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在万众欢呼声中开始了！也许是联赛间隔了两周时间，那些铁杆球迷们积攒了一段时间的力气与情绪，终于有机会表现出来了。刹时，偌大的球场里，喊声、叫声、喇叭声加上锣声、鼓声响成了一片。本来，夏日午后的阳光便有些灼热，再身处于热烈鼎沸的人声之中，仿佛空气在燃烧，血脉在贲张。彭一峰展开记录本，用笔在上面先记下了双方上场的主力阵容与阵型分布。“准备会老张都怎么说的？”彭一峰问着罗亮。好在记者席远离球迷看台，相对还安静一些，说话倒不用扯着脖子喊。“他倒没说什么，我给比赛定了性——4∶0！至少！”罗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说道。果然，比赛一开始，龙生队便攻势如潮。罗杰斯从左路两次穿越罗湖队右后卫的防守，下底传中，只可惜中间包抄的雷特尼一次射偏一次顶高，让场内观众也连续两次发出了“噢--”的惋惜声。“小子第1次上场，还有点紧。”罗亮冲彭一峰点评着雷特尼：“不过，适应一会儿，就会出状态了。”面对龙生队的狂攻，客场作战的罗湖队索性打起了密集防守--八九个人布防在禁区内外，前场就留下一个来自非洲的“黑大个儿”，做骚扰进攻状。也许是看出场上队员进攻打得太快、太急了，十分钟之后，张铎从教练席上站起身，大声喊着什么，并且不停地冲场上负责组织进攻的赵军做着双手下压的动作。彭一峰注意到这一细节之后，马上将目光投向了罗湖队球门后面，在众多的摄影记者中间，他一眼便发现了司马慧。令他欣慰的是，他看见司马慧手中的400mm的“大炮”正对着场边“张牙舞爪”的张铎--这是他赛前特别提醒她要随机抓拍的内容。“我说一峰，”罗亮拍了一下彭一峰的大腿，手指着罗湖队球门那边说道：“你看你们那司马，怪不得是个新手，镜头不对着场里倒瞄着场外……”彭一峰的心头不禁猛地颤了一下，他没想到罗亮居然会注意起司马慧的一举一动。“跟你一样嘛！”彭一峰开起了玩笑：“你老人家不也没把心思放在球场上吗？！”罗亮不好意思地笑着。正在这时，龙生队中场断球发动了快攻，赵军一脚直传球到罗湖队后卫线背后，好个罗杰斯和雷特尼，双双高速切进，反越位成功……“有了！”罗亮的话音未落，罗杰斯抢在对方门将倒地扑救以及雷特尼挥腿劲射之前，一个脚尖轻捅，球缓缓地、有些顽皮地滚入了罗湖队的球网之中……球场里炸了！球迷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振臂高呼、欢声雷动。罗杰斯跟着皮球跑进球门，从网中拾起球，一脚开向空中；然后，他躲开扑将过来的雷特尼、赵军、成健等人，跑向角旗，边跑边脱去球衣，露出贴身穿的一件白背心，并向着四周的观众用手指着自己的背心……“写的什么？”彭一峰虽然没看见罗杰斯的背心上是否真写着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上面一定是写着什么。看台上的万众欢呼随着罗杰斯出人意料的举动，突然安静下来--无论视力是1.5还是0.5，0.05的人们一个个都在瞪大眼睛，拼命地要看清那背心上的内容；现场的电视记者、摄影记者也都不约而同地将各自的镜头，对准了罗杰斯那发达的胸大肌……“9？”彭一峰终于看清了——罗杰斯背心前胸上写下的只是一个阿拉伯数字——9。当彭一峰反应过来转头看着身边的罗亮的时候，他发现罗亮的眼眶中有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着转动着，而他的喉结也在脖子里像一只淘气的小动物一样一动一动地。是的，那只不过是一个“9”字，但是那也是罗杰斯上午准备会后答应送给罗亮的一份特殊的礼物。“老外就是牛！进一个球不行，人家要进9个！”身后的记者中间，有人大声发表着感慨。罗亮和彭一峰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发出了会心的微笑。1∶0领先之后，龙生队士气更旺，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而且配合也愈发地流畅；观众自然不会满足，人浪在整个看台上像是上满了发条的表针，一气转个不停，伴随着“2∶0！”、“2∶0！”的呼喊。几分钟之后，龙生队又获得了一次右前场任意球的机会。当站在球前的赵军准备将球罚出时，罗亮像是自言自语道：“打前点，别打后点……”话音刚落，助跑了两小步的赵军用右脚内脚背罚出了一记前点低平球，门前人丛中突然斜刺里杀出一个龙生队队员的身影，迎着皮球一个俯身冲顶，球如炮弹一般射入了对方球门的左上角--是雷特尼！“一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雷特尼这小子平常训练中就有这么‘一下’！”罗亮兴奋地猛拍着彭一峰的后背。球场里又一次沸腾了！连张铎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冲着场地里欢呼的队员不停地击掌叫好——如果1∶0领先时，他还有些不太放心的话，那么，雷特尼的入球则彻底让他松了一口气。在历经了5连平被喊下课的风波之后，张铎真正地放松了自己紧张压抑的心情。进球后的雷特尼先是与跑过来的队员们热烈拥抱，随后，他才慢慢地将球衣从前往后搂过头顶，做着与刚才罗杰斯一样的动作——面向看台的人群与四周记者们的镜头，用手指着自己球衣里穿的白背心的前胸，那上面用墨笔写下的，仍然是一个“9”字！欢呼之余，看台上的人们议论纷纷。球场里没有了鼓锣、喇叭、击掌、狂呼的声音，无数人的交头接耳汇在一起，仿佛是一大群采蜜归巢、拥挤着“嗡嗡嗡”叫着的蜜峰。此时的罗亮默默低下头，用双手上下狠命地搓着自己的脸。彭一峰用笔把刚才雷特尼进球的时间和进球的路线在本子上记好，冲罗亮笑着说道：“哎！说说，你怎么把人俩老外给‘收买’的？”罗亮被彭一峰这么一挤兑，脸都有点红了：“没有啊！真的没有！”每一个踢球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不能上场，无论是坐在场外替补席还是看台上，那滋味都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而当自己不能上场，场上的队友在进球之后能够用一种方式向自己表达一种友善、一份牵挂，尤其是在万众瞩目之下，那又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动与幸福的事情啊！上半场比赛结束了，龙生队以2∶0领先。球场里开始播放着欢快的乐曲，看台上的人们也纷纷起身，活动着筋骨。彭一峰这才发现，烈日炎炎之下，自己穿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截。罗亮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彭一峰说了一声“等会儿，我下去一趟”，便径直穿越记者席下方的主席台，下到了场地里面--他穿着一身龙生队的套服，加上本来就脸熟，所以，往返看台与场地之间自然畅通无阻。彭一峰坐在原地，放眼望了望远处的司马慧，她正收拾着器材，准备换到下半场交换场地后罗湖队球门所在的另一边。然而，令彭一峰一点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他的视野里，除了司马慧之外，又挤进了另外一个人——罗亮！罗亮下到场地之后，来到龙生队替补席前，猫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抓起了3瓶矿泉水。正在场边做着准备活动的替补马东辉、陈欣冲罗亮大声喊道：“亮哥，你快成半仙啦！”罗亮当然知道哥俩儿指的是自己在准备会上图文并茂的预测。他一边把手上的3瓶矿泉水中的两瓶揣进口袋，一边特“认真”地对动胳膊动腿的那哥俩儿说道：“你们俩小子把筋都抻开了！待会儿我跟老张布置一下，下半场让你们俩都上去，给我一人下1分！”“好咧！”马东辉、陈欣笑着转过身去，在场地上开始做着冲刺跑。

　　罗亮径直地朝球门后面的司马慧走去。当司马慧将器材收进摄影包，一抬头看见罗亮笑着走来的时候，她真觉得挺吃惊的。“嗨！罗亮！你在哪儿来着？替补席上也没见到你。”司马慧微笑着先开了口，同时习惯地用手背擦了一下挂满汗珠的前额。虽然司马慧特地戴了一顶太阳帽，但是只经过了半场比赛的时间，她的脸已经被日头烘烤得有些发红了，脸上的汗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着。“我不是被罚停赛吗！所以得上看台，我和一峰坐在一起，在那儿！”罗亮说着用手指了指主席台的方向。“龙生队今儿踢得真好，一直进攻，我想歇一会儿都没办法歇。”司马慧仍然笑着，并用左手揉着自己因为长时间举着相机而累得有些发酸的右肩。“给，喝点水吧！”罗亮这才想起该把手上的水递给司马慧。口干舌燥的司马慧说了声“谢谢”，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儿便迫不急待地喝了起来——像一条搁浅了好半天又重新回到水里的鱼。直到她一口气喝下了一瓶水的一半还多，才停下来。“对了，罗亮，”司马慧拍着自己的头：“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有空儿？我有一个朋友特别想认识认识你。要不咱们一起吃顿饭、聊聊？”司马慧想起了谢玲托她“办的事儿”。“男的，女的？”“当然是女的啦！”“漂亮吗？”罗亮话一出口，便忙笑着说：“开玩笑呢！那就明天晚上吧，你带着你朋友，我带着一峰，你看行吗？”“好好好！”司马慧开心地连连点头，顺手又举起矿泉水瓶，喝着。“我给你留一个我手机号码，明儿中午给我打电话，好定时间、定地方。”罗亮接过司马慧递过来的笔，却翻遍口袋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写字的东西。“写我手上吧！”情急之下，司马慧把左手伸向罗亮。罗亮很自然地轻轻托住司马慧的手。他感觉她的手是那么的湿润而柔软，这让他刚写下手机的前三个数——139之后，竟一时忘了后面的号码，定了半天的神儿才想起来。罗亮手中笔的笔尖在司马慧手心上滑动的时候，司马慧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一只小虫子在手心上飞快地爬过，痒痒的，一直痒到心尖上。

　　彭一峰一直端坐在座位上，抽着烟，目光一刻也未从场地里罗亮和司马慧的身上移开。虽然远远地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但从俩人手、头乃至身体的每一个动作上，他都会感觉到他们在很开心地交谈--他看到罗亮给司马慧送去了矿泉水，他看见罗亮似乎抓起了司马慧的一只手(当时他以为罗亮在给司马慧看手相呢)。彭一峰突然之间有了一种感觉——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第六感觉”，他预感到罗亮也许真的喜欢上了司马慧……但是，这种想法又很快地被他自己否定了。他觉得，第一，罗亮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和女孩子说话、开玩笑都很随便，但是绝不属于“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第二，罗亮肯定是因为司马慧是自己的同事，“爱屋及乌”才对她给予了热情与关照……再者说，他们也见过三次面了，况且第一次带司马去龙生队拍训练，三个人还一起吃了晚饭。之后无论是罗亮还是司马都好像没表现出对对方任何多一点的兴趣。然而，当彭一峰低头踩灭了丢在脚下的烟蒂，再一抬头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一幕再次把他最初的“第六感觉”给“否定之否定了”——他看到罗亮帮司马慧背着那很重的摄影包，一直将她送到了场地的另一侧球门后面，并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塞给她……闷热的天气里，彭一峰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凉意。下半场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双方队员陆续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罗亮一路小跑回到记者看台，一屁股坐到彭一峰的旁边。“给你，水！”罗亮把剩下的一瓶矿泉水塞到彭一峰手里，尽管他跑上跑下热得要命。彭一峰发觉罗亮的身上再也没有留给自己的水了，便估计他把水都送给司马慧了。于是，他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就将水递回到罗亮手上。“不喝啦？”罗亮问。见彭一峰点了点头，便一仰脖，把剩下的大半瓶水一饮而尽。下半场的比赛在观众一片欢呼之中开始了。也许是罗湖队面对上半场0：2落后的局面，树立起了“输俩也是输、输仨也是输”的信念，一开场，反而加强了攻势。趁着龙生队的队员稍有松懈，他们用几次快速反击给龙生队的后防线带来了极大的威胁。“你看！看老张！”罗亮抬手给彭一峰指着。只见张铎又从教练席上起身，不停地向场上龙生队队员喊话，并挥手示意队员向上压，继续进攻。主教练的喊声与手势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10几分钟过后，龙生队前场中路一连串的小配合，赵军禁区弧顶得球，一个假动作晃过扑上来的一名对方后卫，然后起右脚大力抽射……这一回，彭一峰和罗亮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有了！”的确“有了”。球在门前地上反弹了一下，又急又刁地钻进了罗湖队的球门——3：0！。“记啊！你怎么不记啊？”震耳欲聋的鼓噪声中，罗亮突然发现彭一峰一直呆呆地看着场上，竟忘了作记录。彭一峰“如梦初醒”——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什么会在如此热烈的氛围下，思想已经游离了。随后的比赛开始变得平淡起来。烈日炎炎之下，拼了一个来小时的双方队员体力都有些下降；而同样在烈日下拼命喊了一个来小时的球迷似乎也需要休息一下了，于是，相比之前，场内变得安静多了。“一峰，明儿晚上你有事儿吗？”罗亮问彭一峰。“没什么事儿。？”“一起吃饭吧，你、我、司马慧还有她的一个朋友——女的，我请客。”“你跟司马慧约了吗？”彭一峰随口问道。“她约的我！她说她认识的那个女孩儿想认识我！”“那没我什么事儿我不去了！”“别介，一峰，你别让我一人去啊！再者说，没你也不热闹啊！”彭一峰笑了。罗亮说的没错，以前凡是与刚认识的女孩一起，不论是吃饭还是玩，罗亮每回都会叫上自己；毕竟自己算是个“文化人”，能侃，也能迅速把气氛活跃起来。“好吧。可有一样，如果那女孩儿长得漂亮，你可不能跟我争，我可比你‘老’一岁，得先紧着我。”彭一峰一脸“严肃”地调侃着。“哈哈！”罗亮大笑了几声：“保证没问题！”正聊着，罗杰斯一次单刀赴会，再下一城，场上比分已扩大为4：0！“瞧瞧！一峰，比赛前我就说4：0拿下！你看，哥们儿说得多准！”罗亮眉飞色舞地炫耀着。彭一峰点燃一支烟，皱着眉头冲罗亮幽幽地说道：“亮子，你今儿是不是有点太兴奋了？你想没想过，如果俩老外像今天这样一直发挥下去，下半年你还能……”彭一峰没有把话说完，他知道罗亮应该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罗亮没有马上吱声，其实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比赛前，他甚至还想像过两名外援前峰上场后根本不灵，球迷高喊着“换外援！”、“上罗亮”的口号，张铎又开始对自己和颜悦色地“问寒问暖”的情景……他在准备会上“唱的高调”只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或者说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宽容与“满不在乎”……但是直到上半场比赛中罗杰斯、雷特尼进球后，先后露出写在胸前的自己球衣的号吗--“9”号的一瞬间，罗亮的想法变了，他觉得俩老外真的是不错的球员，也是不错的人。“咳--，大不了年底转会，走人吧。”罗亮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比赛在主场球迷喜笑颜开中结束了。张铎极力压制着内心的喜悦，走到罗湖队主教练的面前，主动地与对方握手。龙生队的队员则在场地中排成一列，向观众挥手致意。罗杰斯、雷特尼哥俩儿甚至还面对面地扭了一阵南美的“屁股舞”，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彭一峰收拾好笔和本，和罗亮分手，他要参加赛后的新闻发布会。“打电话！”罗亮冲着彭一峰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听完发布会，彭一峰从体育场里走出来，司马慧正在自己的车前等着。此时，烈日已变成了夕阳，桔红色的光芒照在了司马那颀长的身体上，像为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彩纱。散场的球迷中有人高喊着彭一峰的名字。“好好夸夸外援！”；“告诉龙生别骄傲！”；“下场还得这么打！”……球迷们在给彭一峰明天的报纸布置“选题”。“辛苦了，司马。”彭一峰用遥控器打开车门，又帮司马慧把沉沉的摄影包放在车后座上。“真累啊！”司马慧坐上车，整个上身向椅背上一靠：“但愿能出些好片子……”“肯定能！”彭一峰接过话茬，随即开车出了体育场：“我先把你送去洗片子，然后我回报社写稿，等你完事儿了打电话给我，我再去接你。”彭一峰一口气说完下面的工作安排。“不用接我了，你那边又写又编的，肯定都忙晕了。洗完片子，我自己打车回报社就行了。”司马慧轻声地说道。本来她平时说话就很轻，疲惫之下，声音就更小了。正当彭一峰为司马慧的善解人意心里默默感慨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罗亮打来的。“怎么着，亮子。”“一峰，我想问你一件事……”罗亮在电话那边说道。彭一峰没有想到，接下来罗亮向他所提的正是一个，他最不愿意听到，也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但是，罗亮还是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