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心向那些浏览过几本书但从来没有真正读过书、见过猪跑但从来没有真正吃过猪肉的足球写手学习，用最恶俗的方式开始我的写作——多年以后，我会想起，在阳光灿烂的南半球的下午，那个女人几乎改变我信念的惊鸿一瞥：当高大威猛的萨芬和五官挤成一团的费德勒正式合谋这场奇烂无比的决战，电视镜头扫过观众席时，玛蒂娜·辛吉斯的脸迅速激活我的记忆，我清晰地感觉到往事的某一部分打开了。墨尔本公园球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呵，那些已经随着岁月流逝的爱与哀愁，我要和你一起攀登。

　　23岁的辛吉斯面容依然姣好，只是多了几许女子如水的韵致，呈现出诱人的安静。

　　想当年，那个16岁就拿到澳网冠军的捷克少女，除了喷薄而出的青春活力外，还有点俏皮，有点鬼马，就像后来在法网决赛中，她无法改变被格拉夫击败的命运，也许为了消遣自己，也许为了捉弄对手，竟然发了个无比顽赖的下手球。那天我们围坐在电视机前，目睹辛吉斯灿烂的笑容，觉得这样的青春才是真的青春，资生堂和CD都粉饰不出的青春，真是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温暖留在我的心底。有个写诗的大胡子酸酸地抒情：我爱辛吉斯，我也要打网球。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不再待见足球了，那些吸毒斗殴酗酒泡妞的糙哥，又如何能够带给我们这等感觉。

　　现在辛吉斯回来了，目光里没有了对于比赛的灼人的欲望，一袭黑色的春装，加上那张湖水般平和的脸，仿佛中国传统的山水写意，因为不再受困于网球和胜负，她的肤色反而比早几年更加白皙幼细。我最近一次看到她的消息，是她领到了骑手证，她伫立在那可爱的马驹前，前些年因运动过量而粗壮的腰身和四肢复归可人状。倘使这位宠儿当年在球场上的哭或笑还多少有几分功利的话，则今天她嘴角泛起的那一点金子般纯粹的笑容，是还在打生打死的海宁们所不具备的。

　　在辛吉斯露面的前一天，格拉夫也出现在公园球场，她目睹了34岁的阿加西在24岁的萨芬面前败下阵来的惨烈一幕。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忧心忡忡地看着比赛一步一步逼近终点，我相信，她的关注一点都不专业，那种焦虑的眼神，只能是妻子注视丈夫的眼神，我甚至想不起她曾经是这项运动的统治者。她老得可真快，日渐深刻的皱纹和慢慢枯萎的头发，与街头行色匆匆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并无二致。

　　虽然都知道“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但没有人堪破情关，格拉夫终究和我们这些俗人一样，不得超脱。在人间烟火中，我们出厅堂入厨房，慢慢步入中年，而辛吉斯年轻依旧，我在考虑是不是要个孩子，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有意思一点，辛吉斯有一匹马，她的日子处处都是意思。

　　她还不需要超脱，那匹马是她的符号，她是我的符号，她在马背上恣意挥霍着终于只属于她个人的青春，我看着她的发梢在扑面而来的风中轻舞飞扬，想起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韶华，也在这样的韶华里挥动过衣袖。

　　按影视圈的说法，至今都找不到能拍好《追忆逝水年华》的国医圣手，但如果连追忆都没有了，我还能拿什么去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