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方肇采访、整理

　　回顾2002的中国足球，我们不能不注意到京城足球评论界三大爷之一的毕熙东先生，作为《青年体育报》的总编辑，2002本来是他寄予了深切希望的一年。然而，从年初的雄心勃勃到年末的怅然若失，实在不是三言两语便说得清楚的。说到对2002的总体感觉，老毕用一个谜语来概况：开春时青枝绿叶，秋收后面黄肌瘦，不提起还则罢了，提起来泪洒江河。

　　无论正确答案是什么，反正我觉得它挺像2002的中国体育媒体。

　　世界杯把我毁得不善

　　2002年，对于中国足球，恰好是个坎。咱们中国人讲究整十整五，算起来，正好是中国足球改革十周年，又赶上四年一届的世界杯，中国队还史无前例地出线了，进入了决赛。中国足球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引人注目，这无论对于一份专业体育报纸还是一个专业体育记者，都可以说是打着探照灯也找不到的良机。作为记者和球评家，我知道有些人是趁着世界杯发了点儿小财的。但是作为专业体育报纸，据我所知，就没有赚到钱的。

　　《青年体育报》从创刊起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经过2000年欧锦赛及2001悉尼奥运会的牛刀小试，我一直期待着到2002世界杯大干一场。但是真正世界杯到了，几十家“世界杯特刊”都弄出来了，真正专业媒体却根本赚不到钱。我们的《激情世界杯》倒是没赔，但是仅仅混个了够本赚吆喝，跟白忙也差不多少。这与我当初的期望值相差太远。我觉得整个中国体育传媒都被世界杯坑了一道，毁得不善！

　　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这届世界杯是我所看到的几届中最不像世界杯的一届，场外因素多，经典场次少，含金量低。另一个就是传统媒体蜂拥而上，结果就像是承办宴会的大厨，饭菜准备了不少，可是结婚的主角是慈禧太后改嫁西门庆，提起他俩老百姓就不烦别人，你饭菜做得味道好不好根本没意义。

　　世界杯不等于一切

　　中国队在世界杯上铩羽而归，不但无人喝采，反而招致了普遍的批评和质疑，我觉得是件好事，起码这是舆论和球迷成熟的标志。不跟太远了比，咱就看看去年“10.7”出线时候的疯狂吧，那时候球迷只认一件事：出线就是好同志！尤其是沈阳的球迷闹得最欢。可是现在我们知道了：原来去过一次世界杯什么也不是，不能代表中国队就是世界上前32名的水平，这就是一种成功。如果说现在要给中国队弄面镜子照照的话，我觉得沙特队就挺合适的。按世界杯上的表现排名，沙特队肯定不如中国队，但是从国家队的综合实力来说，中国足球比沙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然而我们那时候太疯狂了，沈阳不但立了纪念铜像，而且五里河闹了一组，绿岛又闹了一组。这说明当时在足球圈里有很多人都存在这样的认识：世界杯等于一切，打进世界杯就等于实现共产主义。今年真正进过世界杯了，总算把去年的错误观念纠正过来了，而且不是谁教育谁、谁告诉谁，是球迷自己看出来的、自己在事实面前认识到的，这才更加珍贵。

　　世界杯之后的大反思运动基本上是失败的，雷声大雨点小，或者说是干打雷不下雨。过去我们学毛泽东思想还讲个活学活用，这可倒好，用的不学，学的不用。说白了，反思世界杯本来是媒体帮忙、球迷帮忙，大家为中国足球出谋划策，但是反思了一大顿，圈外热闹圈里冷。媒体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怎么折腾，读者看得还是味同嚼蜡，不买帐。

　　幸亏联赛还有三支队

　　连续两年甲A不降组，一方面确实是减少了假球黑哨的概率，但另一方面也严重影响了球市。世界杯没意思，反思也没个结果，要是联赛再不弄出点儿节目，2002中国足球可真就血本无归了。9月份，人们终于想起我们还有联赛，尽管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好歹还看得过去，尤其是到了最后几轮，球员踢得也比较敬业，从结果上看，还是比较真实的。也许直到这时候，专业的体育媒体才有了喘一口气的机会。在最后这一段时间，据我们发行部门反馈的信息看，传统的专业媒体在北京市场的发行量都有所回升，倒是一份专门以另类为祺号的南方新锐体育报纸有逐渐淡出京城的势头。

　　对挽救球市起到最大作用的，正是排在联赛前三名的队伍。这三支队身上，体现了球迷的三大看点：一、很久以来，人们一直在说大连足球即将越过顶峰、开始走下坡路，就像当年的辽宁队。但是人们看得到，最后阶段拿下关键场次的实德队，靠的基本上都是年轻一代，这支队伍的新老交替不动声色就完成了，这是一个非常可喜的现象，他们的经验值得中国的职业俱乐部认真学习借鉴。

　　二、经过了三到四年的沉沦，北京国安今年也表现出一个质的飞跃，年轻人担纲也挑得起大梁了。但是比起实德队，差距就在这三四年上，同样是完成新陈代谢，谁用的时间少，谁的生命力就旺盛，谁在联赛中的胜面就更大。

　　三、深圳平安没球星，这支队伍跟别人都不一样，关键是朱广沪把他在国外学习多年的经验、先进的足球理念传给了队员，这支队伍最终得到亚军，可以说是老天爷给的奖赏，天道酬勤。拿我们球迷的话说，平安队是打得最明白的了！

　　这三支队伍最后阶段错综复杂的排名关系挽救了球市，也给了专业体育报纸更多的话题。

　　球迷不是垃圾读者

　　前两年专业体育报纸曾经异常红火过一阵，那时候有人办报公开说，我就是办给垃圾读者看的。什么叫垃圾读者？那意思就是说，没文化的狭隘的本地足球的铁杆球迷，只要说“我们队”好，那就一好百好，要批评，批评别人去。还有一层就是狂热追星族，什么技战术全不讲，谁长得漂亮就宣传谁。但是现在老百姓早就成熟了，这从目前许多专业媒体的日子难过就可以看得出来。

　　世界杯结束那段日子，报纸普遍没有热点，国脚也没人理，反思也没人看，有些报纸就开始充当狗仔队，天天曝丑闻、挖黑幕，什么国脚赌球、球员诱奸名模、甲A大佬秘闻、球员家庭纠纷等等，实在没什么好写的，就把多年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腾出来。这反映的是报纸主编室的问题：拿什么去参与竞争？出发点就是错误的。也许一时的某期报纸可能洛阳纸贵，但是老百姓从骨子里是瞧不起这种做法的。

　　我曾经搞过一种尝试，约几个目前在体育评论界很有名的大腕新秀做速评，都是那种动不动就说别人不懂球的“专家”。讲好了，一起看一场球，比赛结束后40分钟左右交稿，结果没人交得上来。做版的编辑只好临时改成文摘版，去网上找球迷感言，倒是一抓一大把。

　　依我看，现在垃圾读者不好找，垃圾记者、垃圾球评家遍地都是。

　　信息时代让我备受煎熬

　　《21世纪体育报》的退出是本年度一件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在它之前，北京曾经倒闭过一家叫作《足球11人》的专业报纸，在它之后，《北京足球报》也即将关门。另外南方一家体育报纸在北京的销售也出现了问题。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仓促上马，准备草率，在人力资源的配置上过于市场化。最后总是面临这样的窘境：一旦利益得不到保证，则鸟兽散矣！

　　“21世纪”停刊是一个标志，尽管体育传媒的盲目上马可能还会持续一两年、两三年，但是起码标志着一种颠峰的过去时。以中央电视台5套的《足球之夜》为例，现在已经没有前两年那么火了。我也跟刘建宏他们一起聊过，把所有内容放在一起，每周播一次，显然受时效性的影响太大；分出去，另搞《天下足球》等栏目，又等于将拳头松开，每个指头都很长，但每个指头都没有力量。这是他们面临的难题，也是2002年所有体育传媒面临的难题。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慨自己身处信息时代，备受煎熬。不用说体育项目多样化，即使单说足球里面也有太多的分类，足球赛事、球星人物、足彩信息、群众体育等等，什么都报道，就什么也报不了。更要命的是网络，它可以说是一秒钟更新一次，我现在做不出任何独家新闻，只能要求编辑记者从深度广度下功夫。回头看我们20年前办报纸，那时候还老觉得自己多辛苦呢，简直就是《天堂日报》！

　　采访手记：谁能笑得出口

　　在普通球迷心中，往往以为干足球记者是件风光无限的美差，免费看球不说，还能趁机走遍千山万水，甚至经常有球迷朋友来信说，我将来就要做像你那样的工作。然而，做记者之难，尤其是中国的足球记者之难，实在是超出外人想象的。当然，球迷朋友可能更不知道，比起做专业体育报纸的总编辑，做足球记者简直就像是做个球迷那样容易。

　　两年前认识毕熙东先生时，他刚刚从《中国青年报》出来，投身到一张新兴的专业体育报纸《青年体育报》上来，那时候的老毕每天笑口常开，晚上在办公室里偶尔还抿上几口小二锅头，说到报纸的未来，老毕总是满怀信心：“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长得了吗？”他相信真正的球迷和体育迷喜欢看真玩艺，相信自己。

　　然而，老毕的报纸始终也没有达到他所期望的顶峰，就像一个先天体质多病的幼儿，时好时坏，时喜时悲地一天天长大。对于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老毕心知肚明，他说，要是没几个耍得动笔杆子的，也不知道老百姓还认不认你；要是没有《中国青年报》这杆护背旗，这张报纸肯定早完了。

　　2002，惨淡经营的一年，令老毕感慨万千的，就像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里的故事——灾年受穷，丰年也受穷，什么事啊！老毕说，世界杯应该是体育传媒的黄金年，搁在以前，发行量涨得你在被窝里都能笑醒。可是现在，没哭醒就不错了。

　　“内线”告密说，整个这一年，就没见老毕笑过。确实，2002，在中国体育传媒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上，谁能笑得出口？采访结束时，我终于猜出了毕熙东的谜底——竹杆，艰难撑起一叶轻舟的竹杆，孤独的，有些尴尬的竹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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