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空气像泉水一样透彻的清晨,环绕在黄河足球俱乐部董事会办公大楼四周。在几束不温不火的阳光下,此楼卓尔不群,气派非凡。楼前小广场的端口,并排耸立着三根又高又直的旗杆,一如《国旗法》要求的那样,正中一根悬挂中国国旗的旗杆略高一头,其左其右,猎猎飘扬着中国足球协会会旗和黄河足球队队旗。
黄河俱乐部江董事长的办公室宽绰奢华。一面凹嵌壁柜里,十数座大小不一的奖杯披
挂着各有千秋的显赫风云,射灯的光芒在它们周遭熠熠生辉。
可是这会儿,江董的脸色却与这些光芒无关,不仅无关还有点格格不入。他松了松领带,动手冲了两杯速溶咖啡,坐下后难为情了半天,把对面的聂飞儒搞得有些糊涂。
“老聂,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江董的口吻像杯里咖啡的颜色一样,很不清澈,“我说,咱们……咱们下几轮,能不能少赢几场球?”
聂飞儒一愣,更有些糊涂了。
江董:“只要咱们保住积分第一的位置,后面的球不必非赢不可嘛……不瞒你说,老聂,这几轮球队连战大捷,光是奖金就发了几百万,俱乐部的奖金预算马上就要超标了。”
聂飞儒想了想:“老江,对如何经营如何赚钱,我是不精通也不在行,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吧。”
江董诉苦道:“咳!这真是个自相矛盾的问题……前几年哪有这么高的赢球奖金?像咱们俱乐部这样的,全年收支能够勉强持平,在甲A中已是凤毛麟角了。这几年,转会费、签字费、工资奖金和打客场的花费日渐上涨,俱乐部不堪重负。按道理,球队和球员不能只是为钱踢球,发奖金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假如不是这么个理儿,以俱乐部眼前的经营状况,还不如在甲A中维持几年中游水平,等收入情况改善了,再夺冠也不迟。”
聂飞儒心中不爽面色沉闷。
黄河队驻地会议室。
江董和聂飞儒坐上了小主席台。
聂飞儒面无表情地宣读文件:“……因此,从下一轮开始,为配合俱乐部可持续发展的市场战略,队里的主场赢球奖金暂时减半,客场赢球奖金暂时降低百分之三十,平局的奖金暂时停发……主力队员和替补队员的固定工资标准维持不变……”
台下队员敢怒不敢言,有轻微的骚乱声。
小孙在鲜明地冷笑。小顺子翻了个白眼,声色不动。
聂飞儒继续照本宣科:“在联赛的下一阶段,根据俱乐部经营状况和球队成绩,以及联赛形势的变化,俱乐部将制定出台新的奖金发放办法……”
《新足球》报社大楼。
这是一座造型考究的现代化写字楼,楼外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夏日强烈的日光,像在高空中悬吊了一盏白晃晃的路灯。大楼门脸的字牌处,用中英文写着“新足球报社”。
《新足球》编辑部会议室布置得很清雅但很随意,几排湖蓝色办公型的布艺沙发中间,是一张很大的正方形玻璃茶几,上面丢放着一叠足球画刊和体育报纸。沙发旁有一排电脑。电脑桌所依傍的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图片、报表和公告。
一伙编辑、记者不拘小节,凑在一块儿举行编前会。
总编辑孟义:“……黄河队正在扩大领先优势,聂飞儒夺冠的经验非常丰富,他们下一轮的对手是实力较弱的狐狸队,势必要全取三分……你们说,这狐狸队敢在赛前放话要击败黄河队,这不是存心要激怒聂飞儒吗?”
留着板寸头的记者赵刚:“说来也怪,黄河队在甲A从来都是称王称霸的,谁都怕它三分,偏偏这么个升班马狐狸队总是搞得它不得安宁……去年足协杯,狐狸队当时还在甲B,半决赛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与甲A的老大黄河队成了对手。我们那会儿都以为狐狸队是以卵击石,谁想到它竟然以主客场4比2的总比分淘汰了黄河队……”
女记者高羽:“这是去年最大的一个冷门!当时让多少人跌碎了眼镜!”
孟义笑:“我记得聂飞儒那次被人骂得狗血喷头……我后来跟他当面聊过这事儿,他承认有轻敌的原因,但据他说,这支狐狸队打法粗野、作风野蛮,场内场外的小动作很多。他觉得狐狸队是支烂队,江湖习气太重。”
赵刚:“狐狸队主教练很年轻,几年前才从甲A退役,后来到国外进修了半年,不知何德何能,一回国就挤掉了前任,而且率队的成绩相当不错,包括去年足协杯淘汰了黄河队,还包括在去年的最后关头冲上了甲A!”
高羽端着水杯接了水返回来,站在沙发后面说:“去年足协杯那场球我在现场,比赛时狐狸队主教练站在场边一个劲儿地咋呼,踢狠点儿!踢凶点儿!别怕犯规,使劲儿踢!……聂飞儒就站在不远处,听见他这样喊,气得吹胡子瞪眼!”
沙发上的同事噗噗地大笑。
高羽:“狐狸队确实踢得太野蛮,他们的队员在场上和黑社会打手差不多。那场球就像一场摔跤和拳击比赛。黄河队的人害怕受伤,踢得缩手缩脚,技战术水平根本就发挥不出来……赛后的发布会上,众目睽睽之下,聂飞儒拒绝和狐狸队主教练握手,搞得对方狼狈不堪!”
赵刚:“从那以后,黄河队和狐狸队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狐狸队得势不饶人,他们主教练赛后在报纸上说,我们是同一支娇气的女子足球队打比赛,她们的首领老得连手都握不动了!……你们想想,以聂飞儒的火爆性子,听到这种话,他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孟义:“今年狐狸队升上了甲A,正所谓不是冤家不碰头。过几天,黄河队与狐狸队在甲A的第一场对抗就要开始了,真不知聂飞儒此刻在想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聂飞儒走在机场的登机通道里,对同行的老贺说,“就这么只小狐狸,值得我去多想吗?”
老贺锁着眉头没答话。
“教训这种不要脸的球队,除了在场上狠狠地揍它,没有多余的话讲!”聂飞儒说。
“这也是,咱们在球场上混了几十年了,头一回碰上这么个无赖对手,不教训教训它,它还不知天高地厚了!”老贺说。
飞机舷梯下。
黄河队队员身着统一的衬衫西裤,让一样的领带在胸前飘来飘去。在他们鱼贯登上扶梯之前,同时登机的许多旅客争相与之握手致意。很明显,这支著名的球队深受拥戴,人气非同小可。
小顺子鼻梁上骑着一副很酷的彩色墨镜,下颌频频翕动,像牛似的反刍着嘴里的口香糖。小孙的双耳塞着CD耳机,口香糖也是嚼着的,见了立于舱口的两名空姐,想不做色鬼都难,一副晕菜白相的样子将她们逗得相觑而笑。
小顺子和小孙在舱内对号入座。两人屁股尚未放稳,有个小女孩不管不顾地冲到小顺子跟前索要签名。小顺子捉住对方的钢笔龙飞凤舞地划拉一通。又有几个球迷发现了小顺子,请他在背心和皮包上签名。小顺子不厌其烦地签着,平易近人,举止得体。
小孙也同样是不少球迷的心仪之物。有个男孩子等他签完了,伸出大拇指说:“多进几个球!今年的最佳射手肯定是你的!”
小孙试图客气,一咧嘴却比装蒜还要乖张。
飞机已在空中。
关子雄与大李挨座坐着。茶水车伺候到这里时,一空姐忽然悄声问大李:“你是聂兰兰的男朋友吧?”
大李害了羞,接住饮料傻笑了笑,连脖子都红了。等空姐们走远了,关子雄斜瞥着大李说:“你小子有什么害臊的?有女人找你说话,你就当作有人射门,把球拿住或者挡住不就得了?”
大李说:“哪有那么容易?”
关子雄笑够了,搬出手提电脑点了游戏玩起来。
大李看了会儿体育报纸,转头对关子雄说:“这些报纸真会炒作!你看看这条消息。”
关子雄扯过报纸扫了几眼,不禁读出声来:“……究竟是上门寻仇的黄河猎手们宰了狐狸下酒,还是不畏强暴的狐狸好汉们再跨黄河扬威,人们拭目以待……什么呀!”
关子雄将报纸扔在一边。
大李说:“你再往下看呀,你看看狐狸队教练在说什么。”
关子雄拾起报纸重读,又不禁读出声来:“……我们不是好欺负的,我们会像去年一样打败黄河队这只纸老虎!我希望他们不要再像女人一样容易受伤!……太他妈过分了!有这么说话的吗?!”
飞机贵宾舱。
老贺坐在聂飞儒身边虬结着浓眉说:“这次去狐狸队主场,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聂飞儒在闭目养神,闻听此言张口斥道:“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没骨气!”
老贺的眉头依然虬结着。
静了会儿场,聂飞儒倏地睁开双眼:“从去年到今天,我等这只臭狐狸等了一年了!……这次,咱们一定要扭断它的脖子!好好地出一口恶气!”
黄河队所乘飞机降落在狐狸队主场机场。
一辆接机大巴将黄河队全体人员送至下榻饭店。饭店大堂门楣上挂着条幅:“热烈欢迎甲A劲旅黄河足球队下榻我店”。
成群的记者等在饭店门口,争着为黄河队摄像、拍照。
黄河队下榻饭店餐厅。
晚餐时间,球队用膳正忙。有一人拎着一卷报纸惶惶来到聂飞儒桌前,不安地说:“聂导,你看……”
聂飞儒放下筷子,捧起报纸一瞅,一行粗大的黑体标题跳入眼目:“黄河发誓净胜两球赢狐狸”。聂飞儒顿时愕然。
老贺伸长脖子读道:“据消息灵通人士披露,黄河队主帅聂飞儒命令他的弟子们,只有以两个净胜球以上的优势战胜狐狸队,才能领取赢球奖金,否则一个铜板也拿不到……”
老贺惊异地望了聂飞儒一眼,接着又念:“为此黄河队队员满腹牢骚。狐狸队听说此事后认为,好大喜功的聂飞儒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净胜两球一说无异于痴人说梦。狐狸队有关人士同时表示,主队已针锋相对地作出部署,要求队员敢于击败对手,以反击黄河队和他们的首领聂飞儒所一贯实行的甲A霸权主义……”
聂飞儒脸色剧变,将报纸递还给来人:“你马上给俱乐部传真一份回去!要严厉调查是谁把消息泄露给记者的!”
聂飞儒没心思吃饭了。
老贺说道:“奇了怪了!这么保密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八成是咱们内部有人给捅出去的。”
聂飞儒:“真他妈混蛋!这将对明天的比赛产生很大的干扰!……老贺,你通知下去,饭后全队到会议室集中,紧急开会!”
黄河队下榻饭店会议室。
聂飞儒叉着腰站在队员们面前,余怒未消:“……我个人的形象受点损失倒没什么,可是俱乐部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队里的纪律你们都清楚,如果让我查出来这个泄露机密的奸细就坐在你们中间,我不会放过他!”
队员们交头接耳,大多数人茫然不解。关子雄低头思量一番,睃了小顺子一眼。小顺子神色自若,只顾嚼着口香糖,津津有味。
午后,烈日初斜。狐狸队主体育场。
场内观众爆满。比赛在酷暑中接火开打。
一只从高空坠下的皮球落向黄河队禁区外围,驻守于此的关子雄力压群雄,率先腾空抢到了第一落点。狐狸队两名争顶球员无功而返。黄河队三条线运转舒畅,传接速度和攻防节奏令人赏心悦目。与他们相比,依仗蛮力作战的狐狸队顿显粗陋落伍。比赛初始阶段的场景波澜不惊。整场局势被充满王者之气的黄河队可靠地掌握着。技不如人的狐狸队长时间摸不到球,尾随黄河队有球队员满场子瞎转悠,档次和层次之差距,在局部和整体都是一览无遗。
场边记者群。
高羽戴着一副浅红色墨镜,夹在一窝忙碌的同行中潜心观战。高羽数码相机的小彩屏里,场上球员追逐拼抢的画面隐约可见。高羽按动快门,抓拍了几张赛况特写。
一记者对高羽说:“狐狸队普遍缺乏战术素养,脚下的活儿又粗糙,他们怎么可能是黄河队的对手!”
场内狐狸队后场。
黄河队攻势如雷。皮球经过几次精确的传输调动,安全地交给了前锋小孙。他盘球一抹,扭身切入狐狸队大禁区。距离目标球门仅有不到十米了,他却并不急迫,施施然又过了一名后卫,玩弄毽子似的将球挑起来,打算实施一个高难度的侧身倒击。这类玩物丧志的卖弄无异于画蛇添足,狐狸队补防内卫没有再给小孙表演的机会,利用时间差冲上前去,用几具肉身子堵死了小孙的枪眼儿。
小孙射门不果,球又被对方后卫截走,既羞又恼,情绪就波动起来。他死追着截了皮球的该后卫不放,追着追着伸手拉住对方球衣,直至将其拉了个四脚朝天摔在草地上。
裁判觑个正着,向小孙出示一张黄牌。
场外观众嘘声一片。
黄河队教练席。
老贺气道:“小孙这小子是不是松弛过头了?”
聂飞儒起身向就近队员喊话:“让小孙冷静点儿!”
场内全景。黄河队持久占据着上风。
关子雄在后场的防守十分强悍。大李也有效控制着本队大小禁区,凡有来球入境,一一化解没收。在中前场,黄河队的进攻和助攻队员视对手如草芥,刚柔并济,步步为营,每一次进击都形成力度很大的逼迫和清剿。狐狸队越来越压不住阵脚,像一支受惊的羊群,时不时挤成一堆盲目乱窜。
黄河队教练席。
聂飞儒和老贺很解气。
老贺哼了声:“这只死狐狸现在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瞧着他们像活靶子一样挨揍,真他娘的让人痛快!”
场内狐狸队后场。
小孙再次与一名狐狸队后卫发生不正当摩擦。那名后卫伏击小孙得逞,躲过他的封抢正欲带球前进,不料,小孙突然从身后踢出一记非常可怕的扫堂腿,把对方连人带球一起撂翻……该后卫像中了绊马索,不备间负痛倾倒,几乎摔得粉身碎骨……这一缺乏职业道德的暴行意图危险,情节恶劣,严重触犯了天条戒律。主裁判愠怒地传唤了小孙,祭出第二张黄牌当堂罚下。
黄河队教练席。
老贺惊叫道:“这小子!……糟了,咱们要10打11了!”
聂飞儒面聚乌云,等小孙下场走近了,脱口骂道:“你他妈吃错药了?!”
小孙低下脑袋一溜小跑,向休息室遁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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