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隔多日，罗亮第一次被列入了十八人的参赛阵容，但是，在对沈阳绿岛队九十分钟的比赛时间里，张铎并没有派他替补上场。最终，龙生队客场2：2战平了对手。

　　罗亮几乎没有半点的沮丧，也许，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周一回到北京，他便开始等司马慧给他打电话，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只要不训练，不洗澡的时候就一直不离自己左右。结果，司马慧的电话没等到，彭一峰的电话倒打来了。

　　“亮子，我从网上看到你又被老张列入十八人的阵容啦，这可是好兆头！”彭一峰兴致勃勃地说。

　　“咳！人家是为了照顾我，让我凑合分点奖金吧。”罗亮自嘲地说道。

　　“联赛就还有一轮了吧，上不上场无所谓。关键是足协杯决赛，加把劲，争取踢上！”

　　“你不想想联赛打到这份儿上了，都不让我踢，到了足协杯决赛，那怎么可能呢？”

　　罗亮本想把自己被比利时队初步相中的消息告诉彭一峰，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

　　“对了，你快回来了吧？”罗亮问。

　　“下月七八号吧。最好是七号，这样到了北京还能赶上看足协杯的第二回合。”事先，彭一峰对龙生队在足协杯决赛中先客后主的赛程已经了如指掌了。

　　“哦。”

　　“亮子，你和司马怎么样了？”彭一峰的语气还算镇静。

　　“还那样。八成司马瞧不上我吧——要什么没什么。”

　　“噢——”听上去彭一峰是想再顺着说些什么，但，没有。

　　两个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收了线。

　　其实，在决定打这个电话之前，彭一峰已经想好了一句无论如何也要对罗亮说出来的话，就是：“亮子，如果将来我哪件事上得罪了你，让你难过，你能理解我、原谅我吗？”他甚至还想好了，一旦他说出这句话，罗亮肯定会问为什么想起这个的时候，自己就什么也不往下说了。

　　然而，通电话时，彭一峰还是没忍心把那句话说出来。他曾异常期望罗亮现在的心情很好——打比赛了，也进球了；可他能够感知到的是，罗亮依然徘徊在自己事业上的最低谷中，又谈何心情不错呢？

　　通完这个电话，彭一峰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了……

　　几天来，司马慧一直记着该给罗亮打电话的事，只是自己白天要上班，晚上还要陪着母亲出去买东西，忙忙碌碌。

　　司马慧的母亲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为了给女儿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她不仅要在北京跑公安局、大使馆，还要往英国打电话、发传真，她也曾劝过司马慧手续一办完马上就去英国，到了之后抓紧时间强化几个月的英文，待明年春天就可以正式入学了。不过，司马慧把报社领导前些日子希望自己采访完龙生队本赛季全部比赛之后再出国的事情一说，她当即同意了。

　　“对了，小慧，你认识的那个罗亮，怎么也没见在电视上露过面啊？”自从那次接了罗亮的电话，司马慧的母亲一看到电视里有足球比赛、足球节目，就会格外留意。

　　司马慧不知道怎么把罗亮现时的处境说清楚；不过，母亲的这一席话倒像是在催促自己该给罗亮打电话了。

　　重要的是，给罗亮打电话，相约一块坐坐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承诺，而是自己本来也有一些话、一些想法也该对他说出来了。

　　一天之后的晚上，罗亮和司马慧在顺水情人茶坊里见面了。

　　“小玉那天给我打电话了，说她结婚以后，家里事多了，平常就不怎么到茶坊来了。”点完茶之后，罗亮用小玉的近况作为了开场白。

　　“小玉一定挺幸福的，我觉得。”司马慧说。

　　茶桌上的烛光在飘忽地燃烧着，音响里的萨克斯风也在悠扬地吹奏着。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还是夏天，你还穿裙子呢。现在，冬天了，穿毛衣都有点觉得冷了。”罗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司马慧轻轻地说道，脸上是一分无尽的惆怅。

　　罗亮知道，司马慧又想起谢玲了。

　　“司马。”

　　“嗯？”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一声。”罗亮忍不住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比利时一支俱乐部想邀请我去踢球，如果顺利的话，打完足协杯决赛，我就得出去试训。”

　　“什么？你也要走？”司马慧吃惊地看着罗亮。

　　“什么？你——也要走？”罗亮听出了弦外之音，瞪大眼睛，同样吃惊地看着司马慧。

　　司马慧没有回避。她理了理已经长长了的头发，低头望着眼前那跳动的烛光，平静地说道：“是的，我准备去英国继续念书了。我妈妈就是为这件事专程回来的。等你们足协杯决赛踢完了，我就走。”

　　“那……”罗亮欲言又止。他简直无法相信司马慧所说的是真的！

　　“罗亮，”隔了一会儿，司马慧又开口了，“真的，能认识你我真觉得挺开心的。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知道你挺喜欢我的，也给过我那么多的关心、照顾……”

　　罗亮没有说话，手上的烟已经几乎烧成了灰柱。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司马慧，听她把想说的话讲完。

　　“阿玲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事，我觉得自己太弱小，太无助，太单纯了，许多事情我想去努力承受，但又感觉承受不起。”司马慧无奈地摇着头，我想，我是可以做一个好学生的。也许，你会嘲笑我软弱，说我逃避什么的，可是，我想这可能是我目前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是，是的，我……我理解你。”罗亮低着头说道。

　　“罗亮。”

　　“嗯？”

　　“你知道吗，那天你比赛没踢好，那么多人骂你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替你难过。”

　　“我知道。”

　　“可是，当你对我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既高兴，又不安。我高兴是因为我被自己的朋友喜欢着；我不安，是因为我怕负担不起你对我的喜欢，因为……因为我不想骗你，也不想看到你难过，不想看到你为我影响你的生活，你的事业……”

　　“司马，我知道了。”罗亮的喉节在不停地抽动着，“不管怎样，我都要感谢你。因为有你存在，才让我没倒下去，让我始终怀着一份……一份美好的希望……”

　　“罗亮，对不起——”司马慧眼里噙着泪水，“也许，是因为有个人在我心里的烙印太深了吧。……我一直无法把他彻底地忘掉……”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罗亮哽咽地问。

　　“不！原谅我。”司马慧哭着，猛烈地摇着头。

　　罗亮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又点燃一支烟。

　　“罗亮，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能再回到几个月前啊！那时候，你、一峰、阿玲、怡静，还有我，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有多开心啊！可是……”

　　“司马，你别太伤心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好，不争气，让你失望了；也让一峰，阿玲他们失望了……”

　　“不！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在球场上证明你自己，一峰……”司马慧停顿了一下，“一峰也跟我说过许多次，说你可以把球踢好，踢得很好……”

　　“快十点了，我该归队了。”沉默中，罗亮抬手看了看表。

　　寒冷的夜风中，罗亮把司马慧送到家门口。

　　“罗亮，你千万别恨我，我曾经也恨过阿玲，可是回过头一想，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司马慧又嘤嘤地抽泣起来。

　　“不！司马，你是个好女孩，不管将来怎样，不管我们在哪儿，都是好朋友，永远的朋友，……”罗亮动情地说着。

　　“谢谢你，罗亮。足协杯决赛，我等着你上场，进球，我会为你拍出最好的照片……”司马慧说完，哭着跑进楼去。

　　罗亮一个人走出很远，等寒风将自己脸上的泪水完全吹干之后，才挥手打了辆出租车……

　　回到队里，罗亮径直走到张铎的房门前，抬手不停地敲着门。直到队长成健闻声出来：“亮子，你找张指啊？他今天不值班。”

　　“成哥，”罗亮咬着牙，紧握着一双拳头，说出了四个字——“我想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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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躺在床上的罗亮一遍一遍回想着司马慧晚上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愈发觉得她真的是个好女孩，一个讲义气，善良的女孩——虽然，他知道，自己几个月来内心编织的一个爱的梦想，在今天，在司马慧哭泣着的诉说中，破灭了。

　　他庆幸的是，那份真诚的友谊还在，那份由衷的祝愿还在，那份美好的回忆还在……

　　也许是一种解脱吧——那一夜，罗亮睡得很沉、很香……

　　冬季，难道真的本就是一个离别的季节吗？

　　那天晚上，司马慧一进门，便接到了怡静的电话。这些日子，怡静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飞机上度过的。自打怡静一曲成名之后，各地电视台的文艺晚会以及大大小小的演唱会的邀请信像雪片般飞到新人类唱片公司，怡静也不得不疲于四处应付着。

　　“司马，‘宝丽金’要和我公司合作出我的新专辑。专辑将在香港录音、制作，也许下月初我就得去香港了，团里也同意了，估计一待就得半年多，你说我去好，还是不去好？”怡静虽出名了，但还是一样的单纯。

　　“啊？”司马慧心头暗暗一惊，本想再等上几天才把自己将要出国留学的事告诉怡静，不过，事到如今，只好提前说了。

　　怡静一听司马慧要出国，罗亮也要出国，当时在电话里就快哭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走……”

　　司马慧强忍着泪水，安慰道：“怡静，你现在是歌星了，别动不动再哭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再者说，我们现在走，总有一天我们不是还会来北京吗？你说呢？”

　　直到怡静不哭了，央求着司马慧在她走的的那天一定去送，司马慧满口答应下来，两个人恋恋不舍地挂上了电话。

　　周日，最后一轮联赛，龙生队主场以2：1战胜了四川熊猫队，最终取得了本赛季超级联赛的第四名。罗亮上半场坐在替补席上，下半场是在球门后面看着龙生队艰难地赢得这场比赛的——他仍然没有获得哪怕一分钟的上场机会。

　　比赛结束之后，尽管他微笑着和司马慧在场边聊了会儿天，但，其实，他心里很失望——因为，他感觉到司马慧的心里也在为自己的没有上场失望着。

　　实际上，从下半场比赛一开始，当时场上比分还是1：1的时候，张铎便点了罗亮和踢前卫的范东宁的名字，让两个人做准备活动，随时准备上场。

　　可是，在下半场十分钟罗杰斯一记直接任意球攻破对手球门，令龙生队以2：1领先之后，罗亮已经预感到自己后面肯定很难上场了。

　　果然，为了加强防守，确保最后一个主场的胜利，张铎在最后十五分钟用范东宁替下了体力有些不支的前锋雷特尼，以巩固中场的防线；而罗亮只能又一次成为了“被遗忘的角落”。

　　龙生队退场的时候，没有像以往几个赛季踢完最后一轮比赛时绕场一周与球迷道别——因为四天之后，龙生队将在足协杯决赛首回合客场挑战天马队；七天之后，还将回归主场，做最后一战。

　　看台上，热情的球迷挥舞着手臂，集体高呼着：“足协杯，冠军！”，“足协杯，冠军！”的口号，这让身临其境的张铎和龙生队队员热血沸腾，备受鼓舞。

　　“既然大家都认为先客后主的赛程对我们队有利，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把足协杯冠军的奖杯留下来，留在北京！”赛后，张铎一番慷慨陈辞，引来台下几十位北京记者一阵热烈的掌声……

　　比赛当晚，龙生队没有放假。从这个时候起，全队上下已经旋即转入了备战两场足协杯决赛的关键阶段——谁都知道，打好比赛，夺取冠军，对这个集体中的每一名成员，意味着什么。

　　司马慧把冲好的比赛照片送到体育部的时候，李子、阿刚、小周哥儿仨正忙得几乎四脚朝天了。

　　“太好了，再过七八天，一峰就回来了。不然，我恐怕就要英年早逝了！”李子抬眼看着墙上的日历，感慨着。

　　“司马，等一峰回来，再一看你现在拍的照片和两个月前一比，肯定会大夸你一番的。”阿刚手上拿着照片，一边挑一边说道。

　　“主要还是我指导得好，是吧？司马？”一直和司马联手采访龙生队比赛的小周开着玩笑。

　　司马慧笑着，但笑容的背后却是一分惆怅。几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喜欢上了足球周刊这个集体——每个成员都那么友善、乐观、勤奋……然而，再为周刊拍一期照片，自己就不得不和这个集体说声“再见”了。

　　“你们忙吧。没事，我先回去了。”司马慧怕自己再在那儿待下去，恐怕又会伤心落泪的。

　　“小慧，你出国的手续下礼拜就全能办好了。你看咱们订哪天的机票——下下礼拜一，还是下下礼拜二？”司马慧回到家，母亲便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下下礼拜二吧，因为下礼拜天我还要去采访。”

　　“嗯，好。不管怎样也要为报社站好最后一班岗才行。”母亲微笑着对女儿说道。

　　晚上睡觉前，司马慧又用抹布轻轻地擦着木柜上谢玲的遗像。照片上的谢玲笑的是那么甜美，司马慧怔怔地看着她，耳边仿佛听见阿玲在大声说着：“好啊！司马，你倒是一走了之了，把我一个人丢下啦……”

　　司马慧赶紧关灯上床，紧紧闭着眼睛。谢玲刚才的“话”倒让她突然意识到：阿玲不在了，自己又要走，再加上也将离开的罗亮和怡静，一峰回来之后，他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这个问题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地思考着。“小慧，怎么还不睡？”身边的母亲翻过身，爱抚着女儿的头，小声问道。

　　直到准备回国之前，彭一峰再也没有给北京打电话。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星期三一个下午的时间里，逛了洛杉矶一家最大的商场之后，就让自己从一个怀揣二千多美金的“中农”，变成了一个几乎身无分文的“贫农”了。

　　那天下无，彭一峰逛的那家商场大得出奇，足足横跨四五条街区。商场里商品琳琅满目，除了航空母舰和波音飞机之外，好像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从那里买到似的。

　　彭一峰先给父母各买了一双旅游鞋，又给程洋、李子、阿刚、小周各买了一支“Zipoo”打火机；给李副总编买了一支高档签字笔，给方主任买了一瓶名牌香水，给机房组版的小姑娘也一人买了一小瓶香水……然后，他便开始精心挑选着要送给几位好朋友的礼物。

　　他花了一百一十美元给怡静买了一台索尼CD机；花了一百四十五美元给罗亮买了一双红白相间的新款“阿迪”足球鞋。当他习惯地还想着该给谢玲买什么礼物的时候，他意识到阿玲已经不在了……为此，他陷入了一段很长时间的沉思……

　　最后，彭一峰驻足在一家珠宝手饰店里。

　　“您需要些什么？”女店员礼貌地问道。

　　一条银光闪闪的钻石项链，让彭一峰两眼也随之放射出光芒。他低头看了看价签——他先看到的是“345”，再往后看的时候，那一大串“0”几乎让他一眼没望到尽头。彭一峰笑了笑，庆幸自己刚才没轻易对人家说出“我想看看这个。”

　　“先生，这边的钻石项链要便宜一些。”正在彭一峰不知所措之际，女店员微笑着用手指着一个角落里的柜台。

　　一条链子很细、钻石很小的项链在那一大排钻石项链中被一峰一见钟情了。之所以他对这条项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原因是它精巧、别致的外观，朴素间不失独特；另一个原因是它的价格是一千一百八十美元——进珠宝店之前，彭一峰曾经仔细清点过一遍“弹药”——他还剩下一千二百五十六美元又二十八美分。

　　彭一峰掏钱交款买下了那条细小的钻石项链。将装着项链的红绒盒放进自己上衣口袋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满是司马慧戴上这条项链时的样子和表情……

　　拎着大包小裹走出那家大商场，彭一峰又进了商场边的一家书店。最后，他为自己花了二十八美元买了一件礼物——英文原版的《美国报业发展史》。

　　傍晚，彭一峰拖着两条逛细了的腿回到了酒店。小孙、小常哥儿俩过来把他疯狂购物的战利品翻了个遍，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些东西真不值两千多美元！彭一峰笑着没说话——因为他没把那条钻石项链拿出来展示，当然不值了！

　　凌晨四五点钟，李子从北京的报社给彭一峰打来了国际长途。

　　“一峰，龙生队足协杯第一回合，客场0：0踢平了。”李子向彭一峰汇报着足协杯决赛龙生队与上海天马队第一回合的战报。

　　“平啦？那不错啊？”彭一峰立马儿精神起来，“罗亮上了吗！”

　　“没有。”

　　“噢。”彭一峰怅然若失。

　　“你具体什么时间回北京，我好去接你。”

　　“甭提了，下礼拜一中午，正晚了一天看不到第二回合。”彭一峰无可奈何地说，“不过，我觉得龙生队这回的冠军肯定拿下了，到时候，你们哥儿几个一定要在报纸上狂炒一番——头条用大标题、大图片；不行干脆就用四个版全都报这场比赛……”

　　“OK！那我们等你回来，北京见！”

　　“北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