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峰就像是电影里被打得晕了过去的人，当头被浇上了一盆凉水一样，立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啦，你？在哪儿呢？出什么事儿了？"彭一峰语无伦次。

　　"我……我……"司马慧已经泣不成声，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彭一峰有点急了："说话啊！哭什么呀？！"不曾想，他这边一嚷嚷，那边哭声更大了。

　　彭一峰用头和肩膀夹住手机，翻身下床，腾出手来开始穿衣服，像听到紧急集合号的新兵战士。

　　等彭一峰着装完毕，电话那头的司马慧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了。"哈！"司马慧居然发出了一声带哭腔的笑声："没事儿，我没事儿啦。对不起，太晚了，你休息吧。"说着就把电话挂断了！

　　"妈的！"彭一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又马上拨弄着手机的键，在"已接电话"中找到了刚才司马慧所用电话的号码，重拨了过去。

　　"喂？找谁？"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老爷儿们接电话的声音传来，吓得彭一峰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1秒钟之内，彭一峰的脑子闪过了三四个思维混乱的念头--"司马慧被绑架了？""司马慧走失了？"还是"司马慧当年是从乡下逃婚跑出来的，这会儿被乡下老公逮住了？"……

　　"那个……那个……"彭一峰吱吱唔唔地像个重度口吃患者："您--这是哪儿啊？"

　　"便民。"

　　"便民？"

　　"啊，便民饭馆。"

　　彭一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司马慧是在街上饭馆里给自己打的电话。

　　"老哥，刚才打电话的那位小姐呢？"彭一峰非常有礼貌地问道。

　　"啊，走了！出门打了辆的就走了！"外地人真的很实在。

　　"那您这是哪儿啊？"彭一峰接着问道。

　　"便民啊！"对方的回答让彭一峰无奈地仰天长叹。

　　"不不不，我是问您的饭馆所在的地理位置。"彭一峰沉住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地……地什么？"外地人不知彭一峰所云。

　　彭一峰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甚至恨自己白上大学了，连个话都问不明白。

　　"算了，谢谢啊！"彭一峰赶紧把手机挂了，他实在怕电话再这样打下去，他会忍不住对无辜的人家破口大骂。

　　彭一峰后悔当时忘了记司马慧的呼机号码。不过他也迅速为自己找到了了以自慰的理由：反正司马慧没手机，现在呼她也回不了电话；既然已经打车走了，好歹没在大街上溜达，八成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一整夜，彭一峰根本没睡踏实，而且还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在"便民饭馆"吃炒饼，吃完了想不给钱就走，结果被饭馆里的好几个外地伙计给抓住了；饭馆"老板娘"立眉瞪眼地大声命令伙计："打！给我狠狠地打！"，而那"老板娘"正是司马慧！

　　一直到日上三竿，楼下小学里又开始播放广播体操音乐的时候，彭一峰才算真正睡着了……

　　在家呆了一天的罗亮觉得特没劲。球员们往往就是这样--训练、比赛的时候想放假；而一旦真的放假了，又觉得还不如呆在队里。

　　午饭过后，罗亮跟父亲说了一声，便从家打车回队了。

　　因为知道龙生队放假3天，平时经常从早到晚堵在队门口等着找队员合影、签名的那些小球迷，也不见了踪影，龙生队终于门可罗雀了。

　　"罗亮，过来了？"看门的大爷笑着和罗亮打着招呼。

　　"嗯。大爷，都谁在呢？"罗亮问道。

　　"就东辉一人儿，不，俩人儿在。"

　　罗亮立马就明白了--马东辉肯定又把女朋友领到队里来了。这小子的女朋友在一家酒吧当收银员，平常晚上上班，"小两口"只有在白天才能幽会。

　　马东辉住的宿舍在罗亮的隔壁，所以当罗亮走到自己屋前准备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隐约可以听见隔壁紧闭的房门中传来的"嬉戏"声。

　　"差不多得了啊！小点儿声！"罗亮故意大嚷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在空旷的楼道里，就象在幽静的山谷里一样，发出嗡嗡的回响，隔壁立马变得无声无息了。

　　罗亮笑着进了屋。屋里被下午的阳光照得格外闷热，罗亮赶紧打开空调。

　　不一会儿，罗亮的手机响了，一看就是马东辉的手机号。

　　"你有病啊！"罗亮张口说道，"隔这么近，非得浪费我4毛钱！"

　　"亮哥，"马东辉嘻笑着说："你也这么早回来了，没去找咱'嫂子'啊？"

　　马东辉的话刺激了罗亮。"玩你自己的吧！"罗亮说着很不耐烦地把手机挂了。

　　屋子里一片沉寂，只有空调发出的那不大的噪音。罗亮把上衣脱掉，光着膀子，在床头呆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却满是柳妙的脸和身体……

　　罗亮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调到体育台，正好播的是西班牙甲级联赛巴塞罗那队对皇家社会队的比赛录象。

　　巴塞罗那可是罗亮最喜欢的球队。罗亮曾经和队里喜欢曼联、尤文图斯、国际米兰的几个队友，为巴塞罗那跟这几个队比起来谁强谁弱，争论过不知多少次；而罗亮最崇拜的球星正是巴塞罗那的中场、来自巴西的里瓦尔多。

　　电视上，巴塞罗那和皇家社会的比赛拼得非常激烈，屏幕左上角打着0∶0的比分。已经是下半场30多分钟了，罗亮像个球迷似的开始为巴塞罗那捏了一把汗。

　　里瓦尔多一脚直塞球，跟上的恩里克起脚劲射，球击中门梁弹出！

　　"哦！"罗亮大叫了一声。

　　……又是里瓦尔多，从左路突破，下底一脚传中，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急速的弧线……"有了！"罗亮禁不住脱口而出。

　　然而，中路包抄的克鲁伊维特在无人争顶的情况下，却将球顶偏了！

　　"笨！"罗亮骂道，他甚至觉得这球要是自己顶都肯定得分了。

　　眼见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已经接近完场了。

　　"点球！"罗亮和电视解说员的声音几乎同时迸发出来，克鲁伊维特单枪匹马突入禁区，皇家社会队弃门而出的守门员将其扑倒，却未能碰到皮球！

　　果然，主裁判鸣笛之后奔跑着用手指向点球点。任凭皇家社会队的队员怎样百般解释，主裁判只是双手一背，连连摇头。

　　里瓦尔多抱着球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向12码处。

　　电视上，里瓦尔多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手中的皮球，又轻轻地把球放在点球点上。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罗亮突然回想起自己10几天前在对沈阳绿岛队那场比赛中射飞的那记点球。

　　里瓦尔多面无表情地开始助跑……"进了！"电视解说员激动地高呼。电视镜头上的体育场人声鼎沸，里瓦尔多奔跑着躲开扑将过来的队友，嘴不停地亲吻着自己右手上的戒指……巴塞罗那最后时刻赢了！

　　罗亮一直盯着电视，他要再看一遍慢镜头。他发现，当里瓦尔多的左脚触球的一刹那，脚腕突然变向，整个动作连贯而迅速，让对方守门员完全判断错了方向，而射出的球几乎是慢悠悠地滚入了球门的左下角……

　　罗亮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屋门，退到窗口，模仿起里瓦尔多罚点球的动作来了。他一连重复模拟"罚"了四五个"点球"才停下来……

　　此时此刻，在龙生俱乐部那间小会议室里，烟雾腾腾，气氛有些凝重--一场艰苦的谈判已经进行了四五个小时。

　　在张铎从众多的候选外援中，初步看中了阿根廷的两名前锋之后，俱乐部马上约见了那家经纪人公司驻北京的代表--一位精明的韩国人。

　　龙生俱乐部的谈判代表是总经理王建章，当然张铎也在场，加上双方各派出的一名翻译，一共5个人。

　　谈判桌上两个烟缸里已满是烟蒂，王建章和张铎不停地吞云吐雾，让不抽烟的韩国人不断地用手帕擦着几乎被呛得流泪的眼睛……这是一场较量，一场为引进外援在价格上的讨价还价。

　　"总经理先生，主教练先生，"韩国经纪人一直保持着一种看上去总觉得有点"假"的彬彬有礼，"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的眼光是非常独到的--你们所看上的两名阿根廷球员，是阿根廷乃至整个南美洲一流的球员：罗杰斯是阿根廷国家队的正选前锋，雷特尼也是阿根廷国家队大名单上的一员。不瞒您说，欧洲5大联赛的许多球队老板的档案袋里，都装着他们两人的资料。所以，我不得不说，你们提出的10万美元的租借价格，对我们来讲是无法接受的。"

　　"经纪人先生，您听我说。"王建章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承认阿根廷相比于中国是一个足球强国，也正因为阿根廷是足球强国，罗杰斯、雷特尼这样水平的球员在阿根廷国内应当是为数不少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我们刚才派人通过互联网查过阿根廷国家队不久前参加美洲杯赛的阵容名单的资料，那上面并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对不起，总经理先生，"韩国人举手示意打断了对方的谈话："很不幸的是，美洲杯赛之前，这两位球员都恰好是有伤在身，所以才没有代表阿根廷国家队出赛。"

　　"哈，哈！"王建章干笑了两声："是的，我相信你说的是起初的情况。但是既然他们受过伤，而且看来伤得还挺重，我们还不了解他们的伤会不会影响到他们在比赛中水平的发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怎么能接受你们开出的每个人半年20万美元租金的'天价'呢？"

　　韩国人开始沉默了。王建章和张铎趁机交换了一个眼色。张铎接着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我们龙生队聘请外援的工作将会持续下去。今年、明年、后年……我们都要去做这项工作。我们也希望与你们的合作能有个良好的开端，扩大你们在中国足坛的影响。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们会有更多的赚钱的机会……"

　　韩国人居然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他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这样吧，"他抬手看了看表："我可不可以出去打个电话？"

　　显然，韩国人要向他的老板汇报请示。"没问题！请便！"王建章微笑着说。

　　大约20分钟之后，韩国人才从外面再次回到谈判桌前。他刚想开口，王建章却抢着说道："从北京打到南美的国际长途1分钟可要好几十元人民币呦，你看，你们又损失了将近1百美金。"

　　韩国人也笑了，用手骚了骚他的寸头，然后又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老板建议贵俱乐部租借两名球员的价格还是应当再提高一些……"

　　"提高多少？"王建章追问道。

　　"2万美元吧。"韩国人说。

　　"好！"王建章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一人12万美元，租期到年底为止，怎么样？"

　　"OK，OK！"韩国人长吁了一口气："总经理先生没有让我为难，我非常感谢！"

　　"我们是不是可以草签协议了？"

　　"可以。我想，1周之内，罗杰斯和雷特尼特将披上龙生队的球衣，为你们而战了！"

　　实际上，在谈判之前，王建章向董事会汇报时，董事会论证得出的租借外援的心理价位是：每人15万美元。如今，这个谈判结果对龙生俱乐部来讲，可谓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省下来的钱要是咱们俩人分，那可就发达喽！"结束谈判的王建章开玩笑地悄悄对张铎说……

　　协议签署完毕，韩国人告辞而去。王建章又和张铎聊起了龙生队的现状。

　　"罗亮最近怎么样？"

　　"一般，精神头儿不太足，是不是我们对他的处罚太重了些？"张铎试着问。

　　"也许是吧。"王建章点了点头："不过，这小子也该教育教育了，我看不让他随队训练你还得督促他自己好好练--毕竟，即便新的外援前锋到队，马上参加比赛，能不能适应还是个未知数。罗亮还不能撒手不管……"

　　"我知道了。"张铎说道。

　　彭一峰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司马慧的午夜来电，于是开始给报社文化部打电话。

　　电话一通，彭一峰便听出是自己的哥儿们小宇的声音，这让他犹豫了几秒钟。

　　"喂，找谁啊？"小宇在那边问道。

　　"找你大爷！我，彭一峰。"

　　"噢！彭大记者啊！怎么着，有何贵干？"

　　"哥儿们，求你了，小点声。我问你，司马慧在班上吗？"

　　"嘿嘿！"小宇一阵坏笑，压低了嗓门说道："老大，我可跟你说，要想上手就抓点紧，我瞧着我们左邻右舍的老爷们儿里头，除了我，对司马慧的眼神儿都已经有点那个了！你千万……"

　　"得得得！"彭一峰说："我问你她现在在不在？"

　　"没在，上午就出去拍画展去了。我估计这会儿……噢！她回来了！等会儿啊。"

　　彭一峰被小宇的一惊一诈搞得都快成心脏病了。他听见电话里小宇在招呼着司马慧的名字，让她接电话。

　　"喂，你好，我是司马慧。"

　　"我是彭一峰。你快下班的时候，能不能给我打一个电话？"

　　"嗯。"司马慧经济地答应着。

　　"那好，我挂了，等你电话啊。"

　　彭一峰挂断了电话之后，司马慧还愣愣地举着电话，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柳妙辞职了。当她把自己的辞职报告，递到歌舞团团长手里的时候，团长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是出国，还是上学？"团长问。

　　"也不出国，也不上学，就是不想再跳舞了。"柳妙一脸地满不在乎。

　　"咳！"50多岁的团长想问个究竟。

　　"不为什么。您闺女要是会跳舞，您会让她一直跳下去吗？"柳妙似笑非笑地反问。

　　"哈哈！"团长尴尬地笑了笑说："也是，我听说你的男朋友是龙生队的球星，叫什么亮来着。现在球星可行，一年怎么着也能挣个百八十万吧？"

　　"哼。"柳妙几乎是在用鼻子说话："就那么回事儿。"

　　团长拿出签字笔，飞速地在柳妙的辞职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去人事处办吧，我会跟他们打个招呼！"

　　柳妙把带有团长"手谕"的辞职报告，往人事处处长的案头一丢，又留下自己的手机号，说了声"什么时候让我来取档案、办手续就打电话通知我吧"，然后就回宿舍，开始收拾东西。

　　"怎么？柳妙，真辞啦？"怡静瞪大眼睛看着往包里塞衣服的柳妙："那我呢？"

　　"唉！怡静，你多大了？"柳妙眼都不抬一下说。"我？"怡静被柳妙问蒙了："22啊！"

　　"22可不小啦！别老把自己当孩子。我觉得彭一峰那人还凑合，你也别老是端着臭架子，该主动就主动点儿。'男怕追、女怕缠'，你要是能让彭一峰娶了你，也算一个挺好的结果。不然，就你这傻不愣登的样儿，迟早也得被别人玩了……"柳妙好象要一口气把一肚子的话都说给怡静听。

　　"柳妙，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啦？"怡静一副受了"不白之冤"的样子。

　　"唉，没什么。我先走了，下面还有人等我呢……有事儿打我电话。"柳妙拎起两大包东西，冲怡静点了点头，便一去不返。

　　望着柳妙走后宿舍里的一片狼籍，怡静像个木头人似的，傻呆呆地站立了好久，才默默地拿起拖把、抹布拾掇起来……

　　司马慧整个下午一直都在想着彭一峰突然让自己给他打电话的事。实际上，昨天夜里她几乎一眼未合，早上是用冰箱里的矿泉水洗的脸，并且用凉毛巾在眼睛上捂了好一阵子，才使哭肿的双眼大体恢复到正常。

　　下班之后，她拨通了彭一峰的手机："下班了，我没事儿了。"

　　此时彭一峰正开车在报社附近转悠呢。"你现在出来吧，出报社往东第一个红绿灯再往南50米，我在那儿等你。"他在电话里对司马慧说。彭一峰之所以没把车开到报社门前，是担心正值下班，熟人太多，难免会有人发现他和司马慧的行踪。

　　当司马慧从远处一步一步向彭一峰停靠在路边的切诺基走来的时候，彭一峰从后视镜里一直盯着她。在街头行色匆匆的人群中，身穿长裙的司马慧像汪洋中的一叶轻舟，偶尔与其擦肩而过的男人，会回过头去"让我再看你一眼"……

　　"你好！"拉开车门坐在彭一峰身旁的司马慧小声地说了一句，而目光却始终没有抬起。

　　彭一峰没有回应，只是发动了车，拐上了马路。

　　正值下班期间的高峰，路上的车堵得很厉害。"先找地儿吃饭吧。"彭一峰扭头看了一眼司马慧说。他忽然发现几天功夫她好像瘦了一圈似的。

　　彭一峰的车走走停停，车内的气氛也近乎凝固，这让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压抑，很不自在。

　　司马慧理了理头发，想打破一下沉默："每次走在街上，我都会发现，街上跑的每一辆车身上都有不是刮的、就是碰的痕迹，尤其是那些好车……"

　　"唉，这没什么。"彭一峰摇了摇头，"这就像生活中每个心灵，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伤害一样……"

　　司马慧禁不住抬头侧脸看着彭一峰，但是当彭一峰也侧过脸来看她的时候，司马慧却将自己的目光躲开了。

　　彭一峰的车跟着的前车是一辆蓝色的桑塔纳2000，堵车时停下来，刚一启动，刹车灯一闪，又骤然停下。彭一峰赶紧玩命跺了一脚刹车，这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司马慧身体向前冲去，险些撞到挡风玻璃上。

　　正当彭一峰伸着脖子想看一眼自己的车，跟前车之间还差多少距离的时候，"咣铛！"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他和司马慧的身体又突然向后仰去……

　　"完了，我们受伤害了……"彭一峰幽幽地对司马慧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