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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国第一部长篇足球小说《假球》第二章(2)

http://sports.sina.com.cn 2001年04月12日08:15 新浪体育

  (12)

   [A讲师和队员们朗读的声音以及背景音乐渐弱。(叠画:队员们收起行囊登上返程的大巴车,与基地人员挥手告别。大巴车里,关子雄站在通道中打着拍子指挥,队员们在笑叫着唱歌。镜头切向某场比赛的现场,黄河队在场上向对手大举进攻。在另一场比赛中,黄河队攻破了对方的大门,进球队员与队友抱在一起庆祝。看台上的观众举臂欢呼。大李在比
赛中扑救出险球,关子雄走过去摸了摸大李的头。大李大脚开出了球门球。不同的场地和不同的比赛里,一组黄河队各种角度的射门集锦)。

  男声旁白:"在聂飞儒看来,黄河队的本次集训完全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可以相当准确地说,恢复了元气的黄河队是杀气腾腾地抱着复仇的念头,重新扑向甲A赛场的。他们先是以绝杀的完美技术和战术击败了大江队,然后风卷残云一般打得洋帅领军的野马队望风而逃,紧接着又转战客场,反客为主地教训了势不两立的猛虎队……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卷土重来的黄河队再一次把甲A江湖搅得风声鹤唳。"]

  [黄河队射门集锦画面上叠画:印刷厂的机器在快速印报。街头报摊读者如潮。各种体育报纸尤其是《新足球》报的大字标题:黄河队收复失地!--老聂发威 黄河大胜-黄河一发不可收!!--黄河队再居榜首--聂飞儒笑扁诸侯!--谁能拦住黄河?!。]

   [一家电视台口播的体育新闻:"……本轮的甲A联赛结束后,黄河队重新回到了积分榜的首位,反弹的势头非常强劲。聂飞儒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毫不讳言本赛季的野心,像往年一样表现出强硬的姿态和超乎寻常的自信心。舆论普遍认为,黄河队的东山再起将使甲A重新回到几年前的'聂飞儒时代'。"]

   [一个挤满记者的新闻发布会会场,有记者问聂飞儒:聂导,你认为黄河队已经彻底走出低谷了吗?

  聂飞儒微笑道:你的意思恐怕不是低不低谷的问题,而是我会不会下课的问题吧?众记者哄笑,又有人问:聂导,大家都说你是个智勇双全的常胜将军,就算输球了也能很快赢回来,你有什么秘诀吗?

  聂飞儒故作正经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没有什么秘诀,大丈夫能屈能伸而已。

  《新足球》报女记者高羽问道:聂导,人们都说黄河队将会把本赛季的冠军再一次收入囊中,你也会再一次捍卫中国本土教练的名誉,你对此有何评价?

  聂飞儒一笑:小高,这话可是你说的,而不是我说的,到时候我拿不了冠军,也捍卫不了咱国产教练的什么名誉,你们这些记者可不要怪我,别到时候又在报纸上、电视里把我骂得一无是处!

  高羽开玩笑:有人敢骂你吗?

  聂飞儒眼一瞪:怎么没有!前些日子我们一输球就有人骂我,什么黄河队英雄迟暮,聂飞儒人老珠黄……

  笑声中,有记者叫着说:聂导!您可千万别下课,少了您,不光咱甲A寂寞,我们这些记者也没新闻可写啦……]

   [《新足球》报的一个头版上,一张聂飞儒指点江山、口若悬河的大幅彩色照片撑满大半张报纸,题图文字是: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黄河俱乐部江董办公室。一面墙壁的壁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在射灯下熠熠生辉。聂飞儒推门进来:"老江,找我有事?"

  江董停下手中的事儿,用指头揉了揉太阳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聂飞儒接过江董的烟,点着吸了一口。

  江董松了松领带:"我说,咱们下几轮能不能少赢几场球?"

  聂飞儒一愣,面露不解。

  江董:"只要咱们保住积分第一的位置,后面的球不必非得赢下来……不瞒你说,老聂,这几轮球队连战大捷,光是奖金就发了几百万了,俱乐部的奖金预算马上就要超标了。"

  聂飞儒想了想:"老江,对如何经营如何赚钱,我是不精通也不在行,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吧。"

  江董诉苦道:"唉,这真是个自相矛盾的问题……前几年哪有这么高的赢球奖金?像咱们俱乐部这样的,全年收支能够勉强持平,在甲A中已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了……这几年,转会费、签字费、工资奖金以及打客场的花费日渐上涨,俱乐部实在不堪重负……按道理,球队和球员不能只是为钱踢球,发奖金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假如不是这个理儿,以俱乐部眼前的经济状况,还不如在甲A中维持几年中游水平,等收入情况改善了,再夺冠也不迟。"

  聂飞儒心中不快面色沉闷,未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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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队会议室。江董、聂飞儒、老贺、领队坐在小主席台上。聂飞儒面无表情地宣读文件:"……因此,从下一轮开始,为配合俱乐部市场战略的科学化和稳定化调整,队里的主场赢球奖金暂时减半,客场赢球奖金暂时降低30%,平局的奖金暂时停发……主力队员和替补队员的固定工资标准维持不变……"]

  [队员们敢怒不敢言,有轻微的骚动声。小孙冷笑着摇了摇头。小顺子抱着双臂坐着,嚼着口香糖声色不动。]

  [聂飞儒继续照本宣科:"……在联赛的下一阶段,根据俱乐部的经营状况和球队的成绩,以及联赛形势的变化,俱乐部将制定出台新的奖金发放办法……"]

   [《新足球》报编辑部里,一群编辑、记者不拘小节地围坐在会议室的沙发里开编前会。这间会议室布置得很清雅但很随意,几排办公型的布艺沙发中间,安放着一张很大的正方形玻璃茶几,上面凌乱地丢着几份图表和文件,沙发旁还有几台电脑,墙上贴着各种报表和公告。]

  [孟义:……黄河队正在扩大领先的优势,聂飞儒夺冠的经验非常丰富,他们下一轮的对手是实力较弱的狐狸队,势必要全取三分……你们说,狐狸队敢在赛前放话要击败黄河,这不是存心要激怒聂飞儒吗?    

  《新足球》报记者赵刚:说来也怪,这黄河队在甲A从来都是称王称霸的,谁都怕它三分,偏偏这么个升班马狐狸队算是它的克星。去年足协杯,狐狸队当时还在甲B,半决赛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与甲A的老大黄河队成了对手,人们都以为狐狸队整个儿一个以卵击石,谁想到它竟然以主客场4比2的总比分淘汰了堂堂的黄河队!

  高羽:这是去年最大的一个冷门!当时多少人跌碎了眼镜!孟义:我记得事后聂飞儒被人骂得狗血喷头……我后来跟他当面聊过这事,他承认有轻敌的原因,但据他说,这支狐狸队打法粗野、作风野蛮,场内场外的小动作很多,他觉得狐狸队是一支下三滥的球队,江湖习气太重。

  赵刚:狐狸队的主教练很年轻,几年前还是甲A的现役球员,退役后到国外进修了半年,这人本事挺大的,一回国就迅速挤掉了前任,而且率队的成绩相当不错,包括去年足协杯淘汰了黄河队,甚至在去年联赛的最后关头冲上了甲A。

  高羽端着水杯,刚接了水返回来,站在沙发后面用另一只手比划道:去年足协杯那场球我在现场,比赛时狐狸队的教练站在场边一个劲儿地咋呼,踢狠点儿!踢凶点儿!别怕犯规,使劲儿踢!……聂飞儒就站在离他不远处,听见他这样喊,气得吹胡子瞪眼(坐在她身前沙发上的同事都笑了起来)……狐狸队确实踢得太粗暴了,他们的队员在教练的教唆下,在场上就像黑社会的打手一样。那场球简直就是一场摔跤比赛!黄河队怕受伤,技术和战术根本就发挥不出来(高羽坐回沙发,意犹未尽地对孟义说)……赛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聂飞儒拒绝同狐狸队的主教练握手,搞得对方狼狈不堪!

  赵刚笑:从那以后,黄河队和狐狸队就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狐狸队得势不饶人,他们的主教练赛后在报纸上说,我们是同一支娇气的女子足球队打比赛,她们的首领老得连手都握不动了!……你们想想,以聂飞儒的火爆性子,听到这种话他能咽得下这口气吗?今年狐狸队升上了甲A,正所谓不是冤家不碰头。过几天,黄河队与狐狸队的第一场甲A对抗就要开始了,真不知聂飞儒此刻在想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聂飞儒在机场的走道上边走边对同行的老贺说,"就这么只小狐狸,值得我去多想吗?"

  老贺锁着眉头没答腔。

  "教训这种不要脸的球队,除了在场上狠狠地揍它,别无他法!"聂飞儒说。

  "这也是,咱们在球场上混了几十年了,头一回碰上这么个无赖对手,不教训教训它,它还不知天高地厚了!"老贺说。]

   [黄河队的队员身着深色西装,提着统一的旅行袋,鱼贯登上飞机的扶梯。同时登机的旅客纷纷与他们握手致意。小顺子嚼着口香糖,双耳塞着CD耳机,面无表情地从立于舱口的两名空姐身前走过。俩空姐相视一笑,其中一个做了个鬼脸。]

  [小顺子和小孙放好了行李在座椅上坐下,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跑到小顺子跟前伸出一个小本子请他签名。小顺子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划了几下,笑着将笔递还回去。又有几个球迷发现了小顺子,请他在背心和皮包上签名,小顺子不厌其烦地一一签着。]

  [小顺子身旁的小孙显然也很知名,有一个男球迷等小顺子签完了,也拉着小孙补签,并对小孙说:"多进几个球!今年的最佳射手肯定是你的!"

  小孙笑笑。]      

   [飞机已在空中。队长关子雄与大李并肩坐在座椅上。大李捧着张体育报纸在读,扭头对关子雄说:"这些报纸真会炒作!你看看这条消息。"

  关子雄接过来扫了几眼,不禁小声读出声来:"究竟是寻仇而来的黄河猎手们煮了狐狸下酒,还是不畏强暴的狐狸好汉们再跨黄河扬威,人们拭目以待……什么呀!"关子雄将报纸丢在一边。

  大李说:"你再往下看呀,你看看狐狸教练在说什么。"

  关子雄重新读,又不禁读出声来:"我们不是好欺负的,我们会像去年一样打败黄河这只纸老虎!我希望他们不要再像女人一样容易受伤!……太过分了!有这么说话的吗?!"]

   [飞机座椅上,老贺坐在聂飞儒旁边锁着浓眉说:"这次去狐狸队的主场,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聂飞儒本在闭目养神,闻听此言张口斥道:"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没骨气!"

  老贺依然锁着眉头未还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聂飞儒忽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地说:"从去年到今天,我等这只臭狐狸等了一年了!这次我们一定要扭断它的脖子!"(聂飞儒面容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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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去年在足协杯上被狐狸队这个龌龊的对手淘汰,聂飞儒和黄河队一度声誉扫地,让人骂得狗血喷头。不识趣的狐狸队主教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媒体上以讥讽的言辞刺激聂飞儒,更使他恨不得逮住机会剥了这只狐狸的皮,抽掉这只狐狸的筋。

  狐狸队去年底升上甲A,聂飞儒感到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本轮两队首次在甲A赛场相遇,赛前的众多媒体充分注意到了两队之间的这层过节,兴风作浪,火上浇油。狐狸队主场的三万张门票已被抢购一空。他们的光头教练又在报上煽风点火,叫嚣说,老聂代表的是甲A老贵族的垄断利益,这样的旧世界早就该砸烂了!我们狐狸队从来就不怕他们!……皇帝轮流做,不能天天在你家,我们这次还要用行动来证明,黄河队不过是纸做的老虎!哈哈,聂飞儒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聂飞儒又一次被这个混球小子气得七窍生烟。临出发前,在一次严密封锁消息的准备会上,由俱乐部江董压阵,聂飞儒向黄河队三军将士下达了必须净胜两球以上的军令。他恶狠狠地说,我们这次必须要把这只狐狸打个稀巴烂,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乱放臭屁!

  奇怪的是,在聂飞儒率队抵达客场的当天,他从一张体育报纸上吃惊地看到了一篇标题为《黄河发誓净胜两球赢狐狸》的文章。文中说:"据消息灵通人士披露,黄河队主帅聂飞儒命令他的弟子们,只有以两个净胜球以上的优势战胜狐狸队,才能领取赢球奖金,否则一个铜板也拿不到。为此黄河队的队员牢骚满腹。狐狸队听说此事后认为,好大喜功的聂飞儒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净胜两球一说无异于痴人说梦。狐狸队有关人士同时表示,主队已针锋相对地作出部署,要求队员敢于击败对手,以反击黄河队和他们的首领聂飞儒所一贯实行的甲A霸权主义……"

  这篇报道使聂飞儒震怒不已。

  他万万想不到赛前制定的军机大事会被人公开刊登在报纸上。这种泄密行为将对这场即将开战的比赛产生极大的干扰,也使俱乐部和他本人的形象严重受损。他马上把这篇文章传真回俱乐部,要求进行严厉的调查。

  接着,他在下榻的饭店临时召开紧急会议,就此事向全队发表意见后,余怒未消地警告说,队里的纪律大家都清楚,如果我查出来这个无耻的奸细就坐在我们中间,我不会放过他,相信在座的各位也不会放过他!

  这件事搅得全队上下人心惶惶。为了避免军心不稳备战混乱,聂飞儒只能将此事暂时搁在一边。他丝毫没有料到,更让他奇怪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场外而是出现在这场比赛的赛场里。

  那天,在狐狸队三万名拥护者歇斯底里的疯狂呐喊声中,比赛准时开始了。聂飞儒估计到这场比赛火药味很浓,事先作出了周密的安排。他坚信这些久经恶战的弟子们此次能够应付这只骚狐狸搞出的任何花样。他高傲地坐在指挥席上等着看一场好戏,等着等着,感到苗头有点不对。他发觉自己的头号射手小孙一反常态狂躁不安,还没有一脚像样的射门就冒冒失失、毫无必要地领了一张黄牌。

  他赶紧向就近的队员喊道,让小孙冷静点!

  这场球实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黄河队队员像头愤怒的狮子比狐狸队的打手们脚头更硬更狠更凶。狐狸队原想以硬对硬打对攻,试探了十几分钟,终究顶不住黄河队绵绵不绝的壮阔攻势,从前锋到后卫都被赶羊似地挤压至后场乱成一堆。

  聂飞儒畅快地欣赏着狐狸队如活靶子般挨打的狼狈相,暗暗地为弟子们鼓劲叫好。不料,该死的小孙在对方的禁区外抢截时,用了一个他从未用过的可怕动作从身后将对方一名后卫大力铲倒。

  这个明显伤人的动作实在太恶劣了!裁判毫不犹豫地向小孙掏出第二张黄牌,然后用红牌驱逐出场。

  聂飞儒心里一惊,等小孙下场走过来,张口训道,怎么搞的?!你吃错药了?!

  小孙憋着脸向休息室溜去。

  这场上少了主力前锋小孙,而且净减一人,黄河队的进攻威力顿时减了下来。狐狸队也无力反击,索性混到上半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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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场休息时,聂飞儒顾不上小孙的事,被迫匆忙调整了阵型和战术。他要求司职前卫的小顺子放弃自己的区域大胆前插,其它几名前卫立即增加火力点,只要打进第一个球,狐狸队就会压出来,他一出来,留下的空档就多,那时他想守也守不住了。另外,坚持控制住球,像上半场一样上下左右前后调度,让那些狐狸追在球屁股后面瞎跑,他们摸不到球,体力会下降,自信心也会下降,就算他想耍流氓胡踢乱踩,他也找不到机会……

  黄河队队长关子雄突然插话说,大家谨慎点,我们现在少一人,不能再出差错!我要提醒大家,这场球一定要拿下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队友们附和道。

  关子雄招呼大伙叠掌盟誓,带头喝道,一二三!必胜!

  必胜!必胜!全队齐声大吼,休息室里的屋顶险些被掀翻下来。

  黄河队与狐狸队整体实力悬殊,下半场哨声一响,虽然场上少了一人,黄河队照旧猛攻,不惜体力气势不减,狐狸队仍然招架不住,不得不蜷缩于禁区一带死守不出,偶尔得了球,黄河队的反抢十分强悍硬朗,慌得狐狸队有球队员匆匆忙忙地大脚乱开,指望一名突前的黑人前锋接应骚扰。

  小顺子果然移动到禁区里潜伏活动,在队友的密集支援下,闹得对方防线疲于应付。这小顺子是黄河队中技术最出色的球员,左盘右扣连过数人不费吹灰之力。聂飞儒眼瞅着小顺子越战越勇,心里预感到他将很快进球。

  正想着,就见小顺子被队友送入一个极佳的空档,很舒服地接了球疾奔几步已成单刀,轻松地晃过守门员,在偌大的空门前不知何故竟一脚打偏了去!

  聂飞儒惋惜极了,急得将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他换下一名体力不支的老将,派上一个攻击型前卫,继续向对手施加压力。

  黄河队获得一个角球。

  小顺子做出手势与负责罚球的队友联络。这角球开出后,弧度和速度都非常地漂亮,落点也非常地准确。小顺子在乱军丛中旱地拔葱,高高跃起,却突然鬼魅般地如同在排球场上扣球一样,用手掌将球拍入网内!

  聂飞儒看得目瞪口呆。

  全场观众也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吓了一跳。

  主裁判愣在那里想了好几秒钟,气呼呼地掏出一张黄牌罚到小顺子头上。

  观众的口哨声和嘘声像冰雹一样砸了下来,聂飞儒无地自容。

  在聂飞儒看来,裁判还算手下留情了,就是判给小顺子一张红牌也毫不过分。

  又过了几分钟,黄河队制造了一个前场的间接任意球,小顺子站在球前准备开球。裁判鸣笛准罚后,小顺子忽然直接起脚打门。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裁判有点冒火,把小顺子叫过去向他口头警告。谁知小顺子不识相,同裁判争来争去大吵大闹。裁判真火了,当即向他亮出第二张黄牌,挥手让他下场。

  两张红牌!聂飞儒气坏了。作为国家队队员,小顺子怎么会犯下这么多最低级的错误!

  助理教练老贺也在一旁骂道,小顺子他娘的会分不清直接任意球和间接任意球?操他奶奶的,我真想踹他一脚!  

  聂飞儒恼羞成怒,眼睁睁看着狐狸队士气大振,仗着人多势众,终于有机会向黄河队断裂的阵型进犯。

  黄河队锐减两人,而且都是核心主力,以少打多撑了一会儿,体力开始急剧下降,防线开始渐渐告急。

  老贺提醒聂飞儒要增强后防力量,赢不了也不能输,保平算了。聂飞儒长叹一声,撤下一名前锋一名前卫,增加了一名后卫和一名防守型中场。三个换人名额全都用完了。

  狐狸队天赐良机乘虚而入,反扑之势一浪高过一浪,其两名非洲外援身手不俗,一个穿针引线,一个夺门强击,黄河队门前险象环生,守门员大李手扑腿挡,几次化险为夷,确保城门不失。

  一番拉锯战之后,场上的混战进入白热化。黄河队坚壁清野,不肯退让半步。狐狸队以众凌寡,杀得气焰嚣张。

           (16)

  下半场后半时,狐狸队从空中发动了一次门前突击,处于中后卫位置的黄河队队长关子雄跃起头球解围时,不幸被进攻队员一头撞在脸上,身体在半空中失去平衡很惨地摔在地上,刹那间满脸鲜血。

  主裁判鸣笛上前,立即将双方争吵队员喝退隔离,招呼担架和队医将关子雄抬出场外紧急治疗。鉴于进攻队员确属无意犯规,而且自己的眼角也被撞破了,裁判以黄牌处罚了事。

  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关子雄的伤情上。黄河队已经用完了三个换人名额,假如关子雄伤重退场,将只剩下8个人孤军应战,如此处境雪上加霜而且不可思议。

  主裁判默默地站在关子雄的身边,充满同情地看着队医为他清洗和包扎。关子雄执拗地拒绝了队医和队友的建议,轰轰然站立起来。他的头上和脸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胸前早已被汗水浸透的雪白战袍上洒满了殷红的血迹。

  当他高举一只手臂向裁判示意进场时,全场原本带有敌意的观众也不约而同地对其报以热烈的掌声。

  在黄河队的教练席上,跑回来的队医泪水夺眶而出,对聂飞儒说,小关的鼻梁骨都被撞碎了,额头上也被撞出一道口子,可他一定要打下去,他说今天就是死在场上也不能给黄河队丢脸!

  聂飞儒听完,一动不动立在场边无言以对。

  作为场上队长和队中无可替代的精神领袖,关子雄依然像一座巨大的铁塔镇守在禁区的前沿。他和往常一样嘶哑着嗓子指挥队友布防,并且毫不畏惧地迎击任何猛烈的冲撞。

  场上剩下的几名队友被他激励着感动着,守门员大李一次次在他身后抹眼泪。

  没一会儿,关子雄头上和脸上的绷带被渗出的血迹染得通红。裁判见状暂停了比赛,请来队医第二次为他清洗和包扎。

  关子雄的半边脸已肿了起来,包扎时疼得他浑身颤抖。一旁的裁判几次问他是否需要下场休息是否需要送医院处理,关子雄每一次都倔强地不肯答应。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很明显,他已无法向队友大声呼叫,也没有力气再上前铲断和助攻。

  黄河队阵中一片悲壮之色。

  这种悲壮笼罩着球场,也笼罩着看台。

  这种无形的悲壮比任何一种有形的力量都更令对手肝胆俱裂。进入伤停补时后,狐狸队的球员们完全不敢再正视关子雄那张在绷带中面目全非的面孔。他们甚至不敢再靠近他。

  比赛的最后时刻,失血过多的关子雄几近泥塑木雕。他蹒跚着挪向本队的大门,推开想来搀扶他的守门员大李,一条胳膊牢牢抱住门柱,双目怒视前方。

  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宁愿借助门柱的支撑一息尚存,也决不甘心决不愿意屈辱地趴倒在地上……

  比赛以0比0收场了。四名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关子雄疾步穿过体育场的走廊。助理教练老贺和队医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

  乳白色车身上涂着醒目红十字标识的急救车已经在场外发动。车顶蓝色的急救灯在凄厉的警笛声中急躁地闪烁着。

  几名跟出来的队友七手八脚地帮着医护人员打开车门准备将关子雄的担架送入车厢。

  此时,关子雄不知哪来的一股子狠劲,倏地坐起身来,对准担架旁的小顺子当胸一记重拳,打得小顺子一个趔趄站不稳,差点跌倒在地上。

  关子雄狂怒地吼道:"你他妈有完没完?!这种比赛你也敢玩?!你他妈的良心被狗吃了!"

  大家惊得停住了手脚,见关子雄又冲着小孙恶声骂道:"我操你妈!你跟着他去死吧!"

  说这话时,关子雄呛出了一口浓血,喷得满担架都是。

  老贺在一旁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17)

  黄河队第二天按照原计划全队乘机返家。队医留下来陪同关子雄住进医院进行紧急治疗。

  关子雄的伤势确诊后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最麻烦的是他的头颅内被撞出一块乒乓球大小的瘀血。这样一个血块足以使他浑身高烧粒米不进。医生的意见是必须留院观察,看有没有持续或间歇昏迷现象,并抓紧时间进行药物清血。关子雄额头上的创口缝了15针,断裂的鼻骨只能临时包扎一下留待稍后处理。相比起大脑中后果难料的血块,这些外伤还算是次要的了。

  这家当地最好的医院的权威大夫们十分肯定地认为,关子雄最少三个月内是绝对不能参加激烈的比赛和危险的碰撞的。如果大脑瘀血不能尽快消退引发其它病变,比如压迫神经导致神志不清或肢体不遂肌肉萎缩,别说重返赛场,就连日常生活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关子雄的病情反馈回黄河俱乐部,江董事长打电话指示队医一切要以治病为主,希望医院能配备最好的医生和护理,不惜代价也要将早期治疗做到力所能及尽可能完善,并且说,市政府已经同当地政府的有关部门取得联系,必要时会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江董让队医转告关子雄安心养病,俱乐部全体人员以及全市人民都在关心着他的伤情,期待他早日康复。

  关子雄浴血死战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媒体配发了关子雄绷带缠头怒容满面的大幅照片和特写。

  国内最有影响的足球报纸《新足球》在头版以硕大的字号刊发了该报知名记者高羽的特评《子雄血战沙场黄河奔腾不息》,文章笔调凄切,读来感人肺腑。

  有一家电视台的足球编导用观众耳熟能详的抗美援朝战歌《英雄儿女》为关子雄制作了一首MTV。画面里关子雄血溅战袍以命相搏的慢动作在激越昂扬的曲调中催人泪下荡气回肠。

  狐狸队对自己被媒体塑造成千夫所指的球场凶手深为不满,尽管有气无力地发表了抗议,无奈球迷声援关子雄的声浪排山倒海势不可挡。慑于公众的压力,狐狸队每天都拉着当地的记者派专人前往关子雄的病榻慰问请安。

  黄河俱乐部和聂飞儒按照市委宣传部的要求夜以继日地整理和撰写关子雄的英雄事迹。数日后关子雄病情稍有好转返回家乡医院继续治疗,俱乐部从早到晚被前来采访的记者和前来探望的球迷包围得水泄不通。

  聂飞儒的工作日程已被彻底地打乱,他只能挤出时间争分夺秒地备战下一轮的赛事,这使他分不出精力追究小顺子和小孙在那场球中的两张可疑的红牌和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只是抽空把两人叫进办公室指着鼻子痛斥了一通,之后打发他俩回到队中戴罪训练。

  小顺子和小孙都是跟随聂飞儒多年的虎将,是他的豪华阵容中不可缺少的一对"黄金组合",宛若孔明帐下的赵云和张飞。这两人场上骁勇善战形影不离,场下衣食不分亲如兄弟。聂飞儒误以为他俩的红牌是狐狸队这种下三滥对手的劣行激怒了他们,以致情绪失常造成失误,而两人同场被罚下,也许是一种感情上的连锁反应。他俩也正是这样向他解释的。

  为此,聂飞儒同助理教练老贺产生了少有的尖锐矛盾。

  老贺是聂飞儒当年的队友和旧交,在黄河队给聂飞儒做助手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老贺性情刚烈不苟言笑,平日里沉默寡言,对聂飞儒言听计从。

  可是在这两张红牌的问题上,老贺显得固执己见,坚决不同意对小顺子和小孙两人从轻发落。老贺的意见除了要严厉处罚,每人罚款两万元,还觉得这两张红牌非常蹊跷,应对此严加审问,必要时干脆请公安局过来查查。

  聂飞儒认为老贺的想法完全是小题大作疑神疑鬼,罚款两万元量刑太重,而且球没踢好和警察有什么关系,何必搞得满城风雨亲痛仇快,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临阵斩将乃兵家大忌。

  见老贺还要争执,聂飞儒很不耐烦地说,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罚他俩几千块钱,公开做出检查,以后吸取教训。

  老贺阴沉着脸瞪了他半天,心里有什么东西憋得脸色像猪肝一样难看,扭身就走了。

  几个小时后,江董约见聂飞儒,对他说老贺刚才来过这里,他感到老贺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俱乐部决定马上下达罚款20000元的通知,不能心慈手软。

  聂飞儒心里对老贺有气,但嘴上说,这两个小子那天不争气,把我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我也是气得胸口直疼,但我不是护着他们,实在是比赛任务太重,他俩都是主力队员,少了还不行,你说让我怎么办。

  江董反问道,老聂,你难道一点没想到这两个小子有可能故意领红牌放水吗?

  聂飞儒闻言大惊,沉思半晌,说,会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呢?

  江董叹口气,烦燥地说,现在的人什么干不出来,我们只不过是没有证据,也许我们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18)

  聂飞儒当晚一夜没有睡好,辗转反侧到黎明,不等天亮便给老贺打电话。老贺吞吞吐吐地躲着他的追问不愿深谈,聂飞儒一急,喊道:"老贺!你他娘的绕开我去找老江是什么意思?!你连我也信不过了是不是?!"

  "是的。"

  "为什么?!"

  "我怕你也卷了进去……"

  "混账话!我他娘的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吗?!"

  "……"

  "你居然连我也怀疑进去!"聂飞儒大发雷霆,"你不想想,如果我知道这些事,能不告诉你吗?!我他娘的……老贺!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咱俩这交情就算完了!"

  "……"

  "老贺?!"

  "我觉得,不能像猴子一样被这两个小子耍着玩,如此而已。"

  "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说给我听。"

  "老聂啊,咱们都是踢球出身的,不说别的,这场上的东西是真是假,能瞒得过咱们吗?你比我能比我强,你说说,那两张红牌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你有证据没有?"

  "我啥也没有!我又不是瞎子!"

  "你是说我瞎了眼了?"聂飞儒想想可气,哼了声说,"咱打了一辈子雁,能被雁啄瞎眼吗?"

  "你……"

  "好好好,这样吧,与其叫外人瞎掺和,不如咱俩做回福尔摩斯,把这案子弄个水落石出。"聂飞儒问老贺,"你说咱们从哪下手?"

  "马上叫他们来问话!"

  "那不行,这种鬼事,你见不着影子也抓不到把柄,弄不好打草惊蛇白费力气。"

  老贺说,咱俩先去医院找关子雄谈谈吧。聂飞儒问为什么。老贺说,赛后关子雄骂了小顺子和小孙,听起来话里有话。聂飞儒奇道,真的吗?那咱俩今天上午就去谈谈。

  聂飞儒和老贺来到关子雄的病房,碰见关子雄的妻子正在给他擦脸梳头。坐稳后见忙完了,聂飞儒给关子雄使眼色意思是有要紧话要说,关子雄便让妻子出门回避了。聂飞儒心烦了一会儿,问关子雄是不是发现小顺子他俩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问得关子雄好生为难。

  关子雄说,队里的事,如今问题很多,大家的情绪很复杂,球踢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聂飞儒让他谈谈自己的想法。关子雄推辞道,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我觉得现在队里除了抓训练比赛的事,也得多抓抓思想作风,多抓抓规章纪律,不然很多场球输得很冤,是自己打败了自己,不明不白的。

  聂飞儒说,你敢不敢肯定,小顺子他们有了反骨?

  关子雄阴阴地与聂飞儒对视了一会儿,叹道,我现在都这个样子快成废人了,哪还有心思对别人说三道四。

  聂飞儒被噎得不好追问,话锋一转又说,唉,你们现在翅膀都硬了,我这个老头也管不了谁了,装聋卖傻也好,糖衣炮弹也罢,输球输得没脾气了,我也该退休下课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关子雄劝道,聂导,培养这班人马您是操碎了心,跟着您打比赛咱心里没啥二话……我寻思着咱队里目前的问题,主要是工资奖金太低,俱乐部舍不得投入,队员们就羡慕其它队的钱多。大家私下觉得,就算拿了冠军,一年的收入还比不上保级的球队,心里就不平衡,就容易出问题。

  聂飞儒乘机问,出啥问题?

  关子雄收住话,怔怔地盯着墙壁出神儿,硬是不往深里说了。聂飞儒想发火,但看见关子雄的满脸伤口,心里又疼爱起来,火气便像漏气的皮球,咝咝地泄了下去。老贺也接着问了几句,关子雄却再也不愿往这方面拉扯。

  坐了一会儿,有医生来看房,两人询问了治疗方面的情况,医生走后,就沮丧地离开了医院。

  在路上,老贺说还有一个人可以找来问问情况。聂飞儒问他是谁。老贺转动两只牛眼珠子,看着他说,大李。

  "大李?!他也有份?"聂飞儒意外得有点失态了,"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那天比赛后,我几次看见小顺子和小孙找大李嘀嘀咕咕的,昨晚上他们三人又是一起请假出去的……找大李问问兴许有用。"老贺加了一句,"你是不是舍不得?"

  聂飞儒听着心里直打鼓。大李是黄河队的正选门将,也是国家队的替补门将。去年的"甲A最有价值球星"评选揭晓,大李名列第二。他对黄河队来说实在是太关键了。更关键的是,一表人才的大李还是自己那个唯一的宝贝千金兰兰的未婚夫。前几天老伴还同他商量了半天女儿的婚事呢。

  "老聂,我看你……"

  "别说了!"聂飞儒冒出一股无名之火,"要是大李这个混小子真干了坏事,我非把他揍扁了不可!老贺,今天的训练你负责一下,我这就去找大李问话。记住,这事没搞清楚以前,谁也不能乱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

           (19)

  聂飞儒回家用过午饭后,为寻找一个提审大李的合适的地方犯了一会儿愁。在俱乐部不行,在家里也不对头,到外面找地方更不踏实。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女儿的新房。

  那套房子是他和老伴在去年房价低落时为女儿买来作嫁妆的,坐落在一个幽雅静谧的花园小区中。房子是空着的,钥匙在老伴处,把大李叫到那里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想到这,拿了钥匙匆匆出了家门。在楼下,他钻进自己的本田轿车中,打手机找着了大李,让他不要告诉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见他。

  聂飞儒很不平静地驾驶着轿车来到目的地。他乘电梯上楼开了房门进去,在一间接一间的屋子里踱步。他的心情和这套尚未摆放物品的空荡荡的大屋子一样,虽然装饰一新却显得很冷清。

  这套为孩子们准备的一百多平方米的新房比他自己的住宅还要大,价值50多万元,花费了他近一年的收入。按照老伴和女儿的要求,又投入10多万元进行了高标准的装修。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此刻他心里的问号是女儿将同谁生活在这里。

  产生这个问号使他极其痛苦。

  大李这孩子是几年前他亲手从青年二队中提拔上来的,经过这些年的摔打已经是队里的首选门将。大李身材高大,面目俊朗,性格虽然内向一点,但由于身手敏捷技术出众,使他在禁区附近的活动范围和控制区域相当大。此外,大李的头球技术在队内是第一流的,经常上演跑到前场将队友开出的角球顶入对方大门的好戏。

  曾经有人联系过一家欧洲的俱乐部希望大李转会到国外踢球,大李也乐意,但消息传到他那里,无论谁来说情都一概回绝一律免谈。为这事人们在报纸上把他狠批了一通,说他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只考虑本队的私利而置中国足球的长远发展于不顾云云。

  大李当时想不通,见他就躲,训练和比赛中总是心事重重的。于是他找机会同大李谈心,一次不行谈两次,办公室里谈不完就拉到家里谈。谈来谈去他发现在家里谈的效果要好得多,到后来甚至不用他找,大李也会时常出现在他的客厅中同老伴和女儿拉家常。终于有一天老伴通知他,大李已经是女儿的男朋友了。他听后没表示反对,有时想想觉得挺逗,自己无意间倒成了女儿的媒人。

  女儿在航空公司做乘务员,受他的影响从小就是个球迷,就是现在穿着高跟鞋也能颠球颠出几十个,航空公司的人都叫她"足球空姐"。女儿能够爱上大李,看上去毫不奇怪。

  厚道的大李的父母也是厚道人,住在郊区不远的乡间,守着几亩地,过着清闲自在的日子。老伴打心眼儿里喜欢大李这孩子,每次大李的父母进城,老伴都乐得忙前跑后,在她眼里,这桩婚事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聂飞儒从屋子里摸出两把椅子,在客厅中面对面地摆好,心事没想完,大李穿着训练服敲门跑进来,肩头还挂着几丝残根断草。他让大李坐下,问道,从训练场过来的?

  大李说,是。说完,以为屋里还有人,用眼睛左张右望。

  聂飞儒说,别望了,就咱俩,你坐好。

  大李顿时紧张不安,眼睛盯着地板,一言不发。

  "你知道我为啥找你?"聂飞儒问大李。

  大李摇摇头。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大李想了想,又摇摇头。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大李抬眼看了聂飞儒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说吧。"聂飞儒单刀直入,"说说小顺子和小孙的事。"

  大李刷地一下满脸通红,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搓来搓去,越搓越紧张,越搓越使聂飞儒看在眼里乱在心上。他知道这孩子不是个善于编瞎话的人,这副样子说明他被自己问到了地方。他等他开口。

  "小顺子和小孙……"大李欲言又止,嗫嚅道:"他俩的事,我不太清楚……您指的是哪件事?"

  "打狐狸那场,他俩的红牌是怎么回事?你们以为能瞒得过我吗?"

  大李的双手抖了起来,头垂得更低了。

  "你是不是也参与了?"

  "……"

  "你为啥不说话?!"

  大李的额头开始冒汗。

  聂飞儒火了,提高声音说:"你把头抬起来!"

           (20)

  大李呆呆地抬起头,尽管气若游丝但一字一顿地对聂飞儒说:"我没有听他们的。"

  聂飞儒瞪圆了双眼,看到大李的心里去。大李反倒不害怕了,迎着他的目光补充道:"他俩这几天对我意见很大,因为我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做事。"

  "啥计划?"

  "他们想让狐狸队赢这场球,但是怕您发现,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他们找我商量,约好上半场小孙先领一张红牌,这样我们没人打门,又少一人,狐狸队就不容易失球。下半场小顺子再领一张红牌,我们少两人,狐狸队就会压着我们打。小顺子估计您会用完三个换人名额,剩下的人体力跟不上,让我看场上情况给狐狸队放球,总之输给它就行了……"

  聂飞儒的拳头捏得嘎嘎直响,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李一口气往下说:"……但是,您也看到了,我不愿意放球。虽然我和他俩关系很好,可是彼此间从没说过这样搞球的事,我心里怕得不得了……那天,关子雄伤成那个样子还要死打,我真的很感动,也觉得小顺子做得太过分了。下半场有好几个必进的球我都死死扑住不放,我心里想的就是决不能输掉这场球。"

  "小顺子为什么这么搞?"

  "因为他俩下了赌注。"

  "什么?!他俩跟谁赌?"

  "……"大李咬着嘴唇,低声说,"是小顺子他哥介绍的,庄家是市里的一家香港公司,地方我不知道。这次小顺子他俩赌得很大,如果赢了,能超过一年的工资和奖金,所以他们找我帮忙……"

  聂飞儒已是怒发冲冠。

  "他们觉得拿了冠军也是虚的,不如在联赛中多挣点钱,反正我们队也不可能降级,输几场球又不会坏了大事……"

  "他们还说什么?"

  "……还说,如果赌赢了,给我15万……"

  "就是说,他俩都赌咱们队输?"聂飞儒对赌博一窍不通,"他们为啥不赌咱们队赢?"

  "小顺子说,赌球的人都知道狐狸队打不过我们,如果赌咱们队赢,放10万块才能赢几千块,而咱们队发的赢球奖金也不多,没吸引力。如果赌狐狸队赢,难度大,庄家开出的赔率就高,放10万块能赢50万。小孙也说,这场球被媒体炒得特别火,赌的人非常多,他以前也没有下过这么大的注,这次想下狠心碰碰运气。"

  聂飞儒冷笑道:"他俩这回是血本无归了吧?"

  "打平了,他们只能拿回一半的本钱,所以这几天一直在骂我,说我不够朋友。"

  聂飞儒忍无可忍,骂道:"这两个王八蛋!吃里扒外还有理了?!这俩小子骑在我头上拉屎我都不知道!我真想宰了这两个小子!"

  大李噤若寒蝉。

  聂飞儒又手指大李说:"你给我听好了,放着正道就好好地走,不要跟他们学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赌博这玩艺儿,一沾上就有瘾,输得倾家荡产的人多得是。一个大男人,为几个臭钱就出卖自己的队伍,更他娘的是混蛋和叛徒!这要是搁在部队打仗,非得枪毙不可……你算算,现在踢联赛,一个月你能挣两万多,一年就是三十多万,踢好了,赢球奖金还有一二十万,还不够吗?在中国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收入?这些钱能养活多少下岗职工?别以为黑道上的钱好挣,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李使劲地点着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大李说,我是想告诉您,可是说不出口。聂飞儒就问,是不是想着哥们义气?如果出了啥事儿,哥们义气能管用吗?大李很坦白地说,从我刚进队,小顺子就像大哥一样照顾我,不把我当外人,再说队员之间的事,也不是全都告诉教练的,那样的话……在队里就混不下去了。

  聂飞儒问,关子雄也知道这事吗?大李说小顺子以前也拉着关子雄和我赌过球,我们赌得很小,几百块罢了,都是赌国外的联赛和国内其它队的比赛,不在乎输赢,图个好玩的,关子雄可能看出来小顺子要赌到自家头上,经常在底下教训他,小顺子听不进去,关子雄就警告说,要是让他发现谁在场上不真踢,他要揍人的。小顺子很怕关子雄,这次狐狸队的事儿,他让我千万别告诉关子雄,不然打起架来,两个小顺子也不是关子雄的对手,关子雄打起人来下手很重,在队里威信又高,他会说打就打的。

  聂飞儒正襟危坐,说,关子雄就是个榜样,有种的男人谁会干这种蠢事,你说对不对?

  大李说对。

  聂飞儒又问,这事如果公开了,你敢不敢站出来指证小顺子?大李说,不敢,我不会那样做的。聂飞儒一脸肃穆地再问,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足协的人或者是警察来问你呢?大李斩钉截铁地答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

  聂飞儒皱着双眉,自言自语道,这事跟不跟俱乐部说呢?

  大李一听,马上跳了起来,急红了眼说,聂导,这事捅到上面,小顺子就毁了,我在人前一辈子都没法做人了!

  聂飞儒乜斜一眼,呵斥道,我还用你教我怎么做?!今天说的事儿,不经过我同意,就是天王老子来找你,都不能蹦出半个字!

            (21)

  聂飞儒和老贺在队里的饭堂吃了晚饭,约好都不走,闷在办公室里说到了天黑。

  聂飞儒了解老贺的脾气,平时不吭不哈,顶起牛来能把命都搭上。就因为脾气不好,老贺从年轻时就不得人缘,做教练后也不得志。有一个时期体委的各个口子都不要他,闲在家里歇了一年,赶上体委的宿舍要房改,手里没钱憋得日日以酒浇愁,喝醉了不是打儿子就是砸东西,搞得整栋楼鸡犬不宁。

  老贺的老婆没办法,知道老贺打年轻时就对聂飞儒服气,便叫来聂飞儒做工作。这也是一物降一物,任凭聂飞儒怎样数落怎样唠叨,这老贺偏就能听得入耳,服服贴贴。

  那年是职业联赛的头一年,聂飞儒不仅帮老贺垫了房款,还四处活动把老贺调进自己的队中做助手。打完第一年,全国的俱乐部都开始涨工资,做足球教练的从没有拿过这么多钱,聂飞儒和老贺两人没事就偷着乐,跟个孩子似地常常一起上街添家具换手机买电脑,又琢磨着攒够钱一人买一辆进口的小车风光风光。

  第二年,黄河队又得了冠军,上上下下都重视,日子好得不得了。聂飞儒隐隐约约地听说有许多俱乐部的主教练都比自己拿得多,心里不顺,找俱乐部江董要求给教练组加薪水。江董一开始不同意,支支吾吾百般搪塞。聂飞儒一上火儿,拉上老贺就请长假。

  消息传到市政府那里,办公厅打电话差点把江董的乌纱帽给摘了,这才吓得俱乐部八抬大轿把他俩请回来,每月工资翻了一倍多,聂飞儒涨到六万,老贺涨到三万五。两人为了庆祝这次罢工胜利,在一次客场比赛后,平生头一回背着别人像款爷似地溜进桑拿浴去泡妞,那个连蒸带捏投怀送抱握根推油的痛快劲,让他俩一想起来顿感年轻了几十岁。他俩都是争强好胜的人,打了几年的比赛基本上都是顺风顺水的,看着别的队因为成绩不好经常炒教练,尽管事不关己,却也难免担心。

  俱乐部现在等于是体委和企业合股,队伍是体委的人,老板是企业派来的,对外时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聂飞儒心底里总觉得和俱乐部还是隔着一层。为这两张红牌的事,老贺对自己有意见就没头没脑直接去找江董,这比两张红牌还要让他恼火。他把老贺骂了一个多钟头仍然是耿耿于怀。

  老贺自知理亏,就是被尿到脸上也没有再顶嘴。

  聂飞儒将大李说的事学给老贺听,老贺又沉不住气,在办公室里大喊大叫,嚷嚷着要废了这两个小子,就是叫警察来把他们关进号子里都不解恨!

  聂飞儒说:"可以,这很简单,简单得就像拉屎放屁一样。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对咱们有啥好处?往大里说,对这座城市、对整个联赛有啥好处?"

  老贺被问住了。

  "培养这批人,花了我十几年的心血,酸甜苦辣有谁知道?"聂飞儒痛心疾首而且黯然神伤,"靠着这支队伍,才打下今天的江山,才有了今天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大道理谁都懂,但我能下得了毒手吗?"

  老贺唉声叹气。

  "咱俩都是快退休的人了,还能风光几年?这批小子就跟咱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外面闯了祸,即便是犯了死罪,这做家长的,还能没个私心杂念?"

  "你说怎么办?"老贺问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把这两个小子叫来,咱俩当面问问清楚!"聂飞儒拿起电话打到球员公寓楼的值班室,回头说,"至于以后怎么办,合计合计再说。"

  小顺子和小孙惴惴不安地来到聂飞儒的办公室,室内所有的灯光都开着,眩目刺眼。

  他俩屁股落座还没坐稳,聂飞儒端起手里的茶杯,将满满一杯滚烫的热水泼到他俩的脸上。

  小顺子和小孙惊呆了。

  聂飞儒和老贺一句话也不说,老贺只顾抽烟,烟雾中办公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僵持了好久,小顺子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这响声把小顺子吓得够呛,忙不迭关了机子,坐着不敢再动。

  聂飞儒的手掌"啪"的一声拍打在桌面上,好似惊堂木,震得小顺子实在捱不下去,一溜口地说道:"聂导贺导我们知错了我们不该辜负教练的栽培不该影响全队的成绩……"

  聂飞儒盯着小顺子,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的性格像他的盘球技术一样圆滑,从小就爱耍些小聪明,贫嘴不说,撒起谎来连草稿都不用打,到了这会儿还是没个实话。

  他呼了口长气,倒想听听这小子怎样胡蒙乱诌自圆其说。

  老贺在一边憋得受不了,瓮声瓮气地问:"你们错在啥地方?"

           (22)

  聂飞儒的两道目光像两把悬在头顶的砍刀,逼得小顺子和小孙脑门发凉。小顺子舔了舔嘴唇,大讲自己如何不该故意手球和违例被红牌罚下打乱了赛前的战术安排,大讲自己平时不重视思想教育不重视品德修养缺乏大局观爱搞个人英雄主义等等。

  小孙也接着说,自己心理素质不稳定大赛中情绪不冷静导致犯规领到红牌造成队里以少打多铸成大错,并表示下次一定要把狐狸队打败将功补过等等。

  聂飞儒听毕,哈哈大笑,笑声强邀不衰,笑得老贺也禁不住干笑了两声。聂飞儒在大笑中说小顺子你小子越来越有出息了,我看你别再踢球了,去演戏照样能挣大钱嘛。

  小顺子腆脸道,不,我哪儿也不去,我跟定您了跟定贺导了。

  "跟着我干什么?跟着我把我当猴耍?"

  小顺子听着不对味儿,勉强又说,跟着您这么多年了,不跟您跟谁去呢?

  "你还知道认我这个教练吗?我以为你光认钱了呢。"聂飞儒收起了笑容。

  小顺子听着更不对味儿了,不知怎样回答,犹豫中反而以进为退,问道,聂导,这罚款两万元也太重了吧,不就是打平了一场比赛,不就是一张红牌嘛,下次再赢回来不就行了?您跟俱乐部说说,能不能少罚点?

  "你们还会在乎这点钱吗?"聂飞儒失去了耐心,不想再兜圈子了,"几十万上百万的钱都敢赚,这点小钱算啥呀?"

  小顺子从容不迫,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聂导,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我不明白您是指什么。

  聂飞儒不怒反笑,与小顺子四目相对,一直看到他垂下眼皮,才说:"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小子自以为聪明,花言巧语胆大包天,欺上瞒下损公肥私,把他娘的!死到临头也不认错!"

  小顺子默然不语,眼皮眨巴着,停止了争辩。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聂飞儒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真是有眼无珠!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当初就应该看着保卫处的人把你抓了去!"

  小顺子听到这里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双腿抽搐个不停。他无法再涎脸面对眼前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的怒视和怒火了。他双手捂住脸,胳膊肘子支在膝盖上,一副后悔莫及状。

  "不成器的东西!"

  聂飞儒伸出手臂一个巴掌打在小顺子的后脑勺上,骂道。

  小顺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聂飞儒说的那件事,队里的老队员都知道。那还是8年前在专业队的时候,他们统一住在市体委的集训大院,一天夜里小顺子和隔壁排球队的一个队员偷了大院的服装仓库,把几箱运动服捣鼓到黑市上给卖了。没几天保卫处破了案,小顺子的同伙供出了他,保卫处的两个人来到足球队的训练场找聂飞儒,当场就要把小顺子带走。按照当时的情况,小顺子不仅会被开除出队,而且会被移交公安局以盗窃罪向法院起诉,注定要去坐牢。

  聂飞儒和保卫处的人都很熟,当下挡了驾。随后几天聂飞儒使出浑身解数将这事大事化小,说服保卫处同意赔款了事。小顺子偷窃的服装价值两万多元,这在当时是个很大的数目,小顺子每月的球员津贴就三百来块,聂飞儒的工资也才一千出头。为了凑齐这笔钱,聂飞儒拿出自己的存折从银行里把老本都取了出来。好几年之后小顺子每月有上万元工资领了,才将这笔钱还了账。

  小顺子此刻被当场揭短,想起聂飞儒对自己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呜咽的哭声从指缝间哗哗地流淌出来。

  聂飞儒也不劝,转头骂小孙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上个月因为偷人老婆被人找到队里打架的事还没有平息,现在又在球场上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如果让你爸知道不把他活活气死……小孙他爸是体委游泳队的一个教练,前段日子被查出肝癌住了很久的医院。他爸对他的疼爱是人人皆知的,有事没事就来看他训练和比赛,每次一见小孙有进球,他爸就兴奋得用拳头直捶聂飞儒的肩膀。

  为他爸患肝癌的事,聂飞儒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小孙哭丧着脸,被骂急了,如坐针毡。聂飞儒问他,你们押了多少钱赌球?小孙说一人投了10万。

  聂飞儒追着问,这是第几次了?

  小孙说好多次了,不过前几次只投几千块,顶多一万来块,赌的是别的队的比赛。

  聂飞儒再问,在哪儿赌的?

  小孙说不知道,没去过,都是托人把钱带过去的。

  聂飞儒说,托谁?

  小孙闭着嘴不想说,聂飞儒大吼道,说!托谁?!

  我哥。小顺子插话道。

  聂飞儒将目光又戳到小顺子身上,刺得他魂不附体手足无措。聂飞儒不放心,问小顺子,有人指使你这样做的吧?

  小顺子抹了抹眼泪,含糊其词地说,都是我自己不好,怪不得别人。

  你倒是挺向着别人的,认贼作父了?聂飞儒说,那人是谁你这么护着他?

  小顺子招供说,是我哥的朋友,我开始不知道他是赌球的,只知道是个大老板,很豪爽很阔气,他说他是我的球迷,很喜欢看我踢球。他经常提到国外赌球的事情,听起来很好玩,还能挣大钱,我就说,在国外赌球是合法的,在中国不行,国家不让赌。他说在国内也有,都在私下搞,有各种各样的玩法,特别刺激,很多俱乐部的人都参加了,赌世界杯,也赌英超意甲,问我有没有兴趣,还告诉我他们公司其实就是赌球的,他能关照我。我挺好奇的,就拉着小孙赌了几回,赢的多输的少,有点瘾后心里老想这事,我想我们对联赛的情况比一般人要了解得多,而且这和炒股票差不多,又不是杀人放火。

  聂飞儒怒形于色,说人家这是瞅机会对咱们队下手!我真不敢相信,你们为了个人赢钱,非要千方百计把自己的队弄输,损害这么多人的利益,真是鬼迷心窍的混蛋!这和人家付给你钱让你杀了你妈有啥区别?

  小顺子又把脸捂死,作出悔恨状等着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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