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藏南小城日喀则来信说,今年春天珠蜂下热闹非凡,中日尼三国有250多人从南北两坡同时攀登顶峰以此纪念人类征服珠峰35周年。
这么多人在一个季节里向地球之巅发起挑战,确实是前所末有的。你当然知道,生长在多山的南方的我,免不了常作登攀的豪举和向往。那天我特意看了电视实况转播,登顶队员向大本营通话说:“上面真是太美了!”我以自己曾经有过的登高经验来感受这一番艰险和
惊喜,并且愿意相信,峰顶确实很美。
你说:“为什么要忍受痛苦乃至牺牲生命去做这无谓的事儿?登上顶峰又怎么样呢?”
“那是一种象征。”我回信道。
“可是你,会为一个象征去死吗?”
“也许。”我对自己说,却没敢相告。不曾亲历过的事又怎好信口开河。于是我想起我们同游峨眉山的那番情景。
是在海拔2850米的接引殿,离金顶还剩6公里。三天来踩过九十九道拐,攀过钻天坡与连望坡,又才从险峻之极的七里坡咬着牙过来,同行的那对情侣却真的累怕了,搭车下山找轻松的玩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位老妇蹭到了我们前头,瞅那干瘦的身体及稀稀白发,真不敢相信她俩竟是站了一昼夜火车其后五天又是三步一磕地捱上山来,只为上一趟金顶,见一面佛光。偏偏天不作美,蓦地扬起翩翩雪粒,石阶愈显滑溜。“上到金顶也难见到佛光了。”你真为老人惋惜。从那两双蹒跚然而却是坚定向上的脚下,我油然感悟到一种虔诚和信念的力量。人不需要膜拜。但,生活中有没有信念真是不一样的。
不知你是否也有类似的体验:茫然独行漫漫长夜里,全不晓哪里是头何处有光明,而后心穹就笼罩起无边的孤寂和疑惧,再往后就见生命的活力抽茧般地一缕缕剥尽……或者,历尽危难攀上顶端,眼看目标伸手可及了,却陡然莫名其妙地跌落深谷,乃至连一丝聊以自慰的痕迹都不曾留下?也许你曾听说,60多年前首攀珠峰的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正是在距离峰顶300米处丧生的,可他留下的唯有一句话,“顶峰就在那儿。”
人类对大自然的好奇是永恒的。然而在形形色色的命运之山的登攀中,我们所要征服的究竟是什么?你说自己想了好久,一根根诱人动心的标杆清晰可见,可你毕竟还想听听远方的回声。
我和相隔重岭大河的你一样,在为事业、生计抑或还有不能忘记的爱的拼搏中诸多不顺,精疲力竭。有时我就这样呆呆地问自己:“你是真的生活了一万多天,还是仅仅生活了一天而不过重复一万多次?”或许,你更多了些“浊酒一杯家万里”的苍凉,多了些许困顿以及伴之而来的激愤。但正是在这样的失落处,你是否依然确信并且对自己说--“顶峰就在那儿”?
诚如你说的,至今世间登上珠峰之顶者不过以十计数,生活中俯仰的失意却时时在嘲弄着未能脱俗的世人。但就在仿佛无穷尽的攀登和磨砺中,你切莫以为这是一种徒然的苦役,否则你将半途而废或颓然倒下,希望永不再有。换一种设计假设--顶峰就在那儿,你还有活泼泼的生气和惊人的创造力--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类结局呢?总说世上的每一座山都比人高,但恐怕没有哪座山会比人更有力量了。
我们来到的这个世界生生不息,变幻莫测,而那永恒的山脉便是一页页深邃而真实的教科书。攀登,意味着从地理到心理的跨越,意味着满足和实现。纵使你最终得以征服了某一高度,亦不该过久地满足和沉醉,你也许要再树一个新的高峰,去攀登,去穷尽它。我是这样想的,顶峰的真正奥妙只是在于生命的奋争罢了。
现在我也许可以回答你的过于深沉些了的问题:“我们要征服的是什么?”--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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