足球联赛在英国很受欢迎,因为简单朴素的业余联赛,球迷更容易接近。球票便宜,球场也相对安全,气氛友好。由于球队大多来自小镇和乡村,当地球迷对球队异常呵护。“局外人”西蒙这样解释道:“……现在的球迷很难看上一场英超,但是大家都爱足球,所以更加支持本地球队。如果有一支像土洛城这样成绩不错的球队,能进入温布利,那球迷的热情就会很高……显然其他业余队也有这种本地球迷,要是大家在一场重要比赛碰到一起,都多喝了两杯,打一架是很正常的……”

  当“局外人”在1997年随着土洛城队进军温布利时,他们在伦敦引起了更多问题。“温布利旁边有一个叫‘环球’的酒吧,”西蒙很自豪地回忆道,“土洛城的决赛对手是特里弗顿,双方球迷在酒吧里开战,椅子、酒瓶、玻璃……最后连柜台都被砸了。我们惟一的失败,就是在球场上输给了他们。”

  第二个赛季,土洛城队足总杯第二轮客场打前英丙球队沃金顿。“局外人”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罗森戴尔联队没忘记一年前的遭遇,提前通知了沃金顿俱乐部,然而事端并没有被平息。

  当“局外人”来到沃金顿时,他们面对的是荷枪实弹的警察。“那些警察一个个跟凶神恶煞般,”西蒙回忆说,“见到我们就推推搡搡……当时我们只是在沃金顿街头唱着土洛城队队歌,看来他们很不喜欢这个,但这不是我们的错……在球场,是沃金顿球迷先闹事的,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有两个哥们上厕所,结果被人堵着痛打,所以我们冲了过去。我们有什么办法?总得互相保护啊。”

  结果很严重。4个“局外人”被逮捕,英格兰足总开始调查此事,“土洛城局外人”名声大噪。一周后,4个“局外人”回到德尔汉姆,“保卫者”酒吧一阵欢腾,又是一场烂醉在迎接着“凯旋者”。土洛城该赛季夺取了业余足球足总杯,但“局外人”的名声,已经远远超出了这支球队。直到此时,英格兰足总才真正认识到业余联赛也有足球流氓的问题。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英国足球流氓的“黄金岁月”。当时英国大部分球场年久失修,而且俱乐部缺乏保安措施,接连发生海塞尔惨案和希尔斯堡惨案后,对足球一窍不通的首相撒切尔夫人铁腕施治,英国各级职业联赛恢复秩序:所有球场都取消站席,装设闭路电视、安排保安人员,因此英国职业联赛的足球流氓得到了控制。

  然而足球流氓并没有在撒切尔夫人的铁腕下消亡,他们在寻找新的阵地,业余足球联赛的情况,跟20年前的英国职业足球联赛类似,他们可以在这里“自由呼吸”。

  “局外人”不但能在业余联赛兴风作浪,他们跟纽卡斯尔联队的一个足球流氓集团“精灵”也有联系。“精灵”是全英国最暴力的足球流氓集团,可是在英超他们无法生存,到业余联赛去厮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业余联赛对“精灵们”吸引力巨大:很容易进入赛场、缺乏警察和保安阻拦、本队球迷都是本地人、行动更方便……因此在业余联赛的看台上,一些英超的球迷跟一些业余联赛球迷大打出手的事件,已经越来越频繁了。

  2001年8月,德比郡的格劳塞斯特城队,到客场挑战格莱斯利流浪者队,双方都是德比郡二级业余联赛的球队,比赛打到30分钟,看台上风雨突变。二十来个客队球迷,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三十多个主队球迷围攻。斗殴从看台延伸到球场,足足打了15分钟,警察这才出现,带走几个主队球迷了事。警方后来发现,带头闹事的主队球迷,实际上是英超德比队的球迷,他们来看这场比赛惟一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有机会痛殴客队球迷。

  在足球流氓问题研究专家布里姆森的专著《致命惩罚》(CAPITAL PUNISHMENT 2002年8月一书中,他尖锐地指出了英国足球流氓向业余联赛转移的危险迹象:

  “对许多经验丰富的足球流氓来说,到一个没有警察护卫、保安能力低下的球场去行动,是最好的机会。那些球场可能连围墙都没有,更没有闭路电视,因此被抓住和被摄像机记录的可能性很低。这些人往往会突然对一场比赛采取行动,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他们往往不是真正的球迷,那支球队却很不幸地背上了恶名。这些足球流氓总会选一些重要的比赛行动,而且规模越来越大,活动范围越来越广……”

  业余联赛和半职业联赛的比赛,是足球流氓的新阵地。在2001年9月的一场足总杯比赛中,半职业队斯迪文奇主场迎战英甲米尔沃尔队——米尔沃尔的足球流氓在英国职业俱乐部当中算是战功累累了,一个斯迪文奇球迷下半场冲进球场要殴打球员,最后米尔沃尔的助理教练拔起一根角旗,当作标枪一样胁迫该球迷退场,看台上立即开始了群殴。幸亏当时只有90人观看比赛,警察调控得当,但米尔沃尔俱乐部表示,他们再也不会到斯迪文奇参加任何比赛。

  许多业余联赛的球迷,至今都难以接受足球流氓渗透的事实,但证据是不容置疑的。

  1995年的都柏林,英格兰足球经历了一个最糟糕的夜晚。当时有一场英格兰队和爱尔兰队的友谊赛,可是上半场英格兰足球流氓发起了山呼海啸般的“进攻”,比赛被迫中止。当时工党议员、反种族歧视的领袖福特通过电视观看了比赛,他立即跟几个反法西斯社团联络。事后从比赛录像带中,他们辨认出带头闹事的几个足球流氓,是极端右翼组织“民族阵线”的成员,而这些成员又属于一个名叫“切尔腾汉姆自愿者”的球迷团体——切尔腾汉姆当时是刚从半职业联赛升入英丙的球队。

  调查结果显示,这些极右翼纳粹组织,确实跟切尔腾汉姆有关,如果没有他们在这次英爱足球流氓大战中的风头表现,谁都不会意识到极右翼纳粹组织渗透到了业余联赛和半职业联赛。这些纳粹组织跟足球的关系,其实在七十年代就有过记录,当时他们主要混迹于一些职业球队比赛中,尤其在曼彻斯特活跃非凡,曼城队至今仍被足总认为是足球流氓问题严重的俱乐部。

  越重要的足球比赛,越能吸引人,这就是国际比赛,尤其是客场比赛能如此吸引足球流氓的原因。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业余联赛球迷在2002年10月对BBC电台5频道透露过:“我知道一伙在法国世界杯上活动过的人(足球流氓),国际比赛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不过他们经常讨论的,是哪些业余联赛值得去看……这些人没有经常去看国际比赛的经济能力,所以他们的实际目标是业余比赛……一旦这些人挑起事端,许多普通球迷都会立即参加到斗殴中去……”

  在法国世界杯上,一百多个英国犯罪情报总署的便衣警察控制了足球流氓的活动范围;韩日世界杯因为路途遥远,大部分足球流氓根本没法参加;然而对于业余比赛来说,犯罪情况总署的情报网至今尚未涉足,这更给了有着极右翼纳粹色彩的足球流氓生存的空间。

  阿尔金汉姆是曼彻斯特的一个业余俱乐部,主场离老特拉福德和缅因路都不到7英里,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在业余联赛中算是强队。2001年11月,该队在业余足总杯主场迎战奥克兰主教队,一群曼城队的球迷突然在球场引发暴乱,比赛被迫停止20分钟,最后曼彻斯特警方从老特拉福德调来30名防暴警察才平息事端——当时曼联队正在主场进行一场联赛。

  业余联赛,是英国警力覆盖的灰色地带。一场业余联赛,观众不过200到300人,而聘请一个警察来球场维持秩序,2002年的平均费用是250英镑,阿尔金汉姆俱乐部主席说,就是雇佣一条警犬“也需要30英镑”。经济条件不佳的业余俱乐部,根本无法承担聘请警察的开销,只能临时雇用一些保安,这些保安虽然都接受了训练,但是要对付躲在暗处的“久经考验”的足球流氓,还是显得太稚嫩了。

  和足球流氓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足球的种族歧视。2002年8月到10月,当利物浦和英格兰前锋赫斯基、阿森纳前锋亨利等球员在欧洲赛场上遭到种族主义者攻击后,欧足联开展了一次大规模反种族歧视的斗争,收效明显。然而就像阿森纳前锋永贝里说得那样:“斯洛伐克球迷是因为无知,才会做出种族歧视的动作;真正的种族主义球迷在英国。”

  很少有足球流氓不是种族主义者的,这是英国足球流氓问题所派生出的另一个枝节。莱斯·费迪南德和伊恩·赖特,都是从业余联赛血战出来的黑人足球英雄,只要提到维斯巴赫这个名字,两位著名前锋都会有恶梦一般的回忆。

  “我在业余联赛中踢球时,曾到维斯巴赫打过多次比赛,”费迪南德回忆道,“就因为那个地方,我曾经考虑过再也不踢球了。那里的种族主义者不是一两个人,整个球场都在呼喊种族主义口号……他们拿香蕉砸黑人球员,堵住大巴要把我揪下去……”

  赖特在阿森纳期间,受到的种族主义攻击也不少,但他认为在维斯巴赫那种小球场的经历更加可怕。“在英超,尤其到白鹿巷比赛,全场都在侮辱你,可你分不清楚谁在骂,感觉比较遥远;在那些业余联赛的小球场,你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谁在骂,谁在向你扔酒瓶和香蕉,你不知道怎么走出这个球场。我有一次在维斯巴赫,简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

  维斯巴赫距离德尔汉姆不远,也是一个被废弃的煤城。英国的种族主义,往往存在于这些“劳苦大众”当中。中产阶级和受过教育的白人人群,种族主义的观念已经淡薄,但在这些失业率奇高、地方经济崩溃的旧城镇里,“劳苦大众”们一方面受教育程度低,一方面又憎恨移民进入英国的有色人种抢走了他们的工作,同时他们还有“大英帝国”的传统傲慢,这些人正是最死硬的种族主义者。极右翼暴力组织就起源于这种社区,并且以足球流氓的形式进入足球场。

  到过曼城队主场缅因路的人都知道,从曼彻斯特市中心,先要穿过一个白人贫民区,再穿过一个有色人种赤贫区,才能到达缅因路。只要看看缅因路周边社区的环境,就知道这个俱乐部的足球流氓问题为什么曾经那么严重,而且和极右翼组织关系密切。这也是曼城队要放弃有82年历史的缅因路,迁入西北方向新球场的原因之一。

  造成业余联赛足球流氓问题日益严重的,还有另一个因素:从职业联赛和半职业联赛降级下来球队的冲击。像哈里发城队、唐卡斯特和赫尔福德这些俱乐部,多年来在职业联赛和业余联赛之间频繁升降。降入业余联赛的前职业俱乐部和半职业俱乐部,都有一种极其傲慢的姿态:总想教训业余球队和球迷,让他们看看什么是职业球队,让他们看看职业球队球迷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紧张。这种演示的结果,就是给业余联赛带来了更多的暴力。

  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英国足球业余联赛是没有什么足球流氓问题的。一场比赛只有200到300名观众,看台不可能区分出主队球迷看台和客队球迷看台,赛后大家往往回到同一间酒吧喝酒——在这些小镇上酒吧数量也有限,球迷之间往往会相互斗斗嘴,但最后大家都会握手告别。可是当足球流氓在英国职业足球赛场上越来越难生存时,业余联赛的和睦气氛便因此而被严重破坏了。

  降级的球队都有一种愤愤不平的心态,他们只想尽快摧毁这些不值一提的对手,重新回到他们应该参加的职业联赛中去,足球流氓此时正好乘虚而入。唐卡斯特队1999年从英丙降级,在英丙的最后一场比赛,主场一个看台被足球流氓焚烧,俱乐部主席因此锒铛入狱。在半职业联赛的第一个赛季,唐卡斯特很长时间垫底,该队球迷制造的麻烦就更可观了。他们一个赛季内先后在11个客场制造群殴事件:跟沃金队比赛时,三十多个唐卡斯特球迷往场内扔掷石块和酒瓶,焚烧了赫尔福德的一个酒吧,在哈里发用尖刀捅伤两名球迷……最后英足总只能禁止唐卡斯特球迷观看任何客场比赛。

  英足总的调查显示,唐卡斯特最暴力的球迷团体,叫做“唐卡斯特保卫者军团”;该团体共有47人,平均年龄28岁,全为白种人,都是唐卡斯特地区的工人和失业者,其中17人是利兹联队球迷,但因为多次参与球场暴力事件,被利兹联队将名单呈送警方备案,这17人当中还有6人跟极右翼组织“民族阵线”过从甚密。

  “唐卡斯特保卫者军团”算是英格兰业余足球中足球流氓的一个范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足球流氓侵入业余足球的几个特征:极右翼暴力倾向、种族主义和低教育程度。

  足球流氓是英国社会的一个畸形现象,“大英帝国”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走向没落,而这正是足球流氓兴起之时。

  英格兰北部曾经是“世界工厂”,制造业高度发达,然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英国经济进入艰难的转型期,北部制造业和相关工业几乎崩溃,经济高度向南部集中。在英格兰北部地区,失业率居高不下,各种社会保险制度一直不健全,许多以前的工矿地区,人们的受教育程度都不高。这段时间,也是英国足球的黄金时代,但绝大部分足球俱乐部没有将足球收入用来更新球场、改善管理方式,英国足球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前期,仍然是按照二战以前的方式经营着。

  撒切尔夫人在七十年代末掌政,完全抛弃北部传统工业,大力推动英国经济改革,极其强硬地对付英格兰北部工人的多次罢工,更加深了英格兰北部的衰落。足球流氓在这个历史阶段走向鼎盛。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劳苦大众”中,有许多是球迷,生活中积压的愤懑不平,再加上他们传统的酗酒恶习,和强悍粗犷的性格,使这些人只能通过暴力的方式,在足球场上宣泄他们的感情。

  一直到1984年海塞尔惨案暴发,英国政府才开始用高压政策对付足球流氓,一年后谢菲尔德的希尔斯堡惨案,更令英国国会震惊,这才有了全面改善足球场馆、维持球场秩序的足球变革。从这个角度看,足球流氓实际上是在英国社会转型期出现的畸形问题,既跟当时的英国经济背景有关,又受到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的影响,在多重社会压力下,变异出这种球场暴力现象。

  以往足球流氓的暴力,和英国政府的应对调整,都集中在名声大、影响广的职业足球赛场上。经过十年管理,职业赛场上的足球流氓不是逐渐减少,就是找不到立锥之地,被迫消失。但是在英国的社会环境中,足球场仍然是人群高度聚集、最难管理的地方,在尤其缺乏行政力量的业余足球赛场,更容易让足球流氓横行。而此刻英格兰北部的老工业区,经济状况没有丝毫改观,英国的经济命脉完全集中在伦敦及其周边地区,在这片事实上被英国政府废弃的土地上,社会矛盾复杂,社会问题滋生,足球流氓仍然有其生存的空间。

  英格兰足总在2002年秋已经意识到了业余联赛的足球流氓问题,直接原因是格劳斯特城队一个球迷网站引起的轩然大波。这个网站的主页大标题,就叫做“暴徒、谎言和斗争”,详细记录了2年来英格兰中部和北部业余联赛中足球流氓的种种行动。这个网站便是格劳斯特城队两个球迷建立的,他们还和包括北方“土洛城队局外人”等组织有着密切联系,目的就是在业余联赛进行“更多行动”。这两个球迷很快被警方逮捕,可是因为缺乏实据,只能被释放。英格兰足总要求苏格兰场犯罪情报总署开始进入业余足球联赛监督,但犯罪情报总署的答复是:“英格兰有92个职业俱乐部,我们的能力连这92个俱乐部的足球流氓问题都覆盖不全。”

  “局外人”、“精灵”和“唐卡斯特保卫者军团”这些组织,依旧会在英国社会中生存下去,业余足球赛,也不会像田园牧歌那样纯朴简单了,当一群善良的球迷,满怀着对足球的热爱,像羔羊一样走进业余足球赛赛场时,他们不知道有多少恶狼隐藏在自己人当中。足球流氓这个英国社会的毒瘤,将在很长时间内无法得到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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