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十强赛开赛之前，我写了一篇文章叫《萧瑟秋风今又是》为中国队壮行。如今，提前两轮先行出线，闯入了2002世界杯的决赛圈，翻开了中国足球史上将崭新的一页。胜利应照了上篇文章的伏笔——真真是“换了人间”。

　　三将军墓的传说

　　在湖南，千百年来流传着一个三将军墓的故事，说的是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为了军事上的需要，要在湘江和澧水之间开凿一条运河，史称灵渠。

　　湘江白浪滔天，澧水波涛汹涌，要在两江之间开凿运河，以当时的生产能力，谈何容易。第一位将军领命而去，发兵10万，历时数年，就在开通运河之际，两岸却发生连续不断的塌方。始皇震怒而杀之。第二位将军呕心沥血，结果却与前任一样，仍因失败而招来杀身之祸。第三位将军，总结了前人的教训，又从民间汲取了三七分水的治河方略，历经数年，终于凿成灵渠。始皇大悦重赏之。

　　这位将军得到封赏之后，来到因此而身亡的两位前辈墓前，把全部封赏焚于一炬后，拔剑自刎，以命祭同僚。三湘百姓感动不已，自发为三将军合葬，几年后，三棵新木从三将军墓周围拔地而起，至墓顶合抱在一起，历经千百年，已成参天大树。后人无不称奇，于是，三将军墓的故事便在华夏大地上广为流传。

　　中国足球，仅从新中国算起，为了实现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这一夙愿，多少人为之汗透征袍；多少人为之泪洒沙场；多少人为之抱憾终生；多少人为之蒙羞愧悔。球迷为其癫狂；勇士为其伤残；英雄为其永不瞑目；舆论为其穷辞而无言。……

　　然而，几代人前赴后继；几代人锲而不舍，几代人上下求索；几代人团结拼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天，中国足球终于迎来了黄钟大吕的新世纪，他们用自己的行动，续写了三将军墓的悲壮传说，弘扬了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实践了中国文化那种：“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的哲学理论。正所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两种观念的消长

　　中国足球冲击世界杯的征程何其漫长，从1956年算起，已有45年。黑发人熬成了白发人，真可谓将军白发征夫泪。但前25年，干扰太多，不很正常，不是国际反华势力捣乱，便是自己折腾自己。尤其是十年动乱，不仅使中国足球无法望世界足球发展之项背，而且还搞乱了人们的思想观念，贻害无穷。因此，我们真正加入国际足球大家庭的正常序列，应当从1981年第2次冲击世界杯算起，尔来20年矣。

　　为什么这么费劲？是因为我们大部分精力没用到正地方。就像揪着耳朵濞鼻涕一样，把耳朵揪破了，鼻涕照样濞不出来，就这还要强调说自己的出发点是对的，政治上不会出问题。但足球屡战屡败的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是错的，其根本是观念滞后，对足球的认识不科学，不实事求是，左的思想和官本位在做怪。

　　足球到底是什么？是游戏还是政治？是一个普通的竞技体育项目还是精神文明的产物？足协是行政衙门还是服务性社团机构？多年来，我们的有关领导始终不能正确面对。其实，足球就是一个让老百姓喜欢的成人游戏。它有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作用，有激发人爱国主义的作用，但其本质上还是一个普通的竞技体育项目。过分强调其派生作用而忽视其本身特质，就如揪耳朵濞鼻涕一样。

　　为了与国际接轨，我们终于施行了职业化改革。实践证明，不走职业化的道路，足球水平不会提高。因为职业足球的理论和运作完全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物。而我们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怎么能大张旗鼓地学习资本主义的东西呢？这不难坏了我们的官员。于是，在改革过程中，处处绕着走，小心提防，千万别沾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恶名。明明进入了市场，却不尊重市场经济的规律。经常自觉不自觉地用长官意志，行政干预去干扰科学的规律，一边在立法，一边又自己在违法，有时甚至从政策到做法完全退回到计划经济的观念中去，自己还认为自己是在改革。再加上足球界长期以来的不团结、不虚心、不刻苦、不学习，造成中国足球20年来势成骑虎，徘徊不前的局面。

　　日本足球的职业化改革比我们只早一年，可人家的进步却有目共睹，关键人家没那么多顾虑，老老实实学习先进的足球理论和市场化运作。一旦立法便义无反顾，把精力全部用在业务学习和实践中。相比之下，中国足球界无论是管理层，还是教练，有多少精力去研讨业务？整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都怕出政治问题，甚至于踢不好球怕影响国家的安定团结。顶着这么大压力，谁还能踢好球？

　　如果说，职业足球改革，学习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理论和实践，怕犯忌讳。国内其它战线的改革经验你总可以学吧？但足球圈也好，体育圈也好，大多只看到自己圈里的事儿，对于国家宏观改革的大环境，不研究不学习，不借鉴。不了解，可以说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金融改革、经济改革，对于物价、下岗等极敏感问题，都敢于大胆闯关，并取得了辉煌战果；特区的经验，非国有资产的发展及相关政策都宽松到了何等程度。改制也早就实行政企分开了。罗干同志在人大会上的讲话再明白不过地指出放权问题：“有些事情政府部门不要去管，老实说也管不了，管不好……”

　　但中国足协呢？却始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既然俱乐部都实行了董事会领导下的总经理负责制这种市场经济的企业模式，足协就该由会员代表大会选举产生，贯彻执行会员代表大会定立的法规、政策、服务于俱乐部。而直至目前为止，中国足协仍由行政任命，既立法，又执法，外带经营，而服务的观念却极淡薄，只想管人，甚至还要把不归它管的新闻媒体管起来；尽管事实证明他们管不了，不该管，也管不好，但仍要去管。到了1997年十强赛前后，把中国足球管得既严肃，又沉闷，既僵化，又痛苦，理所当然地一败再败。老实说，把足球这样一个极富活力，极富激情，极富观赏力的成人游戏管成这样，也真不容易。当然我们可以把上述一切说成是摸着石头过河，是没经验。但却不能否认体育界足球界自身的浅薄，观念的保守、落后；一切唯上，缺乏开拓进取、敢于承担责任的风险意识。一句话，是综合素质问题。

　　所幸的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宏观环境越来越好，市场经济架构日益完善，政策方针日臻成熟。10年的足球改革，尽管反复，但毕竟把足球推进了市场，不可逆转地受到市场经济规律的制约。在反复、实践的过程中，在强大的舆论监督之下，中国足球还是朝着健康的方向发展了，尽管慢了点儿；中国的足球水平还是在不断进步着，尽管投入产出不太成比例；中国足协乃至体育决策层的观众也不是不断地更新着，尽管还不够主动。但两种观念此消彼长，一点点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尤其是’97十强赛之后，变化还是比较快的。因而，中国足球生存的环境逐渐好转，本届十强赛前后，各方面的环境、条件非常有利。

　　在中国足球队第7次冲击世界杯成功的历史性时刻，概括地反思一下20年来，特别是中国足球改革10年来的两种观念的消长过程，对我们认识自己，在今后的改革中走得更快，发展更健康是十分必要的。这实际上是在用江泽民同志三个代表的理论检验中国足球的改革发展。是不是代表了先进的社会生产力，那就要看中国足球职业化在体制、机制、赛制上的改革成果，看中国足球产业开发的成果。是不是代表了先进文化，那就要看中国足球的技战术打法和足球理论是先进的，还是落后的。是不是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最大利益，那就只有一个标准，即小平同志所说的(中国足球发展的现状)“老百姓高兴不高兴，老百姓喜欢不喜欢”。只有这样认识了，只有这样做了，政治上才真正不会出问题。

　　一道难解的方程

　　中国足球队提前两轮出线，抢在亚洲十强之首，这在中国足球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中国队的主力队员人还是那些人，对手还是那些对手———当然对手中没了日、韩，也没了沙特、伊朗。但我们细细回顾一下，除了韩国、伊朗之外，真正在冲击世界杯的征程上，给中国队设置障碍的恰恰是阿联酋、卡塔尔这样的对手。因此说，中国队此番并非没遇上对手。

　　那么为什么过去那么艰难，这次如此轻松？过去屡战屡败，这次连战连捷？过去中国队的命运总由人家摆布，这次却反过来摆布别人？是米卢真的那么神？是运气真的那么好？是中国队员突然开窍了？……

　　要解开这道难题，光钻在8000平米的足球场里是不能得到满意的答案的。一是看宏观形势的作用力，二是深入审视中国足球这些年的诸多变化，才能了然于心。

　　1993年，北京申奥败给悉尼之后，中国人更加深刻地领会了邓小平同志关于“发展才是硬道理”论断的英明。于是在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领导下，大力推动改革，加速经济建设，解放思想，勇敢闯关，卧薪尝胆地增强了综合国力，到了新世纪到来之时，中国的经济发展取得了令人咋舌的成就。国家强了，人民富了，底气足了，在世界上有了举足轻重的影响。于是，世界拥抱中国了，北京申奥成功了，中国加入WTO了。在悉尼奥运会上，中国运动员那敢于挑战，敢于竞争的气势，张扬的个性，坚强的团结，必胜的信念和放飞的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中国足球也恰恰是从1993年开始了改革大业，中国足球运动员也正是在这意气风发的创业时期中成长起来的。他们的思想、个性、技能、观念也和其他中国运动员一样，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是他们在本届十强赛中心理放松、发挥稳定的社会基础。一句话，这本来就是中国人应该有的正常心态。

　　在足球改革中，尽管出现了诸多矛盾、问题，甚至在十强赛节节胜利的时刻，甲B联赛中还有人打假球、做手脚，给中国足球形象抹黑。但真正代表中国足球形象的是国家队。这些年中，中国的范志毅、杨晨、谢晖、张恩华、马明宇、周宁等许多球员毕竟到欧洲踢过球了。而李铁、李纬峰等健力宝球员毕竟到巴西学习了几年。国内的甲级联赛毕竟搞得如火如荼。外援、外教毕竟和中国人一起同场竞技了。过去，谁见过这些呢？世面见多了，便见怪不怪了，国家富强了，自信心便强了。底气足了，便由原来的弱势转变为强势了。

　　别的不说，光是足球媒体的发展，也从8年前的不足百人，发展到今天，从事足球报道的记者据说达7千多人。媒体的竞争也达到了白热化。尽管这其中有许多不正当手段，尽管许多媒体狗仔队风气日盛，尽管不少人制造了不少垃圾新闻，尽管大多数记者今天“保米”，明天“倒米”，看到米卢率队成功出线了，立刻又大言不惭地高呼：“我一向是拥护米卢的”。但这些都是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就像中国足协在改革运作中出现的诸多问题一样，都是发展中的问题。谁也不能否认足球改革的成果；也不能否认媒体的监督、推动作用。

　　换句话说，如果足球或媒体没有出现问题，那它们也就没有发展。因为只有不做事，才不会出现问题；做事就不可避免地出现问题。只有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原则，不停顿地发展下去，才有认识真理的一天。这个过程，便是中国足球队在本届十强赛上心理放松，稳定发挥的逻辑脉络。只不过，十年改革的量变，在北京申奥成功，中国加入WTO两件大事的鼓舞下，在米卢的点拨下，瞬间产生飞跃，达到质变的结果。这一飞跃，成就了中国足球多年来的质变，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添上了靓丽的一笔。

　　几句不想扫兴的废话

　　中国足球历经半个世纪，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绿茵盛典。老百姓高兴了，中国人高兴了，足球界高兴了，体育界人士也高兴了。媒体高兴了，商家也高兴了。在这一刻，各方力量是最容易形成强大的合力的。中国足协应当在高兴之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因势利导，抓住机遇，为中国足球发展、为中国足球产业的开发奠定坚实的基础。利用市场经济规律，适时地把中国足球从眼下的商品运作，推到资本运作的高度，这个任务远比一次出线更有战略意义。要做到这一点，仅凭中国足协目前的领导班子，各职能部门的人力资源，能完成吗？思想观念能跟得上吗？

　　职业足球是大工业时代的产物，而足球产业开发，特别是资本运作，这是后工业时代的产物，对于这些新的课题，我们的决策部门能认识得清吗？该怎么办呢？

　　中国足球队实现历史性的突破，对整个中国足球来说是个巨大的鼓舞，因而也就会产生巨大的推动力。改革至此，我们才可以说，中国足球改革突破口的作用初步完成了。而不是1996年时就能下结论的。为什么那样快便草草收兵？一是对改革认识不够，二是怕发展下去，以自己的观念水平控制不了。三是急功近利。今天，中国足球终于迎来了水到渠成的这一刻，于是便理所当然地出线了。

　　中国足球出线，只是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我们的技战术水平尚不如日本和伊朗，与世界水平相比仍有较大差距。我们应当利用这次机遇，利用我们亲身参加世界杯的机会，更清醒地认识自己，更理性地认识足球，更科学地规划未来，更合理地运作市场。把本来简单的事别弄得那么复杂，以便于把精力更多地用在业务上，使中国足球走上可持续发展的良性轨道上，这才是我们应当做的事情。

　　尾声

　　几十年的梦想成真，几代人的夙愿实现。

　　我们将带着这个光荣去领受贺老总发出的“三大球要翻身的历史使命”。

　　我们将用这个光荣去告慰一生致力于中国足球事业，出师未捷身先去的黄中同志和所有前辈。

　　我们将把这个捷报化作纸钱，祭奠长眠在工人体育场绿茵之下的姜杰祥同志。

　　我们将把这个胜利，当作珍贵的礼物，献给柯轮、年维泗、陈成达、陈家亮、张宏根、张俊秀、张高天、杨秀武、苏永舜、曾雪麟、高丰文、戚务生……所有为人们所尊重的，所有为中国足球而奋斗终生的绿茵英雄。本报记者毕熙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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