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完下午在龙生队拍的训练照片，司马慧回到报社径直来到体育部办公室。此时，彭一峰也刚写完一篇题为《龙生雨中苦练 明日南下广州》的稿子，正在和杨主任交流着足球周刊近期的业务工作。“司马啊，得谢谢你！这段时间你对我们体育部工作的支持非常大。”杨主任见司马慧进屋，热情地以主人的语调说道。司马慧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把一叠照片交到当天版面编辑的手上，目光自然地向旁边扫了一眼彭一峰。彭一峰几乎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又接着和杨主任聊着。司马慧只好迈着犹豫的脚步，离开了体育部。司马慧出屋也就1分钟，一阵狂风突然袭来，窗外又开始下起暴雨，夹杂着电闪雷鸣。杨主任忙不迭地起身和几个编辑分头把敞开的窗子关上，而彭一峰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猛然向屋外跑去。彭一峰顺着楼梯跑到一楼，在报社楼前的大门口，他远远地看见司马慧在暴雨中的街边，艰难地伸手拦着出租车；雨幕中，街灯与车灯都像是电力不足一样忽明忽暗。一辆又一辆载着乘客的出租车从司马慧的身前驶过，司马慧则像是“汪洋中的一条小船”一样--孤立无助。 彭一峰的心头顿时涌过一阵怜爱，他大声喊着“司马”。虽相隔不是很远，但彭一峰的喊声还是被雷声、雨声、车流声淹没掉了。彭一峰冲进雨中，向司马慧站立打车的地方跑去。他想叫住对方，开上自己的车送她回家。然而，彭一峰跑到一半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在司马慧面前停了下来，她那柔弱的身影也迅速地躲进了车里。夏利车汇入了雨中的车流，彭一峰呆呆地站在雨里，直到那车消失在远方……彭一峰有些后悔——后悔刚才司马慧去体育部送照片的时候，自己不应该连招呼都没打，而是应该主动问问她是不是回家。如果她说回家，就让她等一下，等自己和杨主任说完话，好开车顺便送她一程。自从那天知道了罗亮对司马慧有着一份深深的喜爱之后，彭一峰似乎也开始了对她有意无意的回避。虽然他也反复告戒自己，要像刚认识司马慧时一样，自然从容地对待她，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做到，或者说无法做到。彭一峰就这样一直站在雨里，任凭雨水肆无忌惮地“欺凌”。直到报社看门的许大爷发现他，从屋里打开窗户大声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如梦初醒地调头走回报社大楼。“怎么着一峰，出什么事了？！”许大爷从屋里出来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彭一峰笑笑没有回答。当他用毛巾擦脸上雨水的时候，才突然感觉有两股热流慢慢地在冰冷的雨水中混杂地在脸上下落——那是从他的两眼中涌出的……

　　在队里吃晚饭的时候，罗亮便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餐厅里，队员们一起聊着周日的对手广州越秀山队近期的战绩与球队的人员、战术……罗亮只是闷头吃着，半句话也没搭茬，之后便匆匆地上楼回了宿舍。明天上午全队将要启程开赴广州，按队里规定，晚上队员将不得外出。窗外下起暴雨，雨水不停地拍打着玻璃，外面的景物已一片模糊，不大的宿舍仿佛突然间变得“与世隔绝”。罗亮把自己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在将手机放好之前，他还刻意看了一眼机屏上的显示--电池很满，信号也很强，一切正常。罗亮在等着司马慧的电话。他记得上次在主场比赛的中场休息时，自己走下场地把手机号码写在了司马慧的手心里，一天之后，司马慧也如期把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询问和一峰、谢玲几个人一块相约吃晚饭的时间、地点。“她不会忘了我的手机号码的。”罗亮心想。阴天下雨，罗亮又没开灯，所以屋里很暗，只有手机上的那个小绿灯在一闪一闪，好像是夜幕下大海上远处的一座灯塔。有人敲门。“进来！”罗亮估计是马东辉。果然不错。“我×！亮哥，怎么不开灯啊？”马东辉一进屋，便扯开嗓门嚷嚷道。“你要是嫌屋里黑，你就出去！”罗亮没好气地应了一声。马东辉直犯愣，只好找把椅子坐下，话也没敢马上说。他从兜里掏出烟，递给罗亮一支，又用打火机帮他和自己点上。罗亮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点“过”了。马东辉这小子虽然有点“不务正业”，在队里也没什么人待见，但其实他人不坏，挺仗义的，尤其对罗亮挺佩服，时不常也能对他表示一下关心。“小子，你最近练得不错嘛！”罗亮吸了口烟，笑着冲马东辉说道。罗亮态度的转变，让马东辉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唉！瞎练呗！反正也打不上(主力)；不过，等你下一场复出了，我得努力争取能上场，我觉得还是跟你一块儿踢舒服。”马东辉特认真地说道。其实，马东辉说的并非纯粹是恭维。上半赛季，罗亮一直是主力前峰，马东辉多半要么坐板凳，要么到下半场最后二三十分钟才替补上场。即便这样，罗亮所进的6个球里，是马东辉传的就有2个；而马东辉惟一射进的1个球，还是罗亮边路突破后传给门前无人防守的他的。“你俩倒是有点默契，对路子。”连张铎也曾经当着全队的面对他们俩说过。罗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桌上静静“躺”着的手机上。马东辉接着又说了一大堆--什么张铎啦、赵军啦；什么训练啦，比赛啦……可罗亮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他一直在等着自己手机振铃的响起。末了，马东辉看出罗亮有很重的心事，又不好多问，只得说了句“《足球报道》快开始了，我回屋看去了”，便转身离去。屋里除了窗外的雨声、雷声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了。罗亮心烦意乱地又点上一支烟，黑暗中他无法看清自己吐出的烟圈。罗亮在心里估算着司马慧究竟什么时候会给自己打电话。有一刻，他觉得自己下午在电话里对司马慧所说的话是不是太“唐突”了一些？其实，罗亮并没有想马上向司马慧表白什么，他只是想约她明天晚上一块吃顿饭聊聊--因为下周自己就解除禁赛处罚了，这个周末是他到年底赛季结束之前惟一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了，他不想轻易地把它“浪费”掉。走廊里传来了《足球报道》节目的开始曲。几乎每间宿舍的电视都锁定在这个频道上--在这不许外出的雨夜里，恐怕只有这档足球节目来陪伴这些球员了。罗亮又看了一眼桌上那无声的手机，然后，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找到体育频道。他把音量调到很小，刚好可以听得见。电视上首先播放的是上一轮超级联赛的赛事报道，所播的第1场比赛便是北京龙生队主场4∶0狂胜深圳罗湖队的比赛。解说伴音配着龙生队那天攻势如潮的画面这样说道：“……北京龙生队显然因为两名新的外援前锋的到来而增强了实力。来自阿根廷的罗杰斯和雷特尼有着极强的攻门欲望与出色的个人技术，他们在自己登陆中国职业联赛的首场演出中，便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电视上是罗杰斯、雷特尼比赛中突破过人、抢点射门、破门得分后的精彩画面，当然，还有两人进球后先后露出印有“9”字的贴身白色背心的特写镜头。这时，解说伴音传来：“……两位外援在进球后均向人们展示了各自写在背心上的‘9’字。事后我们了解到：这是俩人为了表达对龙生队因违纪遭受停赛1个月处罚的9号队员罗亮的友好而特别设计的。曾经是龙生队绝对主力前锋的罗亮在历经了射失点球、违纪受罚等风波之后，是否还能东山再起呢？而复出之后的他能有足够的实力与两位外援竞争场上主力前锋的位置吗？……外籍球员的加盟，的确已对本土球员的生存空间，构成了很大的威胁。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提醒那些自觉水平能力不俗的中国球星：你们差距还很大，很大……”配着上面这段解说词，荧屏上是罗亮在上半赛季的比赛中一次又一次带球、传球失误，一次又一次错过门前射门机会的画面……罗亮苦笑了一下，顺手将电视关上。曾几何时，同样是这个足球节目也曾经对他进行过专门的采访，对其在比赛中的不断破门得分大为称赞，甚至在节目中还建议过“国家队的主教练应当给像罗亮这样的国内联赛中的后起之秀以机会，让他们去国际比赛中磨炼球技、努力提高”云云。罗亮又一次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那小绿灯仍在不断地闪烁着；窗外的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停下了，路灯的光亮隐约透射进来……手机就在这一片沉寂中突然响起，罗亮的心也骤然狂跳不止。他伸手一把抓起手机，拼命按下通话键：“喂！——”

　　司马慧顶着大雨打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7点半了。她给自己煮了一袋方便面，却只吃了不到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因为中午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关窗户，雨从窗外打进屋子，溅湿了一地，司马慧赶紧擦干净。“他为什么看都不愿看我呢？”司马慧斜靠在床上，又想起了刚才在报社体育部办公室，明知道自己进了屋，彭一峰却“视而不见”的情景。紧接着，司马慧便记起罗亮让她晚上给他打电话的事。她从书包里翻出了电话本--其实，那天在体育场里罗亮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她手心上的时候，她已经把那个最后四位数是4个“9”的号码牢牢记住了，在电话本上再查看一遍，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而己。但是，司马慧拿起电话试着想拨罗亮的手机，却连续两次拨到一半便挂断了--她觉得时间还太早，也许罗亮正在忙什么呢！司马慧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太想找个人说话了，而此时她惟一能够拨打的只有谢玲的电话了。“宝贝儿，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电话刚一接通，谢玲便开口说道。“瞎说吧你？”司马慧笑着抢白道。“不不不！真的！明儿晚上有事儿吗？”“没什么事儿。怎么？去哪儿玩？”“什么玩儿！工作！我和怡静联系过了，她们团明儿晚上正好在北京剧场演出一台歌舞晚会。你带上相机跟我去，给怡静拍几张演出照。公司这边想先看看她的舞台形象，然后再考虑找她来试试音。怎么样，没问题吧？”谢玲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风风火火。“大小姐！您别忘了您也是摄影系本科毕业的，干嘛不自己拍？”“我都快忘了怎么按快门儿啦！”谢玲哈哈大笑地说：“你就帮我一下吧！求你啦！”司马慧只好投降了，她刚想再说点什么，谢玲接着提到了足以令司马慧心头一颤的3个字--“彭一峰你见到了吗？”“见啦，今儿还去龙生队采访、去报社发稿了呢。”司马慧犹豫了一下说。“这家伙！也不打个电话给我！”谢玲嘟囔了一句：“好啦！明儿中午我再跟你联络，老板现在叫我过去了。”说着，谢玲便挂上了电话。司马慧轻轻地扣上电话，心里有了一丝欣慰，只因为谢玲刚才那句抱怨彭一峰不给她打电话的话——司马慧知道谢玲对初次见面的彭一峰很“感兴趣”，但至少彭一峰对谢玲没有“主动接近”。说实在的，司马慧有些“怵”谢玲——她只要想去征服一颗男人的心，似乎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司马慧也很羡慕谢玲，至少，她自觉在这方面自己与之相比实在是软弱了许多。司马慧打开了电视，用遥控器一个一个地换着频道，直到火爆的足球比赛的画面映入她的眼帘--那是体育频道《足球报道》节目正在播放的龙生队比赛的专题片。司马慧认真地看了起来，这还是她第1次如此认真地去看一档足球节目。司马慧听到了解说伴音对龙生队的评论，看到了罗亮在场上屡屡失误的画面，也听到了片子最后那几句针对性很强的善意提醒……她不知道假如罗亮看到、听到这些会是怎样的心情，这使得她旋即拿起电话，拨通了罗亮的手机……

　　“你好！我是司马！”“你好……”罗亮问了一声好，整个身子立马竖了起来，仿佛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一时竟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短暂地沉默之后，还是司马慧先开了口。“刚才我在电视上还看见播你们龙生队了呢！”“噢！”罗亮因司马慧的“主动”而放松了许多：“听见电视上挤兑我了吧，唉！没辙！确实和人家有差距。”“我也看不懂足球，不过听彭一峰以前说过，说你踢得挺不错的……”“咳！一峰是我哥们儿，他能说我踢得不好吗？！”说完，罗亮和司马慧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等笑声过后，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尴尬的沉默——都想开口把交谈继续下去，却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回，先开口的是罗亮：“司马——”“嗯？”“我……我……”罗亮“我”了半天。司马慧的心突然一紧，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这让她变得慌乱起来，屏住呼吸听着罗亮继续说下去。“你明儿晚上有时间吗？”罗亮把刚才开头的“我”字变成了“你”字。“有什么事儿吗？”司马慧本能地回应了一声，但语气相当的温和。“没……没什么重要的事儿。”罗亮强挺着笑了笑：“我想如果你有时间，我就请你吃个晚饭……你别觉得……只是聊聊天，反正，不然你也得吃晚饭嘛！”司马慧被罗亮的话逗乐了，心情也没那么紧张了。不过，她忽然想起来，先前谢玲已经约她明天晚上为怡静的演出拍照片的事。“你还记得谢玲吧？”司马慧说：“她让我明儿晚上和她一块儿去看怡静的演出，还要给怡静拍照片，所以……”“噢——我还以为谢玲是说着玩哪！原来真的要把怡静推成歌星啊！”罗亮说：“不过，演出8点才开始呢，我们可以先吃晚饭，吃完了再去北京剧场看演出。”“你怎么这么清楚呢？谢玲还没通知我演出是几点开始呢！”司马慧有些不解地问道。罗亮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接着他的声音又传来了：“司马，是这样，我原来的女朋友是和怡静一个团的，也是跳舞的。那会儿我常去看她们演出，节目我都能倒着‘背’出来了。”司马慧先是“吃了一惊”，又“恍然大悟”地顺嘴追问了一句：“原来的女朋友？那又为什么分开了呢？”罗亮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司马慧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罗亮，却问人家的隐私，多少有些唐突，于是赶紧把话头岔开。“那这样吧，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吗？”“行！”罗亮很干脆地回答道：“正好明天队里去广州，我也不用提前归队了，我也想去看看你们给怡静拍照。对了，一峰也会去吧？”“我不知道。他……”“他一定会去的。”罗亮很肯定地说，“一峰对怡静的事情都很上心。其实，我一直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哦。”司马慧轻轻地“哦”了一声……

　　“是彭老师吗？”谢玲拨通彭一峰的电话就来了这么一句。此时彭一峰刚从报社回到家中。“谢玲吧？对不起，这两天有点儿忙，没给你打电话。”彭一峰有些“紧张”地说。“明儿晚上你有事儿吗？”谢玲问。“嗯——”彭一峰的脑子在飞速地转着，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当的借口：“我得回我爸我妈那去看看他们了，恐怕晚上也就不会在这住了。”他诚恳地说。“哈！哈！哈！”谢玲突然大笑了起来：“彭老师啊，你是不是怕我啦？啊？”“我？怕你？”彭一峰的脑门上居然渗出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