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里的双方队员纷纷退了出去，只有天马队的守门员站在球门线上，不停地活动着两只臂膀，一双眼睛紧盯着禁区外的龙生队队员，他要看看究竟谁将上来主罚这记点球。

　　罗杰斯、赵军和队长成健三个人聚在一起，简单商量了几句之后，按照张铎中场休息室里的布置，罗杰斯抱着球缓缓地走向了点球点。

　　刹时，球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胆小一些的女球迷甚至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场边，龙生队所有教练和球员都站了起来，球门后面的摄像、摄影记者也同时将镜头对准了罗杰斯。

　　千钧一发！龙生队能否起死回生，如愿夺冠，全系于这个点球进与不进的结果了！

　　然而，就在罗杰斯抱着皮球面色凝重地向点球点走去的过程中，罗亮突然从禁区外双方队员聚集的人群中冲了出来！

　　罗亮追上去，拍了一下罗杰斯的肩膀，先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接着指了指对方抱在胸前的皮球，说道：“罗杰，me！”

　　罗杰斯一脸疑惑，场上场下的许多人都搞不明白罗亮到底要做什么——是为罗杰斯出主意？还是……成健、赵军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亮子，老张安排让罗杰斯罚，你……”成健的胸口紧张地一起一伏。

　　“罗亮，让罗杰斯罚吧。他更有把握一些。”赵军也跟着说道。

　　“不！我要罚，我一定要罚！”罗亮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让罗亮罚吧！”马东辉也跑过来，大声地对成健、赵军说道，“他就要走了，就让他罚吧！”

　　日本主裁判用短促的哨声提醒着龙生队抓紧时间主罚点球。

　　几个人在点球点前面的僵持，让看台上球迷的情绪变得愈发紧张。

　　张铎一直在场外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对方禁区里所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罗亮突然从后面追上罗杰斯的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了将要出现的这一意外情形。

　　主席台上，董事长刘建宇已无法保持应有的风度了，他急火火地站起身，冲到旁边坐着的总经理王建章面前，笔划着大声质问：“怎么搞的？！罗亮怎么又开始胡闹啦？！”然而，此时的王建章除了一脸无奈，已经无能为力。

　　成健、赵军、罗杰斯、马东辉还有罗亮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一齐投向了场外几十米开外的教练席；与此同时，球场里的所有人的眼睛也随之紧紧盯着张铎。

　　司马慧敏捷地将镜头从罗亮一群人身上迅速地移向了场外的张铎。镜头里，张铎面无表情，略微迟疑了几秒钟之后，毅然决然地高举起右手，食指的两个关节依次弯曲，显示着“9”这个数字，亮出了他的决定！

　　罗杰斯把手上的皮球递给了罗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成健、赵军信任地看了看罗亮，然后慢慢退开。

　　“亮哥！你一定能进！一定能！”马东辉边撤出禁区，边挥拳大吼。

　　罗亮缓缓地走到点球点前站定，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十一米之外对方那位跃跃欲试的守门员。

　　他双手把球举到面前，把自己的嘴唇慢慢地凑上去，轻轻地吻了一下。那皮球的表面是那么的光滑，温热的嘴唇与冰凉的皮格相触的一刹那，罗亮感到了一份沁人心脾的清爽。

　　他弯下腰，把皮球稳稳地放在那个白色的点上；然后，转身向后走去……

　　“嘟——”日本主裁判口中的哨子吹响了！

　　司马慧按在相机快门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进球！一定进球！”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一瞬间，罗亮的大脑中闪现出一种幻觉——仿佛他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烈日炎炎的夏日正午——

　　他在宿舍里看了一场西甲联赛的转播，巴塞罗那队对皇家马德里队，他看到了世界球星里瓦尔多主射了一记关键的点球。然后，他独自拿着球去了训练场。面对着空的球门，他想象着自己就是里瓦尔多，一蹴而就，将皮球射入了空门的死角。

　　如果说这几个月以来，罗亮历经了事业与生活上的种种挫折与不幸的话，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始于自己那次在主场对沈阳绿岛队的比赛中射失的那粒点球。

　　在自己行将离开龙生队的时候，在自己最后一次代表龙生队比赛的时候，在冠军决赛最后一分钟来临的时候，他又赢得了一个点球，他无法控制自己要去主罚这个点球的强烈欲望——他要用这粒点球作为一个证明，一个纪念，一个了断——了断所有的伤感、失落与无奈；了断所有的痛骂、不屑与嘲讽；了断所有应当了断的一切……

　　亲爱的妈妈，您安息了吗？尊敬的父亲，您还担心吗？那蓝白相间的帽衫司马你穿上了吧？那由衷的关心一峰你还记得吧？

　　罗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了自己的起动助跑——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立足的左脚在球的斜后方二十厘米处踏定，身体微微前倾、双臂自然摆动，主射的右腿由后向前急速挥动……

　　罗亮的右脚触球前的整个过程给人的感觉是他将要把皮球射向球门的右侧，人们看到天马队的守门员已经调整了自己的身体重心，并且准备开始向自己的右侧扑出。

　　罗亮紧盯着脚下的皮球，他的余光隐约看到了对方守门员的行动。在触及皮球的一刹那，他的脚踝突然向外翻转，同时身体的正面也迅速地由左向右变向……

　　脚接触球的动作是清晰、干脆的，也是毫不犹豫的——几万双眼睛看着那皮球由静止状态突然加速滚动，并且紧紧贴着隆冬季节那有些枯黄的草皮，紧紧的擦着那雪白的门柱，飞入了球门的左下角！

　　“噢——”，球场里再一次爆发出了巨大的喊声；看台上的球迷欢呼雀跃，激动的人们忘情地拥抱在一起。

　　皮球仍然在球门网底里不停地旋转着，罗亮突然双膝跪地，双手掩面，他的双肩也在隐隐地颤抖……

　　“啊——”，龙生队的场上队员呼喊着飞奔而至。马东辉第一个从后面鱼跃将罗亮扑倒在地，紧接着罗杰斯，成健，赵军，雷特尼，戴胜……一个一个叠罗汉似地扑了上去……

　　司马慧相机的快门又“咔嚓！咔嚓！咔嚓！”地连续按动着，同时，止不住地流下来的泪水，让镜头里的欢庆场面都变得有些蒙蒙胧胧了……

　　“龙生队9号罗亮攻进一球，场上比分2：1！龙生队领先！”现场广播员兴奋地播报，让数万名观众欢声雷动。

　　在“罗亮，牛逼！”，“罗亮，好样的！”地欢呼声中，罗亮从队友的身下慢慢的爬起来，他用力挥动着拳头，眼角挂着泪花。

　　就在双方重新开球十几秒钟之后，日本主裁判便高举双臂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音。球场里沸腾了！“冠军！冠军！冠军！……”，人们齐声并有节奏地欢呼着。

　　龙生队场上、场下的所有队员一同向中场圈里的罗亮奔去，而罗亮却左闪右躲地甩开扑将过来的队友，径直向天马队球门底线飞速跑去。

　　司马慧的长镜头里，罗亮奔跑的身影由远到近，由小到大直到模糊不清……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罗亮正朝自己所在的地方跑来。

　　司马慧把相机交到身旁一位同行大姐的手里，直起身子，用一只手轻轻地把戴在头上的帽子摘掉；然后，微笑着，静静地看着罗亮跑到自己的面前。

　　“司马！我进球了！我们夺冠了！”罗亮发疯似地大声喊道。

　　“罗亮！你是好样的！”司马慧激动之中，声音也变得哽咽。

　　一股莫名的冲动之中，罗亮和司马慧同时展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

　　看台上的球迷愣住了，球场上龙生队的队员愣住了，场边的记者愣住了……电视机前的千千万万的观众们愣住了。

　　短暂的拥抱之后，罗亮和司马慧又同时抬起头，两双泪光闪动的眼睛，相互凝视着。

　　他们的脸慢慢地靠近，他们的嘴唇也在慢慢地靠近，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刻凝固了，四周的人声鼎沸仿佛也变得鸦雀无声了。

　　在周围摄影记者无数闪动灯的闪烁之中，他们的嘴唇轻轻地相触了——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只有那么短短的零点零几秒钟，但，在冬日里阵阵的寒风里，那轻轻的一吻，却让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们的心中，激荡着暖暖的情意和美妙的遐想……

　　“司马，多保重！”罗亮拥着司马慧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罗亮，你也多保重！”司马慧同样在罗亮的耳边说道……

　　“那是罗亮的女朋友吧？”

　　“那肯定是罗亮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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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在纷纷议论着。

　　当罗亮和司马慧拥抱的身体彼此分开的时候，现场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那掌声仿佛是不知情的人们在这个欢快的时刻对眼前这一对年轻“恋人”的一份共同的美好祝愿。

　　罗亮又融入了欢庆胜利的队友中间。他跑到教练席前面，此时张铎的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张指！”

　　“罗亮！”

　　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去吧！去上台领奖吧！”张铎含泪微笑着提醒罗亮。

　　罗亮和队友们一同登上了场地中间临时搭建的领奖台。

　　队长成健从足协领导手中接过了那樽金光闪闪的冠军奖杯，万众欢呼声中，他双手高高地将奖杯举起，向四周看台上的球迷致意。

　　龙生队队员在领奖台上兴奋地跳跃着，嘴里一同大声地“噢噢”地喊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激动的泪水，奖杯在队员的手中相互传递——冠军的渴望，在这一时刻终于梦想成真！

　　“龙生队，过来！”、“龙生队，过来！”……东西南北四面看台上的球迷大声发出着召唤。

　　龙生队全体队员列队向看台上的球迷跑去，高举双臂、挥手跳跃着绕场一周。场内的气氛陡然间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高潮……

　　司马慧裹在一大群摄像、摄影记者们中间，用相机的镜头追随着一个个英雄的身影和一个个火爆热烈的场面。

　　司马，你可得谢谢我！”马东辉一眼看见司马慧，大声地说道。

　　“为什么要谢你？”司马慧笑着问道。

　　“你不知道吧，是我站出来坚决拥护让罗亮去罚点球的！”

　　“好吧！为了谢你，我给你拍张特写吧！”说着司马慧便举起了相机。

　　马东辉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摆好了姿势把胸前的冠军奖牌放在嘴唇边亲吻着。

　　“咔嚓！咔嚓！”司马慧为马东辉留下了一个异常“光辉”的形象……

　　足足欢庆了近一个小时，数万名现场球迷才恋恋不舍地散去。意犹未尽的人们又纷纷涌向了城市里大大小小的餐厅、酒吧，开怀畅饮，谈笑风生——回味着龙生队夺冠那惊心动魄的过程；回味着龙生队最后一分钟获得点球前后紧张窒息的感觉；回味着比赛之后罗亮和一位漂亮的女孩拥抱、亲吻那温馨美好的一幕……

　　这是一个无比欢乐的夜晚，这是这座城市中的许多人都倍感欣喜自豪的时刻……

　　入夜，《都市报》的大楼又是一片灯火通明。

　　司马慧把自己拍的整整七个胶卷全都冲洗出来，拿着两百多张照片回到了报社体育部。那两百多张照片记录下了今天比赛前前后后几乎所有令人激动的画面。当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漏掉了有她自己身在其中的那个特殊的场景。

　　“司马，你和罗亮隐藏得可够深的啊！”

　　司马慧刚一进来，李子便笑着问道。他旁边的阿刚和小周也是一脸神秘的笑容。龙生队如愿夺冠，让办公室里的气氛透着一股欢乐。

　　司马慧把一大袋子照片放在李子面前的桌子上，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司马，你猜我看到你和罗亮……那什么，当时我想到什么？”小周的眼睛里闪着兴奋而神秘的光亮。

　　“说吧。”司马慧平静地、微笑着说。

　　“《泰坦尼克》！真的！”小周的样子像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

　　“你们赶快忙吧！明天的周刊肯定特别火。”司马慧朝三个人挥了挥手，“多保重，再见！”说着，她便一转身走出门去，没有人看见她眼睛里涌动的泪水。

　　是的，本来司马慧是想把自己两天后就要离去的消息，在这最后一次为足球周刊拍照片的时候，告诉李子、阿刚和小周的。然而，当她看到三个人脸上那因龙生队夺冠而兴奋不已的表情之后，她决定还是先不说了。——她实在不想因此而破坏他们高兴的心情，影响他们工作的热情——他们此时需要的是工作的快乐，而不是离别的感伤……

　　“司马怎么冷不丁冒出个‘多保重’啊？”司马慧一出门，小周不解地问道。

　　“我听说罗亮可能出国试训，莫非司马要和他一起……远走高飞？”阿刚猜测着。

　　“我知道明天头条该怎么做啦！”李子突然大声说道：“对！就这么着！保准让一峰明天回来一看拍案叫绝！”

　　李子说着把刚点上的烟往烟缸里一扔，抄起电话，打给了《新闻报》的摄影记者刘涛…

　　司马慧回到了家。母亲笑吟吟地为女儿开了门：“小慧，这回你可甭想再骗我了。电视上那么大的一个特写镜头……我女儿这下可出名喽！”

　　“妈——”司马慧苦笑着说，“不是的！我们只是好朋友！罗亮进球了，龙生队夺了冠军，多激动啊！再者说，他马上也要去比利时踢球了，我也要走了……您能理解吗？”

　　“我……”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女儿一副认真的表情，只好无奈地说道：“好吧，好吧。你也长大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司马慧撒着娇扑到母亲的怀里，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阵热吻。

　　夜里，司马慧辗转反侧。罗亮进球立功的场面在她的脑海中反复闪现着。她的内心充满了激动，她知道罗亮在今天终于证明了自己、赢得了万众的欢呼，成为了夺冠的英雄，他也将带着一份荣耀与自信去迎接自己未来足球道路上的一个新的开始……自己这段时间里对罗亮所表示出的鼓励与安慰，也许真的对他有了点帮助，这是一件多么让她感到欣慰的事情啊！

　　当激动与欣慰的感觉渐渐平静的时候，她又一次想起了彭一峰——此时此刻正在由美国飞回中国的航班上的那个难以忘怀的人。

　　“明天，他回来之后，见到他，又该怎么面对他呢？又该跟他说些什么呢？又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突然决定出国的事情呢？又该……”

　　黑暗中，司马慧一直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心里不停地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