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新:济南 历史相信偶然的奇迹--话说山东足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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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ports.sina.com.cn 2003年12月15日12:09 《足球》报 | |
[如果说记录历史必须交待来龙去脉,那么记录山东足球就绝不能绕开殷铁生和他的山东青年队。很多人都想不起这支球队究竟组建于哪一年,1988年还是1991年?但所有人都肯定,那就是山东足球在十年甲A中的起源……] 前几天,在长春拿了甲B冠军的殷铁生回到济南,电视台马上请他做节目,意思很明白,“只有铁蛋才最有资格评价山东足球”。以铁蛋的性格是绝不可能接受“鼻祖”这个说法 关于那支队的回忆,其实跟别的地方没太大区别,体工大队,几百口人的统一大锅饭,“穷”是谁也回避不了的字眼。但是好些人都会用一种山东人不太习惯的抒情方式把那几年定性为“单纯的快乐”,“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溜到外面去买几根羊肉串吃到嘴里,含着,让味道布满整个口腔”。 有事为证。那时候也时不时去外地打场比赛,火车,硬座,走之前一定人手一份报纸,三张联号的票,一人睡在座位上,一人睡在脚下,另一人则睡到座位底下。如果要全买卧铺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派几个机灵的逃票,二是各人分摊补齐差价。 殷铁生“严师慈父”的称号一点不白给,一周六天,每早两操,5时50分大早操,6时50分小早操,队员轮流值班叫床。有天轮到刘越,高度紧张了一夜,结果看错表整整叫早了一个小时,一班人骂骂咧咧回房倒头又睡,可刘越再没撑住,回笼觉又睡过头一个小时。干等半晌的殷铁蛋暴怒冲进宿舍,不由分说拿刘越罚站,可站在那里还东倒西歪,口水流了一地。简单的生活一定有简单的快乐,当时青年队里有一个传统的保留节目,各屋一台收音机,每晚查房后近十条汉子挤在一起收听电台的午夜节目《金山夜话》,听完再聊聊思想感受,然后在前言不搭后语中睡去。那种讲爱情、谈婚姻,甚至委婉地普及性教育的拉拉杂杂的节目,对不到20岁的球员们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终有一天东窗事发,原因是铁蛋发现一名球员早操后呆在厕所里一个小时不出来,猛烈捶门半天,出来的人一脸潮红。铁蛋痛陈利害关系后,该球员承认是受了《金山夜话》的不良影响。 1994年初,殷铁生在竞聘中压倒徐永来,成为山东队职业联赛的首任主教练。宿茂臻、邵延杰、李小鹏、刘越以及小两岁的舒畅,一班在《金山夜话》中长大的伙伴们,就这样从体工大队搬到了体育场的看台下。 在对十年甲A的回忆中,几乎所有过来人都认为,首届职业联赛的开幕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济南人绝不这样认为,他们对一种全新生活的理解起码滞后了两年。如果硬要问有什么改变的话,除了主客场赛制,最多就是“一个民办教师转正后可以拿到每节课五毛钱的课时费”。 那是一个典型的“草台班子”,衣服是从人民商场的仓库里搜出来的,没有牌子,统一就行。七八个人一间屋,就在省体育场潮湿阴冷的看台下,好不容易天热起来后,又到处找人赞助蚊帐。蚊帐送来的时候,还顺带多给了一批灭蚊灯,是那种简单粗暴的灭蚊工具,根据蚊子趋光的特性让其扑上来被活活烤死。结果队员们想像力更丰富,每晚都开着灯睡,以便吸引更多的蚊子前来送死,可全体育场的蚊子都飞过来了,蚊帐外黑压压一层,睡觉不老实的人只要有肉的部分与蚊帐接触,就是一片红肿的包。 当时队里的最高工资是月薪900元,可头半年一分钱工资都没发下来。被逼急了的老队员把早操领跑的口令改成了“一、二、发工资”,接下来再喊“一、二”,后面整个队伍便齐声和“发工资”,声音响彻训练场。 真正改变山东足球命运的是1995年末那个最意外的足协杯冠军。山东人实在,很多过来人都愿意承认1995年的足协杯冠军和1999年的双冠王是“偶然创造的奇迹”,因为申花太轻敌,也因为北京意外地阻击了辽宁,但历史相信偶然创造的奇迹。 那场比赛之前,没人相信泰山能干出点什么,整个95年,上海申花就是一尊不容侵犯的神像。泰山队坐着火车悄没声息地到了南京,而距南京只有三个小时车程的申花队却选择了飞机,刚刚过去的一周他们一直沉浸在各种形式的庆祝活动当中,深谙商机的主教练徐根宝也在及时地推出自传,对他们来说,南京之行不过是再顺手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是上海人重新坐着火车回去,在车厢里,徐根宝对他的队员说:“今天会让你们后悔一辈子。”可回到上海后,徐根宝自己却被市领导关在屋子里痛骂了一顿。 殷铁生和他的队员同样受到了领导的“接见”。胜利者的感受其实很木然,回程居然一路无话,火车开进济南站,一抬头,全是敲锣打鼓的球迷。然后整个球队迷迷糊糊地被迎进车站贵宾室,“省里来的代表”告诉他们,马上去南郊宾馆,省政府和省人大的领导将在那里表彰他们夺冠。宿茂臻后来说了一句最实在的话:“从那一天起,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了。”这个山东足球从1979年后得到的第二个全国冠军所产生的影响,是可以找到一些量化标准的,老资格的球迷记得,1995赛季省体育场的看台只开放了一半,但到了1996年,6万人的体育场里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山东足球的十年,像足了山东人的性格:保守、不容易接受外来事物。1999年是一个例外,前南斯拉夫人桑特拉奇像一个疯狂的异类,完全打破了固有的传统。 邵克难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选择桑特拉奇究竟出于什么灵感,有人事后经过考证,认为桑氏的来华其实“目的不纯”,前南斯拉夫队在1998年世界杯上的惨败,让当时的主教练桑特拉奇带着一种流放的心态愤然去国。1999年初,桑特拉奇和他的两个助手,佩佳和可可维奇,合住在昆明海埂基地的一个套间内,寒冷与水土不服让三个人轮流打吊瓶,但没轮着打的另两个人肯定会站在训练场上。 1999年的桑特拉奇,颇似1998年的霍顿,“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足球理念,让我们知道足球原来可以这样踢”;但桑特拉奇绝不是霍顿,他更像一个极具煽动性的政客。他的口号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他的关键词是“义务”,1999年夺冠成员至今都记得这个词的南斯拉夫发音;他的口头禅是“你是中国的齐达内”、“你是中国的罗纳尔多”、“你们是最伟大的球员”,向来缺乏自信的山东人,似乎一夜之间发现原来自己是最好的。 在一个特定的时期内,这位前南斯拉夫人创造了一个空前团结、无私奉献的环境。那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当年7月28日客场战胜上海申花,被认为是全年夺冠的关键战役。那场比赛的赛前准备会上,桑特拉奇声情并茂地说下了这样一段话:“今天,我不想跟你们谈论足球,但是,我要对你们说,你们不是来参加一次郊游。上海这座城市正在为你们颤抖,他们感到恐惧,他们怕你们。现在,你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需要去想什么后果。”准备会开了整整两个小时,没有任何战术布置,走出会场的每一个队员,脸上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光芒。比赛开始不久,中后卫舒畅的头被撞破,鲜血满面,但他声嘶力竭阻止了教练把他换下场的念头,头缠绷带打完全场。“那时候,每个人在我这种情况下,都会这样做的”,舒畅对此毫不怀疑。 事实上,1999赛季的最后一轮之前,整个济南都变得沮丧而失落,而这进一步加重了结果带来的爆发力。当时还在《新民晚报》的姬宇阳亲历了那一幕,他说他见过1995年的申花夺冠,但与那天的山东体育场没法比。“我不知道怎样形容,那像是一座疯人院,球迷们像得到了统一的指令,把自己的鞋脱下来,扔到半空中,然后光着脚没命地四处乱跑。12月5日,地上像冰冻的刀子。”? 2000年初,中国足协与桑特拉奇的谈判进入相当实质性的阶段,最后擦肩而过的原因被认为有三点:一是鲁能不放;二是桑特拉奇不愿离开;三是他提出的工作计划和权限范围让足协很难接受。具体哪一条更具决定性,很难求证,但桑特拉奇把它归结为“天意”。天意如此,否则历史将重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很长时间后,米卢辉煌仍然深深地刺激着桑特拉奇,“我差点成了中国队主教练”,老桑多次重复过这句话。 在他内心,也许2000年的痛苦经历同样会被归结为天意,正如有人所说,如果桑特拉奇可以预测未来,当初即使免费,他都愿意选择中国队。但是,辉煌与沉沦居然如此近在咫尺,一定有某种必然的存在。如果说1999年的桑特拉奇是一个勤奋的政客,那么2000年的他则是一个独断的暴君。这一年的海埂集训,桑特拉奇没有与球队同行,真实原因据说是与一位相好难舍难分,关于这位相好,有说是山师大中文系学生,有说是毕业于山师大中文系。事实是,斗争了三天后,邵克难把沉迷在爱情中的冠军队教练“押”上了海埂。但上了海埂后,球员们很快发现,他们的主教练不再带早操,晚上经常神秘失踪,第二天仍然满嘴酒气…… 这一年的准备期内,桑特拉奇把泰山队带到了南斯拉夫,并且私自召开了一个对南媒体的发布会,这个会带有某种“还乡团”的色彩,桑特拉奇在会上激动地说:“当初是你们这些人把我从这里赶出去的,今天我回来了,带着中国最好的球队,双冠王。” 2000年是一场失败的游戏,但游戏还未开始,便已显露败相。实际上,把所有问题都交给桑特拉奇来扛并不公平。2000赛季第一轮泰山队主场负于红塔,看台上开始爆发出“桑特拉奇下课”的喊声,1999赛季的巅峰感觉让整个山东都陷入到一种失重的状态当中。5月8日,泰山客战上海,一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桑特拉奇再次站在准备会的会场上,语调低沉地说:“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开这个会,你们总说我会开得太多了。我想告诉你们,上海非常强大,我们的比赛将非常艰苦。”队员一脸困惑。这场比赛当中,宿茂臻拳击对手,领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张红牌。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是历史的沉重。也许真正值得山东足球遗憾的是,曾经被一个异类、一次偶然打破的传统,在很短的时间内又重新被恢复,然后被浇上一层混凝土,下一次的破坏,只能更加艰难……(刘晓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