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我很喜欢美人，这就包括男的和女的。通过对一些有关人的外表魅力的理论的接触，比如有人提醒，我们看到的动物都是雄性比雌性漂亮，又有人说我们对女性美的欣赏，实际上是在欣赏男性美的影子，我已经开始能脱离性别立场欣赏美人了。美人和美景的区别在于，它对你的价值还不仅是看，你对它还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据我研究，这种情感就是：它能

增加你作为同一物种的自豪感，它证明，我们人，长好了就是这样。

　　在贝克汉姆的问题上，我是大多数正常人中的一员这一点，没有出现什么意外。非常多的人喜欢贝克汉姆，其中女性居多，这是因为男性大多不能脱离自己的性别立场。一个日本女球迷说出了我想说的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一张脸。黄健翔说，与贝克汉姆同等长相的人还有很多，并举了罗伯特巴乔，菲戈等为例。我想，是贝克汉姆的不务正业，以及足球竞技的风头让位于娱乐，使这位足球工作者产生了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损害了他的审美能力。那两个人，从来没人说他们漂亮，罗伯特巴乔是以忧郁名世的；菲戈有一种拉美男人的性感吧，美男子是用来说他这类人的。英俊是他们可以和贝克汉姆共用的，但他们不属于美人。

　　如果我是现在才看到贝克汉姆，也许我不会这么喜欢他。我第一次看到贝克汉姆是在他踢进了那个60米的远射之后，为了不让黄健翔等认为我业余，我记得那是96年英超第二轮。贝克汉姆把双臂举成V字型，他那个时候的脸，可以用武侠小说中常见的一个词：丰神如玉。不象现在这么消瘦。后来他渐渐成名了，我当然很高兴，但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也有一种遗憾：也没人来问是谁最先看出这个人不是池中之物的。

　　平衡。

　　后来我从远处看到，他肩宽背阔，在从近处看到，他脖颈强壮。在他的脸部以下，是一个普通足球运动员的躯体。这句话，包括两层意思：一，漂亮的面孔是和一个强壮的躯体连在一起的，而不是需要借助西装修饰的苍白嬴弱或臃肿多毛，这一点，陆毅也具备。所以皮埃罗和英扎吉都是属于不普通的。同时，正像陆毅脸部的圆润延伸到躯体上一样，贝克汉姆脸部的语言，也延伸到了他的躯体上，因此，他是强壮而秀美的，肌理细腻，所以肌块清晰，皮肤嫩薄，所以肤色红润，整体效果高大，端正，挺秀。二，有这样一个脸蛋的人，却不是靠脸蛋吃饭的。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出在足球界，而不是电影界，他是个业余的美人。什么都是业余的最有魅力，诸如一个博士能用跆拳道退敌之类。这个有一副天使面孔的人，从事的却是一项粗野的事业，从而把英俊男人容易被诟病者抓住的空子永远消灭了，没人敢提一提。

　　在这个粗野的事业上，他的风格又是较粗野的。他进球后狂奔傻跑，世界杯上绊倒西蒙尼，有人打架他第一个跑过去拉架，都给了我极大的欣慰。他还被英国球迷做成假人吊死，这不是他做的事，而是别人对他做的事，但这可以注解他的为人，就象有人觉得坐过牢比较牛逼，如果他光绊西蒙尼，而不被英国球迷这样对待，那么他只是做了一件不会惹多少人不高兴的事而已。不过对他绊西蒙尼的动作，我至今怀疑，那不是为了报复，那是无意的。如果他站起来推搡西蒙尼或者踢他，比较符合我对他的期待。

　　总之，贝克汉姆除了他的脸，以及躯体受脸的语言统治的那部分，之外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在另一端平衡这张脸。

　　他踢球的动作，不够协调、优美，充分显露了白人对黑人的劣势。此外，他跳起、挥臂的庆祝动作，也过于急促、刚劲；他跑起来，据说速度还可以，但总有点象一辆低档高速跑得快冒烟的新车。似乎长相太美的人，肢体动作都有明显的不足，陆毅是个八字脚，古天乐走路不知是哪里乡下的的姿式，这为更完美的人的出现留下了余地。

　　巧合。

　　我上学的时候，踢了两年球，但都是一个人踢的。我在运动中，和在生活中一样，擅长和物打交道，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按我的计划，我应该在颠球、定位球、射门等项指标上达到我们班两个前锋的水平后，才能加入班队上场比赛。如果我在比赛中，只对付球，不对付人，有人来逼抢，我就传球，没人接应，我就疯狂吊射、远射，那么我就会觉得非常羞耻。于是我想带着磨得锃亮的铁锹去植树，大家便可能原谅我。后来，我发现有一个世界级的成功球员，竟然就是象我这么踢球的。这个发现，不亚于我有一次听说某个成功的商人是不抽烟的，因为事先，我已经听信了很多人告诉我的：你不抽烟，就寸步难行。这些事对我整个的人生信心、胸襟志向都有帮助。我想，如果我早点见到这个球员，我一定就有勇气上场比赛了，并将作为班队主力光荣至今。

　　这时一个巧合就出现了，这个象我一样踢球，并大大成功的球员，就是我正喜欢着的美人贝克汉姆。

　　一个女解说员说他一招鲜，吃遍天，指的是他的任意球。经我观察，他不管踢什么，都是任意球。起球传中、发角球，甚至远射，都是这么一下：球门在那儿，我在这儿，中间隔一群人，这不一样吗，我来一个。他偏科而大放异彩，象韩寒一样迷人。他有凌厉非凡的任意球，不象基恩那样，据说是灵魂却看不出所以然。然而有一天，我又看到，贝克汉姆还能做地面直传，好些英格兰队和曼联队的精彩进球，后来回放我才发现，都是从他那儿开始的，这曾让我象得了一笔非分之财一样，去告诉体已的人。

　　他踢出球后，扬起的那只脚，不象卡洛斯或者米哈依洛维奇的那么剽悍，也不象雷科巴等那么悠闲，而是显得笨拙，生硬，用力过猛，发力不够畅达，象是通过野蛮的调整，才在一瞬间找准击球部位和方向的。但是，你如果只看球，不看脚，不会有这些感觉。通常我从球员罚球后扬起的那只脚，可以判断出这个球进的希望大不大，但看贝克汉姆的脚，我看不出来。由此我怀疑，他那一招鲜是纯粹蛮练出来的。但是我又怀疑，象他这般模样的人，不应该出此下策。这又是在所传出的信息上，平衡着那张脸。

　　意外。

　　在贝克汉姆的发展中，有一件事是让我意外的。我们所爱的人，总是不肯完全遂我们的愿。比如你的妻子，总是不肯照你梦想过的样子打扮，你的国家的领导人，总是不肯朝你所讨厌的那个国家的领导人说去你妈的，你最喜欢的男明星和你最喜欢的女明星，总是没能传出绯闻……例外的事我遇到过一件，就是金庸用一元钱的价格把《笑傲江湖》的版权卖给中央电视台，我原来以为，这样的佳话，是不可能由一个与世无争，看上去中庸得很的七十几岁老人造就的。继金庸之后，我的此类遗憾，又在贝克汉姆手里，被弥补了一个。他知道我们喜欢他什么，竟肯将之发扬光大。这要感谢他的妻子，歌手维多利亚。一开始，我觉得她不漂亮，心想绝代天骄也不免被一个有心计的女人控制，但现在我感谢她。我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一种什么关系了：他是温驯的男人，而她则可以调教和保护他。

　　他竟肯跟我们一起玩，肯穿漂亮的衣服，弄各种头发，戴墨镜，露腹肌，毫不厌烦地地一味微笑，让我们看他。在还没有维多利亚的调教的时候，他也懂得戴棒球帽，梳中分头，并在球场上把头发往耳后捋。我敢于在公开场合做这个动作，应该是受他的鼓励。这差不多就象看到你的子女不用你叮嘱，就往身上多加了几层衣服，或心甘情愿地从事了你认为正确的职业一样，令人感戴。

　　在贝克汉姆的装扮中，那些中规中矩的，符合我们对一个漂亮男人所估计的样子的漂亮装扮，可以说，也是他的脸部语言的延伸，而那些较怪异的，一般象这种长相的男人不会有的衣服，造型，尤其头发，则属于平衡的另一端，我很喜欢这些东西。就象皮尔斯布壮妮，她用以体现作风的装扮，越来越不乖了，因为她的脸上是这些信息，如果她把同样性质的信息，还一个劲地赋予其他地方，绝大多数漂亮女孩正是这么做的，就会严重失衡。

　　平衡。

　　所谓一端和另一端，大概是：审美价值--实用价值(脸--足球职业，勇猛作风，彪炳战功)协调之美--不协调　(脸--肢体动作，不全面的技术)自然存在--社会存在(脸--丈夫身份，队长身份)

　　……　--……　　(脸--……)

　　贝克汉姆踢球的水平，如果保持96年我见到他时的那个样子不变，我已经夫复何求了，但他的成绩越来越好；得过几冠王；还能在那些足球先生中被提名；竟然还是曼联队甚至国家队的队长，在我看来，这也不象他这般模样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也就是说，他除了脸之外，其他大多数地方，是加在了另一端，但也有少数，是又巩固了脸这一端，是脸部语言的延伸。至于他目前或将来达到的平衡程度，是不是在最佳值上，那已经超出我的视野范围，非我，非任何人的肉眼视力，也非目前任何的科学门类所能测量了。而且我要是讨论这个，就是对他已经有的伟大成就视而不见。

　　在电视上，黄健翔对张斌说，贝克汉姆从没被授予欧洲或世界足球先生，进前三名，也没有几次，任意球功夫，同为一流水平的名字是很多的，而且贝克汉姆28岁了，今后是往下，黄健翔举起手做了个俯冲。他是在干什么？他还说，既然网球能容纳一个库尔尼科娃，足球为什么不能容纳一个贝克汉姆呢。张斌还有一句：他比库尔尼科娃争气多了。

　　争什么气？容什么纳？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贝克汉姆名气世界第一，而踢球不过世界第二而已。但是，也没有人说他踢球世界第一啊。他在足球上取得的荣誉，与他的足球水平，是相符的。足球并没有容纳他。他能够当上队长，我们不能认为教练考虑了偶像因素。足球先生的票，都是教练投的吧，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含量。这就象说，文学应该容纳拜伦，因为他靠参加希腊独立战争并光荣牺牲而沽名钓誉，与其他诗人搞不正当竞争。而娱乐圈也应该容纳贝克汉姆，因为他既不唱歌，也不拍电影，完全靠踢足球来沽名钓誉，但问题在于，贝克汉姆并没有去抢走他们的音乐或者电影奖项。

　　我想告诉我也很喜欢的足球评论员黄健翔：贝克汉姆对足球没有威胁。也许你们觉得那些奖项、称号、赛绩太过干巴，抵偿不了它们的得主所比贝克汉姆逊色的人气，但在球迷中，象你们一样重视竞技本身的，永远是主流，如果你担心这批同道者人数太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在中国或者也包括外国，那些不喜欢别人有名，不喜欢别人有钱，不喜欢你牛，不喜欢别人比自己更开心的广大人民群众，他们会帮你们忙的。

　　在我的视野内，右端只要一个法码，我就看到了一种伟大的平衡。这个美人是踢足球的，这一魅力就足以把我击晕了。就象林志颖的魅力来自我听说他是个车手，拜伦的魅力来自希腊解放战争。

　　气质。

　　贝克汉姆对右边那一端的完善，都是远离他的脸的。由此我很想回答一下我们这里很爱谈论的气质问题。贝克汉姆有气质吗？当我们讲到巴乔的忧郁，巴蒂的雄浑，皮尔斯布鲁斯南的绅士派头等，我们问，贝克汉姆有什么与之对应的东西吗？我可以说，没有。同时我认为，这些东西与他作为美人的使命，是相排斥的，彼富则此损。

　　我认为所谓气质，是要占用外貌的资源的，对别人来说，是内涵与外貌之间某种配方不明的糅合的结果，而贝克汉姆把他的内涵，用其他的方式去体现，不占用外貌的资源。他也有他的东西，比如他温柔，是个好丈夫，他叛逆，被教练用鞋子扔，但这些东西，我们是从他与外貌无关的生活行为上单独找到的，如果说这是气质，对巴乔等，就不公平。在那些靓照上，贝克汉姆所摆的pose，只是pose而已，从中解读不了别的，如果说脸上有什么，那是支撑一副美人面宠所必需的自我认可，一种开放和幸福。这算是气质的平台，但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气质，陆毅由于缺乏它，一度完美的脸，在我们眼里已日渐模糊了。

　　巴乔等是和协美，贝克汉姆是平衡美？我还是倾向于两条腿走路，两端各自越远越好，在进化链上，这种方法也是先进的，巴乔等相当于单细胞动物？相当于无性繁殖的阶段，贝克汉姆相当于有性繁殖了？巴乔等的魅力，由于是配方不明的糅合，有取巧的成分，他们外貌上固然不如贝克汉姆完美，他们的内涵，忧郁，雄浑等，也不如贝克汉姆的温柔、叛逆等真实可考，他们的魅力归根结底仍是社会科学的范畴吧。贝克汉姆的外貌美，是自然科学的范畴，贝克汉姆的美是可以用数学测量的，这是他无人可比的贡献。

　　王小波在《跳出手掌心》中说：假设有一种人类之外的智能生物，“我敢和你打赌，此种生物在读到尤瑟尔女士的书时，读到某一句必会击节赞赏，对人类拥有的胸襟作出肯定，至于它能不能欣赏《红楼梦》，我倒不敢赌。”

　　我也想对你说，当此种生物看到贝克汉姆时，他必能对人类拥有的美貌作出肯定，但它能不能欣赏罗伯特巴乔的忧郁，或者欣赏张曼玉的漂亮，就值得怀疑了。所以，贝克汉姆的美，就象王小波所欣赏的智慧一样，是超越人类的，当然也是超越性别的。美人呀你美得让人爱。20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