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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孔与差异本质上，黄牛和舒马赫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在上海追踪舒马赫，某种意义上是一件轻松而有趣的工作，被盯对象以一种愉悦的姿态面对我们，观众(包括我们)的在场甚至激起他的表演欲望，不停地羞辱球场的对手，以展示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相反，采访黄牛，简直是考验我们的智慧和力量，他们始终用"纯洁"，无辜和挑衅的态度轮番对付我们，仔细咀嚼我们的每一句话语，还有最重要的，用目光审视着我和小黑携带的两个大包裹。
"我知道的，你们记者嘛，随身都有摄像机的呀，就是那种，针孔的。"这个黄牛在两天不到30分钟的总采访时间，重复了三次类似的话，伴随着的是他那张自以为掌握真理而洋洋得意的面孔。
划分舒马赫和黄牛这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的标准，不是一个暴富一个温饱，也不是一个乐观一个悲观，而是对于影像的态度。舒马赫喜欢拥抱影像，对他而言，闪光灯和摄像镜头代表一个比真实生活更可靠的世界，在那里他一直是英雄，偶像和麦霸，他仰视着一切观众和摄影师。除非你像"按摩女郎"那样企图拍摄他的裸体，否则就是安全的。黄牛不，他可以兴奋地骂天骂地，说些不荤不素的笑话，可是谢绝一切镜头。在他眼里，自己生活的世界就是东京或者台北的女子公厕，是璩美凤做爱的闺房，而所有记者(涵盖一切行踪可疑的家伙)就是不怀好意，内心变态的针孔偷窥分子。对抗这种对于影像的恐惧，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精明和小心，提防每个危险的人物。
可惜，阿拉贡内斯，没有那份在上海滩打滚多年的精明，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世界，对于镜头的力量也毫不知情，于是在一堂公开的训练课慷慨地说出了一句种族歧视的话语。承认错误的西班牙老头痛苦地表示，自己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到电视机的镜头居然离自己如此之近--潜台词是平时我可算个好孩子，就错这么一回，怎么就让人给逮住了。这个比罗布森差不了几岁的主教练好像突然变成一个孩子，对于自己无意犯下的错误后悔，痛恨，还有委屈。
更可惜，这个世界不再属于好孩子。以前有这么多伟人，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镜头。没有图像复制的年代，文字拥有极端的霸权，<晋书>讲王猛的四个字"扪虱而谈"传递了英雄的豪迈豁达，<世说新语>描绘嵇康醉酒的姿态"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更是风流倜傥不下游园惊梦的吴彦祖。。可是，如果让镜头说话，忠实地记录肮脏的指甲，在嘴边挣扎的甲虫的汁液，还有酒后的呕吐，或许没有人会产生美感，也没有人会遥想魏晋风度。
老马时代，镜头还在围墙和大门之外，他能用长筒猎枪捍卫自己的领地；现在，阿拉贡内斯经营多年的慈善老者形象，就毁于一台离他不到几米的摄影机和麦克风；传说中的白马王子托蒂也倒在一台冰冷的90分钟跟踪他的摄像机脚下。这不是被上帝挑中的不幸倒霉鬼，无所不在的机位让我们知道贝克汉姆喜欢什么罩杯的秘密情人(上周日英国媒体又给爆了一个)，齐达内是多么喜欢随地吐口水，弗格森是坚定地反对口香糖正常回收主义者，还有博格坎普喜欢在舞蹈告一段落的时候，给对手来个穿心一肘。有的镜头给明星罩上一层层光晕，有的镜头则让人看到他们每个雀斑和没有藏好的鼻毛。
总有一天，500米外热能探测加自由成像功能结合在一起，足以攻克"贝金汉宫"外用 100万英镑搭建起来的防狗仔堡垒，然后将 DB23出恭的直播图像放在网上。那时，黄牛会赞叹自己早已预见了针孔时代的来临。(谨以此文献给10月 8 日逝世的德里达。曾有一段时日，我在自习教室艰难啃过他的<论文字学>。)
(严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