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马
北京的西郊有个马场，马场老板人称“黑子”。他的马场里有很多世界名马，它们体型高大，身材优雅，油光锃亮，像很有教养很讲究又很傲慢的欧洲绅士。
马场的另一侧有一群蒙古马，这马在外国马面前长得可真低调，个头小，身材短粗，毛乱，颜色暗淡。黑子在把蒙古马放出去撒欢之前，让工作人员把那些名贵的大洋马都牵回马厩去。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那群马要是跟这群碰上，那不被这帮欺负死，你别看那大洋马好看，在这帮家伙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人不可貌相，马也不能光看长得漂亮，相马可是个大本事，不过多数情况下好马确实漂亮，蒙古马也不例外。虽然在考究、光鲜的西洋名马面前它们显得有点“土”，但是它也自有自己气度不凡的一面。
蒙古草原上相马师有个专门的称谓：“敖亚齐”，他们不仅负责挑选好马，还负责调教马，然后带着马去参加“那达慕”。那达慕中获胜的人并不是骑手，而是马，是马的主人和敖亚齐。在内蒙古连续多次在大规模那达慕上夺冠的敖亚齐芒来在牧民中间名噪一时。
他说：“相马的时候可以分成外部形态，内部状况和隐藏情况这三类。相一匹个马的时候，它的力量可以分成四种：冲力、拉力、连接力、支撑力。冲力看臀部和后半身；拉力看胸部，胸腔的力量；连接力要看它肋骨的部分，就是腹腔这个部分；然后支撑力要看四条腿。
还有，看马的眼神可以知道它的胆量怎么，马也和人一样有些马不敢赛，有些马即使再多的马参赛它也不会害怕；从马的鼻孔可以分析出马肺活量；从耳朵可以分析出它肾脏的情况；从舌头可以分析肝脏的情况；从牙龈可以看到脾的情况，也就是从马的外观就可以看到它内脏的情况。快马肝脏要相对小，肺要足够大，肾脏要小，要有足够的胆量，要有足够的获胜的欲望。”
那达慕是蒙古马最好的舞台，那达慕的赛马和西方赛马最大的不同就是距离长，西方的马今天多数不能参加5000米以上的比赛，曾经有马在中国的一万五千米比赛中跑死了，引起国际养马的一些组织的抗议，但是15公里在那达慕赛马中只是一个比较短的距离，那达慕赛马有30公里、45公里、60公里，还有90公里的。
耐力好是蒙古马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当年蒙古骑兵能横扫欧亚最重要的伙伴就是可以长途奔袭，耐力出众的蒙古马。
在那达慕赛场上，参赛的马和牧民骑的马一眼看过去就不一样，参赛的马身材匀称，要是夏季那达慕就略微偏瘦，冬季因为天冷不能掉太多膘，所以也很敦实，不管什么季节，赛马都神态宁静怡然，没有咬牙切齿的自信，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甚至撒娇似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个单纯的小姑娘。
伟岸的畜中之龙
蒙古人养马和世界上许多民族不一样，蒙古人从不给马建立房舍、马厩，而是让马在草原上自由奔跑，并让它们按照自然习性组织家庭，四处迁徙，马的家庭由儿马子即种公马管理，每群十几到三十几匹不等。过去蒙古人数马不用挨个数，只要数儿马子就可以了，因为儿马子是马群中的伟丈夫，它会管好整个马群，一匹马也丢不了。
今年五十多岁的牧民宝音达来是一位牧马人，有一次，我在他家看抓马，抓马是为了把要骑乘的马从马群里抓出来，抓完马以后，马群非常惊慌，放回草原的时候，两个小马驹被网围栏缠住了。
在惊慌中，母马都抛开孩子跑回了马群，领头的大公马却停下来，安静地往回看，两个小马驹在网围栏里挣扎了几秒钟，摆脱了牵绊，而后向马群跑去，大公马也往回跑迎接它的孩子。最后它把全部妻儿点齐了，圈成一群，才一起跑向草原深处。
蒙古马在草原上的生活方式和野生的食草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宝音达来的爷爷的时代，全嘎查的马都集中在一起放牧，组成一个一千多匹马的马群，宝音达来的爷爷是这个大马群的马倌之一。这个大群中有很多小群，就是马的家庭，每个家庭由一匹儿马子带着母马和两岁以下的小马组成。
每年春天，儿马子要赶走到了虚三岁的小马，母马咬到别的马群去，公马则赶出马群。从这群里出去的母马就可以进入没有血缘关系的马群中，成为那个家庭的成员，就像女孩出嫁了一样。
和野生动物有点不同的是，牧民会把不做种马的公马骟掉，以方便管理马群，防止这些不够好的公马划拉母马，或者成天和儿马子干仗。骟马除了骑乘以外，还会跟着原来的马群，儿马子对它不是那样排斥了，但是也会要求它和母马保持距离。
儿马子在草原上，还有很多故事，比如它会跟老虎打架，狼群来了的时候，有儿马子的马群脱险的几率就比较大。再有马绝对不跟和自己的直系亲属交配。六、七十年代，推行人工配种，人扰乱马的行为，迫使儿马子和自己直系亲属交配，导致马自杀的故事从内蒙古东部，到新疆都有流传，还有健在的见证人。
以前马很少会丢，马只要不是身体虚弱是逆着风走的，即使冬天刮白毛风，也不会丢。草原上冬天的夜晚特别寒冷，零下40-50度。马到冬天夜里一点都不动，站在原地叹气，它们知道动了就不知道会跑到哪去了，知道哪里安全，就在安全的地方不动，如果看马的人睡着了，马群动了，骑的那匹马就拉他，叫醒他。
夜里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但是牧马人只要顺着骑的那匹马的感觉走，那匹马能把一群马都围在当中，一匹也丢不了。“要不我说比人强呢！”宝音达来说，“不光是骑的那匹，所有的马都有这个本事。夜里聚在一起，不会走丢。如果大帮的马跑了，找不到，你就把自己的马撒出去，它就能把马都找着。”
宝音达来的父亲有一次放马遇上了火灾，虽然马害怕，但是还是知道应该迎着风跑，在牧马人的催促下，马迎着风迎着火，从火场跑出来了，连小马驹都没丢下。
“马就是天上的龙！”克什克腾旗民委的额尔登木图说。作为一个民族干部，他对于说出那些外人认为有迷信色彩的话，毫不忌讳，他在草原上听过太多这种故事，“你说人能有马那么好吗？那么高贵？人里头有人还不如畜生！”
深情的游牧之魂
“它就是不会说话”，宝音达来说起他的马的时候总是这样说，“心里什么都明白，比人还强。”蒙古族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马在这个民族深入到民族的生产生活和精神世界的方方面面。
马到二岁时要打印，每年春天要剪马鬃，这时就要把马套住。马虽然是家畜，但是在草原上跑几天就野了，一旦被套非常紧张，拼命挣扎，牧民用套马杆套住后，用力拉，有时好几个人才能制服一匹马。套马杆是一根细长的柳条，不是垂柳，是沙地里那种又有硬度又有弹性的柳条。
套马杆底部略粗，到尖端逐渐变细，顶头系绳套的地方，微微颤动着。据说美国人看到蒙古人的套马杆非常惊讶——那么有劲的动物，怎么用那么细的一根杆就能套住？宝音达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笑了，“哪是杆子厉害？是杆子马厉害！”套马时牧民骑的马叫杆子马，杆子马非常聪明，完全懂得主人的意图，什么时候加速，什么时候制动知道得一清二楚。
草原上各地都有马被卖到远方，自己历尽艰险跑回来的故事。有一次，有个国际学术交流团体到东南亚的一个国家开会，期间大家到一个马场参观，队伍中有一个来自蒙古国的学者，马场中忽然有一匹马朝他走过来，还留着泪，学者也哭了，同行的人都特别奇怪，问他：“您认识这匹马吗？”他说：“不认识，但这是一匹蒙古马，它知道我是蒙古人，想让我带它回家。”
牧民对马也特别好，被卖的马如果跑回来三次，就一辈子也不再卖了。有功劳的马到老了还要养老，并且在死后要在马头上系上哈达葬在山顶上。《成吉思汗》的法典里规定，打马头是死罪，今天牧民仍然不打马头，不骂马。草原上的马也特别舒服，骑上两三天就“放假”，牧民会将它放回马群，再抓一匹换着骑，这样能让马更健康，也有时间和家庭在一起。
“从前草原上的牧马人就是重要的文化载体，因为他们跟着马群，走得快，去的地方多，有什么新闻都知道，草原上出了什么事情也都知道。”内蒙古师范大学的海山教授说，而额尔登木图也和他说了类似的话：“以前牧马人都是歌手，都是新闻主播，是最聪明的在草原上传播信息的人。”
冬天的牧马人也特别辛苦，要整夜跟着马睡在野外。“过去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狼多，要是人不跟着，一晚上能掏两三个小马驹。”宝音达来说。种公马、坐骑、母马、牧马人要相互配合，就能有效地防狼。
现在很多牧民都不骑马了，“牧民没了马就好像人没了腿一样。骑马可以通血脉，对人的身体特别好。骑马放牧对牛羊也好。马的节奏跟牛羊走路的节奏可以配合，现在骑着摩托车赶羊，羊都跑得不长膘。” 宝音达来说。
骑马的牧民虽然越来越少了，不过如果你懂蒙古语，就会发现，一群牧民坐在一起，聊上几句，就开始聊马，从去年的那达慕上的马，一直说到现在。那达慕大会上，骑马参赛的骑手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孩，他们虽然只是驾驭马的人，不一定是马主人家的孩子，甚至不一定和胜利有多大关系，但是他们要上场之前，都兴奋地站在场地边眺望，许多孩子，穿着彩色的赛马服迎着风襟飘带舞，飞身上马的场面仍然壮观。
（马术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