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队会议室。
“……更要命的是,你们这些人,啊,日复一日地丧失了进取向上的活力和动力!”聂飞儒在队员大会上发着脾气,“我知道,你们已经获得了很多很多的荣誉和锦标,啊,觉得自己已经是甲A的老大了!”
队员们敛声听训。关子雄和大李听得很认真。
聂飞儒穿行于会场:“……啊,我还知道,你们更愿意穿着礼服出没于灯红酒绿的社交场合成为大众明星,而不想再回到训练场上被人像赶驴似的呵斥!”
小孙笑出声来。
聂飞儒停在小孙身边,伸手揪了一把小孙金黄色的头发:“你们的头发越留越长、越染越黄!手机不离手、OK不离口!满脑子都是豪宅、名车、靓妞!……啊,你们中间的有些人,以大牌球星自居,在训练场上出工不出力,变着法子偷懒撒娇!年纪轻轻的,肚子越来越大,胆量越来越小!”
小顺子和小孙坐在一块。瞅着聂飞儒走远了,小顺子低头剪起了指甲,小孙偷偷地玩着手机里的电子游戏。
“……你们开始害怕在场上受伤,开始像个娇滴滴的娘们一样不敢去拼抢和碰撞!……啊,你们一败即可再败!再败接着连败!使自己的球队和这座城市公然受人戏弄和嘲笑!……古人讲,骄兵必败!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聂飞儒铿锵地说。
深夜。聂飞儒家。
“妈,我回来了!”聂兰兰推门进来,发现母亲一个人看电视,边换鞋边问,“爸呢?睡了?”
母亲:“没有,他搬到球队去了……你刚下飞机?”
聂兰兰:“是呀,好容易有了几天假,回家看看你和爸。”
母亲:“你们今天飞哪儿啊?”
聂兰兰躺在长沙发上:“法国,从巴黎飞回来的……今天有个客人喝醉酒吐在飞机上,害得我打扫了半天,真是累死了。”
母亲心疼地:“这几天放假回家,你好好休息休息。”
聂兰兰想起什么似的:“哎,爸他们这一轮是主场还是客场?我好久没看他们的主场了……每次在主场,你看爸和大李他们牛的!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母亲笑:“他们呀,现在牛不起来了。”
“为什么?他们输球了?”见母亲笑着点头,聂兰兰惊奇道:“是吗?!爸他们居然会在主场输球?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着话,从沙发上跳起来,抱住电话拨号,“我倒要质问质问老爸,这球怎么会踢成这样。”
母亲:“你别给他添乱了,他这几天烦着呢,这不,人都搬到球队去住了。”
聂兰兰拨不通,继续拨:“总不会烦到连电话都不接吧?……怪不得我在路上给大李打电话也是打不通,始终不开机。”
母亲:“他们连输了好几场了,以你爸的脾气,他能不管严点儿吗?”
深夜。聂飞儒办公室。
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壁画似的彩色相片,里面的聂飞儒、老贺和队员们高举着一座冠军奖杯在欢呼。旁边一幅小一点的相框里是黄河队的全家福。还有一幅更小的相框是聂飞儒和老贺的合影,两人的胳膊下分别夹着一只足球,牛气冲天亲密无间。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块白板,上面描画着足球场轮廓和某种阵形图。墙上有一幅精裱的草书分外招眼,内题:“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房间一角设置了一套现代化的视听设备,电视机和录象机上堆放着一摞录象带和光盘。
这套装修华丽的两套间办公室,以一面透明的玻璃墙隔开了两个房间,外间是老贺的办公室。老贺端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
一弯长臂的台灯下,聂飞儒弓着腰,伏在办公台上制作一张业务挂图。老贺拿着打印好的文件从外间走进来:“老聂,我弄完了……经过仔细统计和核对,关于裁判那一段全在这个报告里了,你看看。”
聂飞儒接过来过目,咕哝道:“这些年,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这些吹哨的人,明着暗着跟咱们过不去……”
老贺指着其中一段,口念道:“这几年,咱们被裁判误判越位的次数,达到100多次,被裁判错判无效的进球超过20个,被裁判判罚给对方的点球有40个之多,咱们错领的红牌有28张,而且你和我有6次被裁判罚到了看台上……你再看,咱们的对手该判未判的越位、犯规、违例等等加起来接近300次……这些数字都是我经过电视录像核实后,很保守地统计出来的。”
聂飞儒苦笑道:“和这些裁判打了半辈子交道了,以前我像相信自己一样信任他们,就算发生了错判、误判、漏判,也总觉得人不是机器,电光石火之间看走眼的事,何必斤斤计较……”
老贺把半拉屁股倚在办公台上:“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输了球,把责任一古脑推到裁判身上的人,是吹毛求疵无理取闹,是拉不出屎怪茅坑的滑头……现在呢?你现在还这样看吗?”聂飞儒眼一瞪:“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黄河俱乐部会议室。
俱乐部高层的一次秘密会议。
长条形会议桌上摆放着一尊精致的足球模型。参会者只有五、六人,聂飞儒也在场。
江董:“今天会议的内容,大家要严格保密……最近球队连吃败仗,迫使我们从头到脚地、里里外外地、反反复复地全方位反省了俱乐部的各项工作。有一些问题是咱们自身的问题,但有一些因素是咱们控制不了的,比如裁判因素……这几年的联赛越来越激烈,咱们俱乐部在各方面都是众矢之的,被裁判暗算的次数多如牛毛!回想起来,咱们也没少向足协投诉,可是不是不了了之,就是无动于衷……最近输的几场球,依我看,黑哨的因素肯定是有的!这个问题不解决,咱们今年的目标很难实现啊。”
会场很安静。聂飞儒盯着江董,听他往下说。江董望向聂飞儒:“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经董事会研究决定,为了确保球队在场上专心作战,也为了确保得到一个公平的执法环境,俱乐部准备安排专项资金和专门的人手应付裁判。我的意见是,随个大流,等于是两手准备,两线作战,咱们不能再瘸着一条腿在甲A走路了。”
一位董事补充说:“咱们黄河队不是那种靠花钱买成绩的小人,给裁判送钱送礼,是被对手们逼出来的!他们用三只手打架,我们干吗非得老老实实守着规矩不变?……你送我也送,两相抵消,要的是个公平和公道。”
江董特意询问聂飞儒:“老聂,你的意见呢?”
聂飞儒盯着桌面不置可否。
发言的董事又说:“收买裁判,是为了防止这些吹哨的人成为敌人,是以毒攻毒的自卫反击,往好里说,这是在帮助甲A杜绝黑哨!”
江董:“对那些倚仗裁判使坏的球队,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鬼,我比你更鬼!你给裁判塞五万,我就给他送八万!抬高了价码,看你还能不能送得起?……咱们俱乐部名门正派,是甲A的一面旗帜,如果不是欺人太甚,谁有心思去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地下活动?”
另一董事:“唉!为了球队和俱乐部的前途,该做的要做,不该做的也要做,这也是无奈之举。”
江董催促聂飞儒:“老聂,你总得表个态呀。”
聂飞儒一字一顿地说:“兵不厌诈,水无常势……您认为真理在咱们俱乐部手上,我对此并不反对……能让我毫无后顾之忧地投入战斗,这比什么都强!”
酷热的正午。郊外。
印有“黄河足球俱乐部”字样的豪华大巴,像列车进站似的驶进挂有“黄河足球俱乐部训练基地”字牌的大院里。院内座落着好几块绿草如茵的训练场,环境幽雅,设施完备。训练场四周,围立着高大的金属网。隔网望去,养护草坪的几个勤杂人员在几块球场内星罗棋布。场边有人在用水龙头为草地浇水。
大巴车的行李厢打开了,先后下车的队员提出行李和训练器材,三三两两地走向一座小楼。聂飞儒和教练组一班人被基地人员迎住,寒暄着上了楼。
基地小楼会议室。
授课白板上方的墙壁上贴着标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侧面墙上正有几人踩着梯子张挂一条崭新的布幅:“热烈欢迎特种部队的老师光临指导!”
聂飞儒进入会议室四下视察,问基地主管:“都准备好了?”
主管:“按您的要求,连球员宿舍床上的床垫都撤掉了,只剩下床板,和军营里的宿舍差不了多少!”
聂飞儒摸了摸讲台上的幻灯机:“晚上熄灯后,还是老规矩,把楼下的前门后门都锁上,除非是着火和地震了,否则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基地大院门口。
一名电视台记者手持话筒在这里报道说:“黄河队遭遇几场惨败之后,在积分榜上的位置急剧下降,外界的舆论铺天盖地地挖苦他们的失败,全队上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为了洗刷连败的耻辱以及确保本赛季夺冠的目标,聂飞儒决定利用夏季休赛几轮的空隙,把队伍拉到郊区的训练营中实行全封闭的‘魔鬼训练’……”
基地聂飞儒宿舍。
聂飞儒进屋后从资料袋中抽出一张纸,对跟他进来的基地主管说:“另外还有一件事……这次集训增加了一个新内容,俱乐部请来了几位成功学方面的潜能培训大师,他们的课程要进行三天,有些课目需要咱们来配合……这是一份清单,你叫人把上面的东西买齐了。”
主管接过清单端详:“潜能培训?这可是个新玩意儿……聂导,这次集训花样不少啊,不仅把特种部队的教官给请来了,还把什么成功学大师也请来了,您这回可是真下工夫了。”
聂飞儒饮了口茶,眉毛一扬:“穷则思变嘛,老这么输球,连我都输怕了。咱黄河队这杆大旗,不能倒在我的手上。”
主管又问:“聂导,集训期间,记者们来采访怎么办?”
聂飞儒:“一个都不准放进来!”
主管:“好!我这就通知下去,防火防盗防记者!”
夜。基地球员公寓。
关子雄和大李合住一室。空调的冷气咝咝地响着,两人面对面坐着对弈,为某一步棋的走法交流着意见。
另一个房间里,四名队员歪歪扭扭地挤在床上打扑克赌钱,不时吵成一团,百元钞票丢得满床都是。
小顺子和小孙合住。两人都叼着烟,窗户大敞着,因此尽管有冷气,屋里还是很热。小孙光膀子趴在床头,同手机里的一个女孩咬嘴仗:“……你他妈的真不想我?看我回去怎么扁你!……什么?你又去酒吧坐台了?谁叫你去的?你他妈真是水性杨花,天生的贱骨头!……没钱花了跟我说呀,我他妈的养着你呀!”
小顺子的手提电脑通过手机连线上网,他耳朵听着小孙闲扯,双手忙着在网上聊天,叼在嘴上的烟卷将他的眼睛熏得眯成了一条线。电脑屏幕上聊天室中的字幕匀速滚动着。
球员公寓走廊。
“准备熄灯了!睡觉喽!”老贺晃悠着浑厚的脊背,大步流星地边走边喊。他路过的每一个房门上都张贴着入住球员的姓名,他顺手拍了拍几间房门:“关灯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沿途的室灯纷纷熄灭。
在走廊尽头,老贺多拍了两下小顺子和小孙的房门:“熄灯!”喊完话走开了几步,又转回来打了几下门:“小孙!……小孙!”
小孙光膀子探头出来:“贺导,您叫我?”
老贺:“你爸的病怎么样了?”
小孙挠挠头:“……很严重,医生说是没救了……”
老贺关切道:“真是癌症?确诊了吗?”
小孙点头:“确诊了……本来这次集训我不想来的,请假您又不准嘛!”
老贺盯住他说:“不是我不准,是你爸不准你请假!你小子每回一请假就要闹出个鸡飞狗跳的事儿来!”
小孙撇撇嘴:“你听他瞎说。”
老贺给了他一指头:“我看你爸的病全是你小子给气出来的!”说完正要走,一吸鼻子,觉得什么味儿不对,掉头问:“你是不是吸烟了?是不是喝酒了?!”
小孙否认:“没有啊……”
“什么没有!你……你小子……”老贺牛眼瞪大了,指着小孙鼻尖说,“真他娘的混蛋!再让我抓住一次,看我不收拾你!……睡觉去!”
小孙准备关门:“那我就关门了……”又加了句,“我把您关在门外面了……”老贺一火,作势欲打:“你!……”
小孙哧溜缩进门里去了。
凌晨。黄河队训练基地。
天色尚未亮透,晨曦中的小楼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响。黑暗和寂静中,聂飞儒的画外音炸雷似的响起来:“本次集训,除了练体能、练战术,更重要的,是练思想境界!练精神状态!”
楼门前,收拾停当的黄河队队员整队待发,按照要求,每人的双手都背在身后,关子雄、大李、小顺子、小孙、麻子等人个个昂首挺胸,朦胧中颇有些威武之相。
聂飞儒:“……在前几轮比赛中,咱们为什么老是输球?为什么?!论技术,咱们在甲A是数一数二的!论战术,咱们不比任何一个队差!论俱乐部的实力,咱们在国内是第一流的!……关键是你们脑子里的思想作风出了问题!”
聂飞儒出现在画面中:“你们在场的大部分人,从十几年前就跟着我练球,起早摸黑、摸爬滚打,总算踢出了一点名堂。可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你们现在一个个都成名了,都是大球星了!走到哪里都是球迷的偶像了!个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不思进取、富贵思淫!……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们蹶蹶屁股我就知道你们要放什么屁!”
队列中有人偷笑,聂飞儒用目光制止了笑声,又说:“这次集训的日程同过去的训练不一样,上午是足球训练的课程,下午,是军训的时间!”
说到这,聂飞儒侧身请出一位高大壮硕、身着迷彩作战服、脚蹬高腰作战靴的少校军官,并带头鼓了鼓掌。他向队员们介绍说:“这位是马少校马老师,他是特种部队海军陆战队的教官,这次军训就由马老师负责指挥!”
三十出头的马少校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的军服衣袖高高地挽卷在肌肉发达的小臂上,面色黑红黑红的,不怒自威。马少校身后还有两名同样装束、同样健壮、同样不苟言笑的特种兵。
马少校操一口地道的、中气十足的山东方言:“很荣幸能协助黄河足球俱乐部完成这次训练行动,你们军训的内容,从今天下午开始。在训练期间,每日三餐和每晚宿营都要按照部队的要求来执行,具体细则将会详细地传达给你们,务必严格遵守!”
马少校退回原位。
聂飞儒又鼓了鼓掌,回过头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中意气风发:“咱们这支球队,是这座城市的骄傲和希望!所有人都期待着咱们重振雄风、再创佳绩!咱们一定要把过去的好传统给找回来!……场上十分钟,场下十年功,平时的训练质量上去了,比赛时才会保持良好的状态,这是足球运动铁打的规则!……”
天已大亮。黄河队训练场。
队员们跑圈、在场内跳跃、变速跑、做俯卧撑和跨跳……一轮高强度的体能训练结束后,全都累得仰面朝天倒在草地上。
聂飞儒画外音:“本次集训是全封闭的,集训完了,咱们就从这里直接杀向赛场!……集训期间,任何人不得请假,不得外出,不得缺席,不得违规!……如有违反,扣发三个月工资!第二次违反,停止训练比赛!第三次再犯,坚决开除!”
午餐。小楼餐厅门口。
三十几个队员排成一溜,着装非常凌乱,有打赤膊的,有将上衣翻出肚皮的,也有把恤衫揉成一团搭在肩上的。
马少校等三名军官立在门口,冷冷地打量着队列。聂飞儒、老贺等人退在一旁。
马少校以标准的军令口语大喝道:“立正!向右转!向右看齐!……向前看!”
慌乱的队列依令而做,做得很是生硬和蹩脚。
马少校:“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是自尊心很强的队伍!要获得别人的尊重,首先要自己尊重自己!其中一条是,要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身上的队服!……把衣服穿好!”
队员们装模作样地整衣冠带,但衣裤鞋袜很不统一,而且有些人脸上脏兮兮的,有些人的头发上粘着草泥。
马少校:“从今天开始,每次用餐前,有两点要求:第一,必须统一着装!第二,必须搞好个人卫生!有一个人达不到要求,全队不得用餐!”
餐厅内。队员们围坐在三张大餐桌旁,腰板挺得很直,手掌放在双膝上,每人面前摆着一双筷子。餐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大鱼大肉的,很丰盛。有几个队员暗暗咽了咽口水。
马少校画外音:“每桌十人,不得多,不得少,没有口令,不得擅自用餐!……听到口令后,20分钟内,必须全部用餐完毕!”
队员们静等用餐命令。
马少校游目环顾了一下,“嘟!”地吹响了口中的铁哨。
队员们像电打似的,拾起筷子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聂飞儒和老贺在用餐,相视而笑。
骄阳似火的下午。训练场的远景。
队员们分成了三支小队,在三位军官的分头带领下,一队在拔正步,一队在走队列,一队在边跑边喊“1!2!3!4!”。
军官们“1、2、1”、“向后转!”、“齐步走!”、“1!2!3!4!”的口令声搅拌在一起此起彼伏。
晚餐。进入餐厅的队列果然着装统一而整齐,虽然疲惫,面貌却焕然一新。随着一声口哨,队员们抄筷端碗,举止井然。马少校板着黑脸立于餐厅一角,活象狱吏。
聂飞儒和老贺也受到感染,吃饭的动作不知不觉加快了。
夜。聂飞儒和老贺在房间备课。
聂飞儒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伏案疾书。老贺打开录象机看资料,对着电视屏幕上某场欧洲联赛的比赛画面,边看边在本子上记下几笔。
夜。球员公寓。关子雄和大李倚着床头闲聊。
关子雄有如兄长,关心地问大李:“累不累?”
大李:“不累,挺好玩的……不过,让咱们参加军训,是不是有点浪费训练时间啊?”
关子雄:“我不这么看,我觉得聂导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
大李:“你是队长嘛,当然比我们觉悟高了。”
“算了吧你,你小子马上就是聂导的女婿了,于公于私,你都得表现得好点儿。”
大李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
关子雄:“想媳妇了?……哎,你和聂兰兰什么时候结婚?”
大李腼腆道:“打完这个赛季吧。”
关子雄笑:“那你可得沉住气,今年这个赛季就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等联赛结束了,也到元旦了。”
夜。球员公寓。
小顺子和小孙又在敞着窗子吸烟。小顺子瞅着光秃秃的床板发愣:那原本是一张很舒适的单人床,现在,它上面的席梦思床垫被拆去了,只在床板上铺着一条白色的床单,怪模怪样的。
小顺子:“咱们是踢足球的,不是扛枪打仗的,搞这么几天军训,有什么作用呢?!”
小孙吐了串烟圈:“瞎整呗!那个当兵的还真以为这里是新兵训练营呢?……你瞧他人五人六的,长的那个怪样子,跟个黑炭似的!那两只驴眼儿一瞪,把我们当什么了?……操,什么玩意儿!警察对犯人,也没像他这么穷凶极恶!”
小顺子:“咱们队,气量太小了,赢得起球,输不起球……看聂导那意思,他是想一辈子都垄断甲A冠军,这可能吗?”
夜。马少校来到队员宿舍的走廊,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嘟地吹响了哨子。宿舍里的灯陆续熄灭了,传来一阵儿身体摔在光木板上的叮哩咣当的声音。
上午。训练场内。一组黄河队有球训练的场景:集体用脚颠球、用头传球、下底传中、倒地铲球。
下午。训练场内。一组黄河队进行军训的场景:草地上匍匐前进、鸭子步、蹲马步。一队员马步蹲得太高,被身后的军官严厉地拍打肩膀予以纠正。
小孙的马步蹲得很低,就像蹲着休息一样,马少校对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小孙不服,恼火地挺起身想滋事吵架,一抬头却撞上了马少校恶神般的黑脸盘子,只得忍了气,在小顺子的劝阻下重新蹲住。
深夜。过了熄灯时间,整座公寓楼漆黑沉寂。
小顺子和小孙的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小孙:“唉呦……我全身都要散架了,真他妈受罪啊!”小顺子:“睡这木板上,跟他妈谁在地上有什么区别?……太平间里死人睡的床上还有一层床垫呢!”
上午。基地会议室。
聂飞儒在白板上画图讲解战术。
聂飞儒用教鞭指着投影中的比赛录象分析实战细节。
队员们用心听着。
下午。基地会议室。
室内音响中播放着老电影《英雄儿女》的主题歌。讲台上的人换成了马少校。马少校在讲述战争英雄的事迹。他身旁大投影中的画面是《英雄儿女》的片段。那里面的王成孤身一人在阵地上射击投弹,在大喊“向我开炮!”。
马少校宣讲得十分投入。
王成在大投影里抱着爆破筒跳向敌阵,背景音乐激越雄壮。
听讲的队员们被王成打动了,尤其是关子雄,眼里闪出了几朵泪花,鼻孔抽搐了几下。
清晨。训练场草地上,聂飞儒与队员们席地而坐,动情地说着什么。随后,关子雄也发言分享着自己的感想。老贺提着一叠报纸走过来,放在聂飞儒腿边。
“咱们搞体育的人,没有一点争强好胜的精神,是不会有出息的。足球是世界上对抗最激烈的运动,现代足球的竞争和对抗是全方位的,技术和战术是一个方面,意志和精神的作用也是怎样评价都不过分的!”聂飞儒抽出几张报纸舞动着说,“这是前一段时期我们收集的一些报纸,上面写满了讽刺嘲笑咱们的文章,什么黄河队丢盔卸甲了、溃不成军了,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了……等等等等!咱们现在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人,谁都可以上来占咱们的便宜,谁都想对咱们落井下石!……这种该死的日子我是烦透了!”
老贺把报纸交给关子雄,让他分发给队员们阅读。
聂飞儒:“我希望你们好好读一读这些反面报道,记住上面那些骂咱们的话,知耻而后勇,用实际行动反击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
训练场。一只足球的特写。
“嘭”的一声,这只球被踢飞了。
面对空门,一小队队员抡着腿脚苦练射门。无数只球从各个角度被大力射进门里,像出膛的炮弹,景象很是壮观。一会儿工夫,球门里“球”满为患。
场地边,马少校等三位军官坐在木椅上观看着这一幕。三人面露微笑。马少校深情地说:“其实,我非常喜欢他们,非常喜欢黄河队……如果不是当兵,没准我当年也会去踢足球的!”
夜晚。小楼灯火通明。
田野有青蛙的叫声。
遥遥传来一声哨响,小楼里的灯光应声熄灭了。
一天上午,一辆中巴车驶进基地。天真烂漫的小学生慰问团在老师的带领下,捧着鲜花跳下车来。
黄河队全体人员坐在草地上观看孩子们表演。
化了妆的小演员载歌载舞,博得阵阵掌声。
演出后,孩子们铺开一幅黄色的大旗,上面印着两行字:“为胜利喝彩!为冠军加油!”。
球员们兴致勃勃地爬在旗子上签名。
训练场一个球门前,小演员中的男孩子排成一队,急不可耐地等着轮流射点球。大李在守门。大李故意将孩子们的来球漏了几个进去,装作很无奈的样子,使旁观的人笑声不绝。
但是这时,有几个男孩子突然蹦跳着冲大李叫道:“假球!假球!假球!假球!假球!假球!”
这尖脆的起哄声刺激了大李,他一时有点发愣。小顺子闻言相当不快,寒着脸瞪了那几个孩子一眼。
关子雄斥责那几个孩子:“别乱喊!这种话能随便乱喊吗?”
孩子们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球员公寓集体淋浴间。
队员们冲淋浴的上半身雾气缭绕。
小顺子在水流中叫道:“大李!我看你改行算了,别做守门员了!”
大李也在水中笑着喊道:“对!我早就不想干了!顺哥,咱俩换换吧,你来守门,我去踢中场!”
小顺子:“我才不去守门呢!我去了一样被人喊假球!”
关子雄:“现在这世道,连小孩子都知道喊假球!实在是不象话!”
小孙:“让他们喊去吧,他们懂什么呀!”
淋浴头下的水线渐变为遮雨蓬下的雨水。
阴雨天。黄河队主力阵容同替补阵容的教学赛在细雨中进行着。老贺在场中客串裁判员。聂飞儒打着雨伞在场外观战。
基地一工作人员找到聂飞儒:“聂导,有人找你。”
“谁?谁找我?”
“她说是你女儿。”
聂飞儒一听,转身同来人离开了训练场。
聂飞儒进了小楼伞未收好,聂兰兰就跑过来抬起双手与聂飞儒碰了个掌:“嗨!老爸!几天不见,你瘦多了!”
聂飞儒很开心:“你还知道疼你爸?”
聂兰兰搂住父亲的肩膀一同上楼。
聂飞儒:“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聂兰兰:“想你了嘛,来看看你。”
聂飞儒:“撒谎!”
聂兰兰摇着聂飞儒的脖子:“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说闹着,父女俩进了聂飞儒在二楼的宿舍。聂飞儒开了瓶矿泉水递给兰兰:“你先喝口水,什么也别说……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我比谁都清楚!”
聂兰兰把矿泉水瓶从嘴上拿下来:“这天底下,爸,只有你最了解我,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聂飞儒:“十天之后。”
聂兰兰望了父亲一会儿:“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航空公司管得特别严,我请个假不容易……”
聂飞儒不说话。
聂兰兰音量降低了:“再说,你们这儿离市区那么远,而且还下着雨……再说,我和他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再说……”
聂飞儒温和而有力地打断她:“再说什么再说?再说我就骂你!”
聂兰兰噘起了嘴:“破一次例吧!爸,求求你了!”
聂飞儒:“乱弹琴!求我干吗?求我当众出洋相啊?……我这儿忙得一塌糊涂,你跑来给我添什么乱啊?”
聂兰兰小声还嘴:“这又不是上前线打仗,看你搞得神经兮兮的,不就是输了几场球嘛!”
训练场。
教学赛打完了半场,老贺和队员们挤在雨蓬下饮水。
老贺问身旁的教练组人员:“老聂呢?”
“回宿舍了,听说他女儿来了。”
老贺:“哦?”
一旁的几个队员也听到了这话,传给大李听。大李霎时神色不安,不住地望了小楼几眼。
老贺想了想,扭头叫:“大李!……大李!”
大李快速跑过来。
老贺一本正经地:“你现在赶快去聂导宿舍,有事找你!”
大李“嗳”了一声,冲进雨中就跑。
聂飞儒宿舍。
聂飞儒:“兰兰,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间,你自己开车回去……呶,这是我的车钥匙。”
聂兰兰不接:“那么大的雨,我回不去。”
聂飞儒:“听话!”
“不听不听就是不听……我来看看你总可以吧?”聂兰兰嬉笑着上前抚摸父亲的胸口和肚子,“你现在血压高,胃又不好,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做女儿的当然心疼啦……”
聂飞儒把车钥匙硬塞进女儿手中:“你再不听话,我要生气了!……你想想,全队三十几号人在这儿训练,今天你来了,明天又是谁的女朋友或者老婆来了,后天又是谁的父母或者亲戚来了……我这训练营成何体统!”
聂兰兰:“我又不是你的队员,你别老是对我凶巴巴的……”
话没说完,听见有人敲门。
聂飞儒问:“谁呀?进来!”
大李局促不安地推开门,浑身都已湿透,长袖训练服上满是泥巴,头发滴着水粘在前额。
聂飞儒吃了一惊,把女儿拨开,训大李:“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大李:“贺导说,您找我有事……”
聂飞儒:“胡说!我没找过你!”
大李很狼狈:“那……聂导,我回去了……”
聂兰兰急呼:“大李!你先别走!我爸没找你,是我找你!”
大李停在门口,聂兰兰奔过去揪住他的衣袖,掏出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泥水,爱怜之情溢于言表。
聂飞儒怒斥大李:“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给我回去!”
大李动身要走,聂兰兰仍揪着他的衣袖不放,大李只好又站住。聂飞儒见状,怒从心头起,抄起一只玻璃茶杯摔在地上,大喝道:“回去!”
大李挣开聂兰兰,跑着走了。
在《伤心FOOTBALL》凄婉的旋律中,聂兰兰面如死水。她一声不吭地将自己拎来的慰问品搁在聂飞儒书桌上,父亲塞给她的车钥匙也随手丢下了……她咬着嘴唇快步下了楼梯,毫不犹豫地走进雨中。很快,她的头发和衣服被滂沱的雨水浇湿。她开始抽泣。雨水和泪水使她的面容一片狼藉。
聂飞儒追到小楼的门口,手里提着两把伞,没有撵上女儿。他闷着脸目送女儿在雨中走远,却没有开口喊她。
训练场一角。大李发疯似的在雨中一遍遍倒地扑球。密集的雨线里,他的身形失去了弹性,技术动作操练得鲁莽生硬。守门员教练发完了所有的球,向大李喊停。大李抱着最后扑住的那只球,大口喘着粗气爬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他双目紧闭,鼻尖向下滴淌着豆大的水珠。
一只知情的关怀的手伸了过来,摸着大李的后脑勺慰藉地摇了摇。这只手的主人是队长关子雄。他什么话也没说,把大李拽起来退出了训练场。
球员公寓淋浴室。
淋浴头下,大李的脸庞仿佛被激流冲刷的岩石。
……
小顺子、小孙和大李搭着各自的毛巾,从淋浴室结伴出来。小顺子将手臂架在大李脖子上:“怎么,没见着女朋友?”
大李点点头。
小顺子:“聂导这人就是这脾气,你别伤心……你把聂兰兰约出来嘛,你晚上翻墙头出去!”
大李:“要被聂导抓住,他还不杀了我?”
小孙打气说:“你别让他抓住呗!”
关子雄从后面插了一把声音进来:“你们俩他妈的就不教人学好!你们这不是害他吗?”
小孙阴阳怪气地说关子雄:“队长,你结婚了有老婆,就像球场上有球门,你射起门来当然不着急了!……我和大李兄弟是光棍儿,我们的想法你不懂。”
关子雄照着小孙的屁股踢了一脚:“你小子什么时候离开过女人?让大李跟你这种家伙在一块儿,早晚要被你带坏!”
小孙躲开关子雄的追打。小顺子也躲,笑着替小孙帮腔:“我们这是帮助大李成长!你管得着吗?”
夜。聂飞儒在灯下发呆。
老贺边看录象边数落聂飞儒:“你呀,太有点较劲!不管怎么说,兰兰是个女孩子,你总不该下着雨把人赶回去吧!”
聂飞儒拿起桌上女儿留下的一堆物品看了看,半晌才说:“我说,等一会儿你把这些吃的东西拿给大李。”
老贺:“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你买的!”
聂飞儒横了老贺一眼。
清晨。基地会议室。
打击乐的鼓点声在室内跳跃飘荡。
“……每一个人都有无穷无尽的潜能,这些潜能深藏在你的心里,就像一座没有喷发的火山!”西装革履、和蔼可亲、精神抖擞的A讲师,站在讲台上举止生动地演讲。他背后白板的题头位置,写着“成功之路·潜能培训营”主题词。
“……这座火山,是你心中的一个巨人!能不能唤醒这个心中的巨人,意味着一个人一生中究竟能不能取得很大的成就!……”A讲师的演讲极富感染力。
小楼内。聂飞儒和老贺刮风一般行走在楼梯上,两人手里拿着钢笔和记事本。聂飞儒很在意地说:“这些潜能培训老师,都是俱乐部花了高价请来的,他们传授的成功学是门新学问,咱们也得好好听听。”
老贺:“我听说成功学在美国挺流行的……”
聂飞儒:“可不是嘛,美国NBA的大部分球员和教练,都接受过成功学培训。据说,这种课对培养人的自信心很有帮助。”
基地会议室。
A讲师语调亲切而幽默,对球员们侃侃而谈:“……什么是成功学?如果联系到大家的职业,打个比方简单地说,成功学就是研究足球场上的人,也就是在座的各位,在足球比赛这样一个创造性的人生活动中,如何实现目标,如何达到目的的一门应用科学。换句话说,这是一门研究成功的发生和发展规律的学问。再换句话说,对于在座的各位职业球员来说,老师今天在这里所讲的成功学,其实就是一个帮助大家在足球场上,更快地克服困难,更好地实现目标,更多地把球射进对方的大门里,从而战胜对手、获取胜利的秘密武器!……”
讲台下,球员们被讲师的演讲吸引住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聂飞儒和老贺也听得聚精会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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