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2012年成为中国帆船的象征,同时她也让我们看到了中国运动员的全新形象。而她只愿伦敦奥运会上的这枚金牌,让更多的中国人走进帆船,踏浪前行。
轮到你了。
快步走上前,左手拿着录音笔和采访提纲,右手拿着名片,来到女孩的身前,你的心跳加速,站定后深呼吸了一下,做完自我介绍,脱口说了句:“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看了下你,接过名片,看过名片后又抬眼看你,笑了,“你好。”
她笑起来淡淡的,自然爽朗,面部施了淡妆,嘴唇很薄,眉毛修长。
你和她并排坐在了沙发上,你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体育画报》,2011年年度运动家李娜[微博],递给了她,她端详了封面,打开翻阅起来,她告诉你,在飞机上刚读完李娜的自传。
一个月前,你们在电话里沟通了采访事宜,她的语速缓慢,思路清晰,她将地点定在了深圳,中国杯帆船赛期间。
她是徐莉佳,一个对许多人来说都还陌生的名字,对你来说,也是陌生的。
6年前,你第一次知道了她。女子帆船激光雷迪尔世锦赛,她摘下了中国帆船首个奥运项目冠军。机场,她手捧鲜花,笑得灿烂,白色圆领T恤外套了件白格子衬衣,短发,像个男孩儿。
2008年,青岛奥帆赛场,你记得殷剑[微博],她夺得了女子帆板金牌。一条简讯从眼前飘过:徐莉佳获得帆船激光雷迪尔级铜牌。
“哦,两年前那个拿过世锦赛金牌的女孩,”你有点印象。
之后,她销声匿迹。
直到伦敦奥运会前夕,她才出现。电视上,她在宝马广告中迎接“17米巨浪”的挑战,网络报道中,她“身残志坚”,左眼失明,右耳失聪……
8月6日晚间,你坐在电视机前切换着频道,一位主持人激动地播送着新闻:“激光雷迪尔级决赛徐莉佳夺冠,摘取中国第31枚金牌。”
画面不断重复:一个女孩驾驶着一艘小帆船,风驰电掣般冲过了终点线,她大声吼叫,长达十几秒钟。五星红旗在碧蓝的大海上飘扬,红得耀眼。
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防晒霜,从身形上看,女孩发育了,肩宽腿长,头发也长了,扎了起来。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接受采访,自然大方,你有些惊讶,脑海中不停地搜索着,“6年前那个又黑又瘦的假小子?”
没错,是她。恍如隔世。
眨眼间,她成为了奥运冠军,所有中国体育人的梦寐以求。
你知道,她的人生从此改变。
你相信,你会见到她本人的。
两个小时前,如愿以偿。
新闻发布厅早就没了座位,众人挤在一起有些透不过气,大家在等她。半小时后,她来了,跟在领导和赞助商的身后,坐到了台上左手边第二的位置。这是你第一次见她,莫名地兴奋,她戴着一顶暗红色的帽子,浅灰色的短袖T恤搭配黑色运动裤,头发顺直,刚好过肩,身材比你想象中要瘦。她把帽子压低,很少抬头,翻看着桌子上的书本。
作为华帝号的荣誉船员,她受邀出战中国杯帆船赛的大帆船比赛。
几轮讲话后,新闻官给了众媒体一个提问徐莉佳的机会,坐在前排的女记者得到了话筒,“奥运夺金后,你的角色发生了改变,如何更好地推广帆船运动?”
她说话了,言辞清晰,抑扬顿挫,“让更多的人了解帆船,走进帆船。我国的帆船事业起步较晚,但在欧美国家已是非常流行,到了周末他们会带着家人去晒太阳,感受海上的自由。帆船不仅时尚也非常环保,从中能体会到很多乐趣。它适合任何人群,大帆船多是商业精英和企业,像我的小帆船广大老百姓可以去体验。”
一幅美丽的画卷缓缓拉开,透着惬意、舒适与成功。
可是画卷的作者被匆匆带走了。
她被拉进了采访室,接受电视台的录制,网站的直播,一轮、两轮、三轮……
你要和她独处,在门外向新闻官争取专访,一档访谈节目录制完毕,你被推了进去。你俩坐在了沙发上。此时她的嗓音已经沙哑,像得了重感冒,她从包里拿出润喉喷雾剂,往口腔里喷了几下。
她说起了李娜,“读她的自传,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和拼搏和坚持的精神。她的很多问题,我都碰到过。”
时而看你,时而盯着前方,你的每个问题,她都会思忖一下再给出答案。她的听力的确不佳,声音稍微小点,就听不见了,侧着右耳倾身向你,“啊?你说什么?再大点声。”
问题再次重复,提高了几度的嗓门,显得有些不礼貌。
“帆船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自由,与自然亲近,在大海上无忧无虑的航行,抛开一切烦恼。”
她忆起了快乐时光,澳大利亚珀斯举办了2011年帆船世锦赛,她对那次航行念念不忘,海水碧绿,清澈见底,海底的礁石,色彩斑斓,反射着阳光,能看到海豚,有时还有鲨鱼,仿佛是在水族馆中跑船。
她说得面带笑意,你听得如痴如醉,你上了她的船,一起远航。
很不幸,你只去了一个地方,就被撵下了船。“不好意思,你的采访只能到这里了,现在加进来两家视频网站,”新闻官突然出现。
你很愤怒,却没有办法。你已不想再让她说话,她的嗓音几近哑掉。
你在门外等候了半个小时,堵住了她,“我想明早坐你的车去赛场,这样可以利用路上的时间。”
她和助理沟通了下,点头答应了你。你和她的航行得以继续。
*********
第二天一早,你等候在她住的酒店。她和好友陈佩娜[微博]从餐厅走出,看见你在,赶忙问,“吃饭了吗?”,“等我下,收拾好东西马上下来。”
她坐在副驾驶,你坐在后排,斜对着。仍是一身运动装扮的她喷了几口润喉气雾剂。你得知,6点钟她就起了床,去健身房锻炼了一个小时,外出参加活动时,她就以这样的方式保持体能。
大海给你什么感觉?
融为一体,她告诉你,在海上航行有种和大自然相融的感觉。大自然有种魅力,能启迪人类的心灵。
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五颜六色的,她说,有时风平浪静,温顺可人,有时碰到暴风雨,它就变得特别凶猛,它发怒时能将你的生命吞噬。海洋的力量,人类是根本没办法与之抗衡的。
她敬畏大海,并对帆船心存感激,帆船带她走进大海,又给了她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坐火车,1997年6月份被张静教练选中,8月底就去了海南拉练,她们坐着火车南下。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1999年她随队去法国参加OP世锦赛,到达后傻了眼,200多条船蓄势待发,阵势着实吓住了她。
帆船,增长了我的阅历,真切充实,她说。
接触没多久,她就爱上了帆船和大海,它们给她新鲜。周六下午,父亲开车往返100多公里,将她从上海市郊的淀山湖接回来,周日刚吃完午饭,她就哭闹着要回去。
她练了5年游泳,每天在直线泳道中折返,当有一天,她驾着帆船“游”进无边的大海,翻涌的浪涛、莫测的航线,渐渐消失的海岸线,让她豁然开朗,一切都是变化的,变化赋予生命,就像一只鱼,从圈养它的四处碰壁的鱼缸,跳入了大江大河。
然而江河不会平静,随时都会有风浪。两年后,帆船就带着她在死亡线上游走了一番。
1999年冬训,上海OP帆船队去了福建东山。一次下海前,天阴蒙蒙的,队友们有些犹豫,徐莉佳的心里也在打鼓,训练计划没有改变。刚出海时,风速有12米/秒,到了海里,风越来越大,吹得船帆鼓鼓的,气力尚小的她紧紧拉住帆绳,生怕被海风吹翻了船体。不远处,队友的船翻掉了一艘,不一会儿,教练艇也翻了,落入水中的人在海浪的拍打下挣扎,时而浮出时而沉没,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自己落水能不能撑得住?容不得她多想,风速达到了20米/秒,巨浪袭来,眼看船体要被打翻,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大声哭喊,心底默默祈求,“外公保佑,外公保佑……”在她6岁时,外公仙逝。
师哥师姐们的船向她靠拢过来,围成了一个圈,遮挡风浪。航线仍难控制,帆船摇摆不定,这时一条归航的渔船发现了他们,将落水的人救了上来,拖着翻掉的帆船,大家一起往回跑。这条渔船,像是上帝派来的,也的确神奇,上岸后他们发现所有的器材完好无损。
大自然,和小徐莉佳过了一招。
她喝了口水,扭过头来看你,你还沉浸在惊涛骇浪中。她的眼睛不大,黑眼仁儿放着光。伸出左手,她将你举着的录音笔接了过去,“我来拿着吧”。你说了句谢谢,突然看到她左手上的一道伤疤,顺着食指蔓延到手腕处,像一条蚯蚓,突兀着。对于女孩来讲,这一点也不美观。
伤疤来自今年1月末,徐莉佳去美国比帆船世界杯,28日夺冠,29日她选择户外骑行来保持体能,那天下着毛毛雨,路很滑,她骑到了一座铁桥上,车轮抓不住地,瞬间倾倒,猝不及防的她用左手撑在地上,等她站起身后,发现手已经没了知觉,回到当地的医院拍片,左手第四掌骨骨折。
如此重要的时刻,命运和她过了一招。
“还有半年,手摔断了。”教练刘小马心头一颤,不仅是他,整个中国帆船届都震惊了,徐莉佳肩负着为中国乃至亚洲实现奥运会帆船金牌零突破的重任,伤一发而动全身。
为了能更好地康复,第二天他们就由洛杉矶直飞上海浦东,由机场送至华山医院,汇集各路最好的医生会诊并手术,术后拍片显示,十分成功。
人们长出了口气,躺在病床上的徐莉佳话语很少,家人都过来了,父亲徐俊法安慰她:“佳佳,别想太多,好好养着,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眼前的父亲,享受着难得的被鼓励的时刻,貌似只有在她生病或受伤时,父亲才会由严厉变得和蔼,才会夸奖她,说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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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调皮了。小时候根本就是个男孩子。
她坐不定的,妈妈在厨房烧菜,她凑过去摆弄刀具,爸爸在客厅用哑铃健身,她非要做上几个,遇上外婆包饺子,她凑过去学擀饺子皮。放她出门,那就一天找不到人影儿了,爬墙,玩绳子,和男孩儿们混在一起。儿时的她很会说话,是邻居们家里的常客。
妈妈徐云英在玩具厂工作,跑销售,常带着各种玩具回家给徐莉佳玩,她却从来不碰。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猫,别的女孩会抱在怀中,放在枕边,她拿过来,坐上去,在地板上压来压去。
父亲的教育方式很传统,女儿皮过头了,就会体罚,徐莉佳还跪过搓衣板。有一次,因顽皮遭到了父亲的责骂,她不开心,也不准备顺从,父亲很生气,撇下一句“你走吧”,她真的走了,离开水城路的家,走了很远,看着上海滩街头流浪的人,心里想,“我要加入他们了。”边想边哭,边哭边走,没有回头。
妈妈出去找到了她,“爸爸在气头上,让你走,你就走啊。”
她认为,爸爸是认真的。
“老爸,你总是说我不好,为什么不说我一点好呢?”
爸爸没有给她答案。
时至今日,徐俊法的管教依然严厉,从她的角度看,父亲是为了她的成长。从父亲的角度看,他是担心女儿越走越远。
北京奥运会徐莉佳拿了铜牌后,徐俊法找她谈心,“佳佳,你离我们会越来越远了,不管习不习惯,你都将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爸爸只希望我像普通人一样,不要太有个性,太要强。安定下来,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找个老公,生个小孩。他们心疼我在外面闯,”徐莉佳说。
成为奥运冠军后,社会需求不断增大,她的生活异常忙碌,你在中国杯帆船赛见到她,她出席盛典,掌舵大帆船,在陆地和水面穿行;你在新BMW X1上市发布会见到她,下午彩排,晚间出场。间隙,她喝纯净水,喷润喉剂,夜里11点从浦东新区返回上海虹桥的家。
父亲的严厉,曾使得她一度叛逆。男孩子的性格,让她骨子里透着泼辣,敢做敢当,敢去博。
伦敦奥运会的金牌,就是让她“博”到的。
帆船启蒙教练张静没有跟随去英国,送行时,她拉住徐莉佳说:“最后一场比赛,能改变你所有的命运。不到最后,难分胜负,你一定要顶住!”
教练早已预料到竞争的激烈和残酷。
前10轮公开赛后,徐莉佳的净得分是33分,与荷兰名将鲍维米斯特尔排在前两位,比利时人范阿克尔紧随其后。几位高手紧紧咬住,谁赢谁输都在须臾之间。
“第三名,她拿过了,第二名,她不需要,她只想夺第一名。如果得不到,输也要输到最后,这是她的性格,”张静说。
奖牌轮的航线较短,她的起航不利,爱尔兰选手墨菲跑在了最前面,她、鲍维米斯特尔和阿科尔跟在后面。关键时刻,其余三个人向左跑去,徐莉佳调转船头,一个人向右驶去,这一幕看懵了很多人:她在干什么,为何不和她们跑在一起?
夺冠后,徐莉佳笑着给出了解释,自己判断对了航线。她去过几次韦矛斯,中国队有个科研小组在那边,帮她观察水流和风向。
张静说,这只是成功的表象,“最后一枪,她博了。不是第1就是第4!如果跑在一起,她肯定输啊。她的胆识和应变能力就是比那几个老外厉害,敢去博不同的航线,她坚持到了最后。”
国家队激光雷迪尔级主教练刘小马说,从专业的角度看,选择航线分为两种,一是主动选,一是被动选,徐莉佳的选择处于两者之间,“她在起航前对我说,‘博了’。”
很幸运,她博到了。如果失败呢,将被骂为“低级失误”。她不怕了,她要的是第一,得不到就是输。输,就输个痛快吧。
她还是那个好动的,不老实的,有自己想法的徐莉佳。
十几年前,张静就告诉她,出人头地靠自己,不靠父母,不靠师傅,给你机会了,一定要把握住。
“她的训练和比赛风格,就是一定要去博的。她今天能跑到金牌,源自她从小养成的‘博’的习惯,”张静总结。
跑船的规则规定,处于左舷风的帆船要避让右舷风的,处于上风位置的船要避让下风船,张静经常叮嘱她,“小心,你要让着点。起航在上风时,也不要插。”
徐莉佳却说,“我过得去的。我为什么要让!”
她强插过去了,对手懵掉了;没有得逞,就被裁判判罚。但她宁愿冒险,就像遇到靠流水过不去的标,宁可摇桨碰标,自罚一圈,也要尽快通过。
“她的内心是泼辣的。你不让她这么做,她就硬是这么做,”张静说。
老外们有时联合起来,说徐莉佳在利用规则犯规,结果,她被判掉了很多次。
吃亏或占便宜,都会使人成熟起来。她积累了比赛经验,对规则的理解更充分了,比赛越打越多,人变得老道、沉稳。
“别的孩子是今天挨教练骂了,明天不敢再犯错了,徐莉佳是不管的,今天你训她了,明天她照样来。当然,她也有她犯错误的理由,她是在不断地犯错、改错中才成为奥运冠军的,”张静告诉你。
对了,此时的你,已经下了徐莉佳的车,从深圳飞到上海,来到了上海市水上运动中心。基地里只有一家超市,顺着旁边的林荫道走进去,便到了淀山湖边,说是湖,倒像是海,水波翻滚,一眼望不到头,几只白帆飘过,有人在训练。湖边停泊着几艘双人艇,岸上是家帆船俱乐部,500元玩一个小时。
张静,被徐莉佳唤作“妈妈”,两人已相识15年。她是我国第一批帆船运动员,退役后本已分在海关工作的她因爱人刘小马的原因,又回到了帆船队,1993年起执教上海市OP帆船队,一干就是20年。她把徐莉佳当作女儿,女儿的经历、性格和为人处事,都与她颇像。
7岁时,张静还在练游泳,后来改项到了帆船。5岁时,徐莉佳开始练游泳,一游就是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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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有因果,冥冥中存在着机缘巧合。
1992年,现任上海市游泳中心副主任的吉宏还在长宁区温水游泳池任职教练,他们向区所属65个幼儿园的中班进行游泳招生,当时徐家还在水城路上,离泳池较远,招生简章发到徐莉佳所在的幼儿园时,已是最后一张了。简章贴在门口,徐云英接女儿回家时看到了,她和丈夫都是爱好体育的人,加上女儿顽皮、好动,就把她送了过去。
徐俊法自小爱踢球、跑步,在他小时候家附近有个体育场,收门票,每月5毛钱,家里不给这钱,他就翻墙进去。妈妈徐云英身形修长,现在好打羽毛球[微博],年轻时玩过跳伞和射击,那时每周只给一发真子弹,多数时间她只能练习瞄准。
爸爸下午4点将她从幼儿园送到泳池,晚上6点多再由妈妈接回家。前三年,吉宏带她,后因工作调动,妻子江晔接手。这很像她以后的帆船道路,从张静到刘小马,夫妻间平稳交接,“我很幸运,遇上了好教练,他们对我都很了解,”徐莉佳说。
江晔教了她两年,和同龄人相比,她发现徐莉佳具有较好的运动天赋,手脚协调,动作灵活,接受、模仿能力强,水感与耐力也很出色。她的主项是长距离自由泳,曾经多次在上海市“六一杯”娃娃游泳比赛中名列前茅。
“她训练非常刻苦,从未抱怨或者偷懒。有一次在做引体向上时,手上的皮磨破了,她仍然坚持。训练完,淋浴、更衣到走出更衣室,她只用2分钟的时间,”江晔回忆。
5年的游泳经历给了徐莉佳灵敏的反应和灵巧的身手,培养了她吃苦耐劳的精神,她不再那么顽皮了,尝试着独立生活,在转项帆船后,面对新的环境能很快地适应下来。
1997年6月份,上海市游泳队二队在市少体校选拔苗子,爸爸妈妈带着徐莉佳去了,他们满怀信心,结果却大失所望。选拔主要针对游短距离、爆发力好的孩子,徐莉佳是练长距离的,她的个头还没长起来,教练看了几眼,没让她下水,直接刷掉了。
落选的她还体会不到残酷,也不懂世间的游戏规则,她只知道,自己离不开水了。她不会离开水的,游泳的门关上了,上帝立刻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这扇门近在咫尺,主动向她敞开了。
张静的家就在市少体校附近,她经常到里面寻觅帆船苗子,那天正赶上休息,她又过去了,看到徐云英的个子较高(170cm+),她认定徐莉佳将来的身高也错不了,得知女孩没被选中,就对父母说:“来试试我们的项目吧,新型的,竞争的人少,可能会出成绩。”
妈妈不同意,一个女孩子,学学游泳读读书就行了,干嘛跑到外面去。
爸爸觉得有点意思,他对前一年拿了帆板金牌的李丽珊有印象,以为是叫女儿练帆板,他就答应了。
前一年,女儿指着第一个冲过5000米终点线的王军霞说,“爸爸,有一天我也要参加奥运会的!”
“那我看你噢。”
“我还要登到领奖台上。”
当年玩笑般的对话,今日成真。
试训,两个星期。青浦区,淀山湖。
爸爸开着单位的车送她,一路上她很兴奋,10岁的她要过集体生活了,心里还夹杂着一丝害怕。试训时来了50多个孩子,以青浦地区的居多,起初她听不懂他们说的青浦话,交流起来很困难。她是独生女,在家里被宠惯了,刚进队时会为几个晾衣架和室友争吵。
“你的东西不用了,要主动借给别人。吃饭,洗澡时,大家一起去。尽量多帮助别人,只有自己付出了,人家才会帮你,”张静教导她。
试训过后,只留下了7个人,徐莉佳位列其中。由于之前练过游泳,她的水性较好,风感也不错,但刚开始玩时,横杆会打到头,有的人还被打得头破血流。男孩子敢坐在船边压船玩,她可不敢,风大时,就蹲在船舱内。熟悉了一周后,她才渐渐放下了顾虑,独自操船。
张静让大队员带小队员,OP级练到15岁就得转向大帆船了,教练就给老队员配上一个刚进队的小孩儿,师傅带徒弟,绑成一组,训练测验和平日学习的名次都要看两个人的。徐莉佳的师傅是冯文文,比她大4岁,冯师傅把她带上船,手把手地教她,使她很快上手。
两年后,徐莉佳也收了个徒弟,张东霜[微博],她在徐莉佳的手下练了3年,2006年转项雷迪尔级后,两个人又跑在了一起,如今她已成长为小风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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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莉佳给张静最大的印象是认真。
“她不是最有天赋的一个,很多运动员都比她聪明,但她是最认真的一个”。
教练训话,其他人东张西望,徐莉佳探出脑袋盯着张静,侧耳倾听,全神贯注。后来张静才发现她的听力有问题。
“把舵柄挺高一点,”张静喊道。
上海话中舵柄和肚皮的发音相似,徐莉佳听成了“把肚皮挺高一点”,她就把肚子挺了起来。
“把书包拿上来,”张静吩咐。
她下楼了,拿上来的却是面包。
她听不清,不叫你再说一遍,而是先去做,宁愿做错了再跑一次。
张东霜常年和徐莉佳住一个房间,晚上熄灯后,两人就不聊天了,“我叫她,她听不见的。白天说话,她可以看着你的嘴唇,揣摩大意,关了灯就看不见了。她的听力只有正常人的50%。”
徐莉佳的听力问题遗传自徐俊法,父亲的耳朵就不大好使。她的左眼远视,小时候没有及时矫正,现在看东西很模糊。家人带着她去了很多家医院,没得治了。徐俊法让她有机会去德国时买个拜耳助听器,嵌在耳朵里。
欠佳的听力与视力,并未给她操作帆船造成大的影响,发令枪都是听得见的,只是海上训练时,教练们会费些劲儿,他们买了个大喇叭,教练艇开近她,面对面地大声喊话,她才能听见。
小朋友给她起外——“聋子”,她不生气,也不自卑。
听不见,看不清,让她做事更加认真、专注了。
“帆船需要专注,”张静说,“一定要屁股坐得定。船员要思维集中,眼睛看着风向线,观察水流、潮汐,脑子快速思考着下一秒该怎么跑。帆船是独立性的,不同于赛艇,它不是一条线,对手跑的也不是同一条线,你的眼前会出现很多选择,精力若不集中,你根本玩不了帆船。”
身体的缺陷,恰好为徐莉佳营造了一个不受纷扰的自我空间,让她专心于帆船训练。生活中,她亦沉寂其中,和朋友们聊天,人家的声音低些,她就听不清了,也接不上话,她不想让他们重复,加上天生脆弱的喉咙,干脆,她就很少说话了。时间长了,慢慢地养成了一个人静着的性格。
如今在媒体前的口若悬河,她说,完全是在逼自己。
陈佩娜是帆板运动员,她和其他朋友整天有讲不完的话,而和徐莉佳之间就很少说话了,“她做她的,我做我的。她想看书了,我就安静一些。”
徐莉佳很感谢朋友们对她的迁就。
进了运动队,就不能正常读书了,爸爸让她写信,每周两封,一是练字,二是练文笔。她在信里劝爸爸戒烟,并让妈妈保重身体,她盼着收信,看到后有时笑逐颜开,有时伤心落泪,张静都是在饭后才将信给她,怕她哭出来,吃不下去。
1997年入队的她,是张静带的第二批OP队员。OP级帆船是所有帆船级别中最小的,运动员年龄限定在15周岁以下,世界上大多数优秀的帆船选手都是从操练OP开始的。张静从事的就是最基础的入门教学,她有着独特的经验:从不看自己队员的比赛,而要盯着别人,多方学习,取长补短。
“20年前播下的种子,现在收获了,”张静说,“当年其他省市还没有OP帆船队,他们不知道OP才是出成绩,出人才的地方。”
原上海市水上运动中心副书记,现任调研员的乐嘉平是看着徐莉佳成长起来的,他说,正是有了好的梯队培养体系,人才才能不断涌现,优秀运动员之间相互帮助,形成良性的氛围,才奠定了徐莉佳成功的基础。
成功需付出代价。张静的女儿刘诗琦常年由外公代养,一家人从未合过影,刘诗琦就画了一张全家福,张静把它贴在了青浦的办公室,她还画了爸爸刘小马,大眼红腮,抽着香烟,这些是她对家的印象。
“徐莉佳在诗琦面前很少叫我‘妈妈’的,她怕女儿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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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级帆船比赛只需和同龄人竞争,压力相对较小,老队员转项,新人就会脱颖而出,徐莉佳操船的第二年就拿到了全国冠军。而接下来两年的世锦赛她却打得很不理想,1999年在法国,她名列第158,根本不知道怎么比。等到2001年,世锦赛移师青岛,长大了的徐莉佳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夺下了自己第一个世界大赛冠军。
比赛是在7月13日结束的,夺冠当天正值北京申奥成功,她对记者们说,希望能参加北京奥运会,把好运带到那一天。
有人说青岛是徐莉佳的福地,她却不认同,小风、流急的场地让体重稍大的她很不适应,她觉得美国才是福地,2002年,她在美国再夺OP世锦赛冠军。那年是她丰收的一年,也是她的人生充满转折的一年,她成为OP大满贯(亚锦赛、亚运会、世锦赛冠军),她要告别张静转向欧洲级了,她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养起长发,爱笑爱拍照,她也遭受了生命中的一次重创。
从釜山亚运会回来后没多久,她感到左腿疼,半夜都会疼醒,张静把她送到了华山医院,医生看过CT片子后说,“腿里有巨细胞瘤,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一定要开刀。”
什么?开刀!
徐莉佳当然不同意,刚拿下亚运会冠军,心气儿十足,她正憧憬着两年后的雅典,她要去更宽广的海域,和百舸争流。
“佳佳,你还年轻,奥运会你有机会参加。身体的病要是拖久了,就麻烦了,”爸爸劝她。
手术,意味着放弃,但钻心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她被抬进了手术室。那晚是2002年12月24日,平安夜。
手术刀从左腿膝盖旁侧切开,越切越深,然后刮骨,医生发现骨头深处还有细胞瘤,再将刀口扩大,继续刮骨。他们没想到会刮这么深,事先就没准备植骨,当发现需要时,医院里没有合适的骨头,院领导打电话联系了附近的医院,徐俊法跑着将骨头取了回来。
是另一个人的骨头。它进入了徐莉佳的身体。
手术持续了6个小时。麻药一退,疼痛袭来,汗水直淌。
她记得打了两针止痛针,她记得妈妈守着她一直哭,她记得那晚上海下雪了。
那块儿骨头和她的身体磨合、抵抗。
疼,夜里依然疼醒。腿也弯不了。
她想放弃了。
放弃帆船,放弃体育。
“我这个样子还能练下去吗?”她看着张静。
“你不练,去干什么呢?回去读书,出去工作?坚持一下,看看恢复的情况。”张静给她希望,“北京奥运会,将是你的大好机会。”
她自然没忘说过的话,“我还要登到领奖台上。”
这不是徐莉佳第一次想放弃帆船。
2000年,阿联酋,OP帆船亚锦赛,徐莉佳在团体赛中操作失误,队伍只得了第三名,朱仁杰教练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不要操船了,回去怎么对得起你妈妈(张静),在这里直接嫁掉算了。”
徐莉佳哭着给在家生产的张静打电话,“他们都说我不要操船了,都说输在了我手上。我不想练了,我想回家。”
这一次,她感受到了伤病的可怕。
然而伤病再可怕,也不如她骨子里的倔强可怕,那股倔强让她站起来,别放弃,别丢下帆船。三天后,她尝试着用左脚尖点地走路,一周后,她扔掉了拐杖,两周后,她不顾众人的反对回到了青浦,妈妈陪她回去的,照顾了一个月。
一到青浦,她就开始了康复训练,腿不能弯,就扶着妈妈去力量房练上肢。半个月后,左腿稍稍能弯曲了,每天她就像拉韧带一样拉大腿。再过阵子,她能小跑了,一瘸一拐的,张静劝她别跑了,她听不进去。
“她是拼命三郎,”父亲拿女儿没办法。
“我不练,我难过,”她说。
“下辈子宁可讨饭也不会让她再吃体育饭了,太苦了,”妈妈看得心酸。
你看过她手部的一张照片,双手摊开,已不是双女人的手,布满了层层老茧,泛着黄色,由于常年拉帆绳,手指弯曲,有几根还被畸形地拉长了。
但是她很少说苦,几乎不说,“哪个运动员不辛苦呢,没必要和普通人分享我们专业的苦,他们也不需要承受。我们要多传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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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没动手术,雅典也轮不到她的,”张静和刘小马很明确地说。
帆船每个项目只有一个奥运名额,出征雅典奥运会的,是比徐莉佳大四岁的沈晓英,她在1999年就改练了欧洲级,相比徐莉佳,她的身体条件和个人能力更适合去打欧洲级。
徐莉佳认为,如果左腿无伤,至少是有机会竞争下的,“如果我去参加的话可能最终的成绩没有她的好,但是对于2008年,会有很大的帮助。”
手术一做,彻底无望。
沈晓英在雅典名列七名,徐莉佳在队里看了直播,心里很羡慕。
养病的那段日子,她有了时间去做两件让她终生受益的事情——学英语和读书。
帆船,是起源于并盛行于欧洲的项目,英语是其“官方语言”,不断走出国门的徐莉佳越发感受到了它的重要性,她曾因语言不精而在规则上吃亏,也无法学到最先进的技术,和最优秀的水手交流。张静告诉过她,若想打到世界上去,一定要学好英语。2000年,她断断续续地学起了单词和音标,始终不系统。手术之后,她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听说钟道隆教授每天学14个小时英语,她感到震惊,“天啊,他怎么学的啊?”
时间是挤出来的,她想起了这句名言,于是取消了午休,连吃饭前后,上洗手间的时间都利用上了,见缝插针。
徐莉佳学英语的热情让上海队队友倪晓雯[微博]很钦佩,“我们学习就三分钟热度,她能一直坚持。她不睡懒觉的,我早晨起床往窗外一看,她已经在读英语了。当初她还把单词贴在墙上,天天背。”
同一寝室的张东霜感受更为强烈,训练之余,她和队友上网、听歌、看电视,徐莉佳却过着另一种生活,除了背英语就是看书,受师傅的影响,她曾学过一段时间英语,感到没怎么用上,就放下了。
“她爱看哲理的书,帆船规则的也看,有空也常练字。每个人的爱好不一样,学英语和看书就是她的爱好了,”张东霜说。
“做什么事情她都是有目标有计划的,认准了的就会做下去,”倪晓雯说,“自暴自弃?哈哈,那不可能在徐莉佳的身上发生。”
她用英语写日志,在Facebook上和朋友们交流心得,她的英语水平已能在国际舞台上侃侃而谈,这在中国运动员中很少见。
经历了那场伤病,徐莉佳意识到自己离不开帆船,“当初是别人让我练,我才练,从那以后,是自己主动想练了。知识的增长让我视野开阔,对帆船,对人生都有了更深的认知。我没被队友落下,反而进步的速度特别快。”
张静将“女儿”交给了刘小马,先练欧洲级,2005年转项激光雷迪尔,因为雅典奥运会后,雷迪尔级取代欧洲级成为新的奥运项目,徐莉佳的机会来了。
“女子欧洲级的话,她的身材偏大,不是很适合,而操雷迪尔级,她的身高正适合,”刘小马承认,激光雷迪尔级入奥,是徐莉佳最大的契机。
不负众望,八个月后,她便大放异彩,提前一轮夺得2006年激光雷迪尔级世锦赛金牌,那是中国帆船运动首个奥运级别的世界冠军。与美国名将Anna和比利时人Eva等高手同场竞技,徐莉佳初生牛犊不怕虎,专注细节的操作,以稳取胜。起航和迎风段,是她的优势所在,由于小风技术的不成熟,她在顺风段就常被对手落下,好在每一轮她都拼进了第一集团,最终成为了大黑马。
每当女儿出国比赛,父母都会上网刷成绩,一轮,两轮,……第十二轮,夺冠后,她打来了越洋电话,“爸,我拿到了。”
已经熬了几夜的徐俊法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打过两届奥运会,做了20年教练的刘小马认为,徐莉佳能在帆船上取得成功,是通过她的努力、个性及做事方式获得的。“她是我带过的所有队员中最具备职业素质和职业运动员训练思维的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坚持到底,力争做到最好。”
当徐莉佳认准了帆船,一切事情就会围绕着它展开,学英语,让她走上世界帆船的大舞台,多读书,使她思路开阔,更懂帆船。同时,帆船又会引起她自身的变化,两者相互促进、提高。
“她那么刻苦地学习,是为了更好地发展自己,为了实现她的理想:夺取奥运金牌,”张东霜说。
她显得与众不同,貌似内向、不合群,刘小马解释,“她和队友的关系都很好,只不过人的爱好和志向不同而已。她把时间都用在了和帆船有关的事情上。”
这就是运动家的特质。
为自己所爱的运动,奋斗不息,倾注时间与生命,追求的道路上,忍受孤独,专注其中,他(她)的内心充满信念,相信终有一天,会将理想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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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继续寻找,寻找一个更丰满、质感的徐莉佳,坚强的外壳下,是否藏着脆弱? 你来到了徐家。
她的家位于上海市区西边,离虹桥机场3公里的路程,你下车时,徐俊法正在阳台上看着你,房屋临街,楼下是几家超市和水果摊。
2004年,父母把老房子卖掉,加上徐莉佳几年来积攒下的25万元奖金,买下了这套房子。70多平,小三居,徐莉佳有了自己的一个房间。当年住在水城路时,一家五口挤在20多平的房子里,外公外婆一间,她和父母一间。她睡折叠床,上海的冬天很冷,每晚睡前她都让爸爸捂被子。后来进了运动队,一年回几趟家,只好打地铺了。
徐家干净、整洁,家具和摆设都很简单。客厅里摆放着一台大电视,那是徐莉佳夺取多哈亚运会激光雷迪尔级公开赛冠军后获得的奖励,比赛是男、女选手共同参加,她是唯一的女选手,她战胜了男人,摘走了金牌。徐家人很少看电视,用布蒙了起来。电视机柜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很沉,用京东商城的塑料袋包着,女儿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牌就放在盒里面。
外婆去世后,空出了一间房,徐莉佳想在里面添个书橱,不过一直没时间弄,现在那里是她的书房,家人的饭厅,堆满了杂物。
父母都已退休在家。母亲徐云英前阵子刚做了颈椎手术,带着脖套行动不便。徐俊法养了几只画眉,每天早起去公园挂一挂。徐莉佳夺得奥运金牌的那天早上,画眉鸟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徐俊法感觉那天有点怪,骑自行车很轻松,爬桥时一点也不累,他心里琢磨着,“长宁区一块铜牌了(唐奕[微博]),一块银牌了(王仪涵),该是金牌了吧,是不是佳佳呢?”
下午6点刚过,亲戚朋友,邻里街坊挤在了徐家,一起等着看比赛直播。居委会准备好了庆祝夺金的烟花和条幅等,条幅上的字已经提前写好了。长宁区区长下班后在徐家附近找了间宾馆住下,按规矩,若运动员夺金,上海市副市长赵雯将在第二天拜访家属,区长要陪在身边。
晚上8点半,徐莉佳成功夺金,徐家沸腾,小区内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多条横幅被挂了起来。翌日清晨,各路人马涌入徐家,门前的道路很快堵塞,警车来了三辆,长宁区区长陪着赵副市长走进徐家。
四年前,徐家也挤进了很多人,居委会也准备了鞭炮和横幅,区长也睡在了附近的宾馆,不过,随着女儿的一枚铜牌,一切都撤下了。没留痕迹。
北京奥运会的失利,徐莉佳将原因归结为对青岛场地的不适应,“小风,流急”,而刘小马认为,那时的她还没到拿金牌的火候,能力和水平还不全面,而今年,“她的思想、心态、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成熟了,具备了夺金的硬实力。”
在女儿撞线的一刹那,徐云英晕了过去,身旁的人晃醒了她,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母亲想起了女儿二十年来的辛苦,从游泳到帆船,从雅典到北京,从一瘸一拐到扬帆海洋,“孩子太不容易了,靠着自己的勤奋一步步地走出来。”
“金牌是应得的,她付出了这么多,”张东霜说。
父亲却很平静,那晚睡得也踏实,但当他得知女儿将任选奥运会闭幕式旗手时,就一夜未眠了,“这是莫大的荣誉啊,代表了整个国家。”目前当选中国夏季奥运代表团的女旗手只有两个人,张宁(羽毛球)和徐莉佳。
徐莉佳说,这个荣誉是对帆船项目的鼓舞。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位坚不可摧的,无限风光的水手曾当过一次逃兵。
“身不适,信仰灰,乃敢与帆绝。失守信,丧众望,愿承千古罪。万念灰,自流浪,毋需再牵挂。心洗净,身康复,再与君相会。”2011年4月17日下午,身在上海的张静收到了徐莉佳的短信,她读了几遍,顿觉惶恐,赶紧回拨电话,对方已经关机。
几位教练和队友也收到了,转眼一看,人早就不见了。
他们正在机场,准备去法国比赛并拉练三个月,徐莉佳向领队借出了护照,说去找个朋友,就消失了。她逃了,因为她快崩溃了。
2009年全运会后离开,2011年4月初归队,徐莉佳修养了一年半。场景的转换让她十分不适应,训练上由于心急,量上得太猛,腰伤复发了;生活由多彩校园和与父母相依,返回到了十几年前的老模式。
她感到枯燥至极,“这样的生活怎么过啊!”
队友听到她的抱怨十分不解,她曾是队里最自律,最刻苦的人。
她问队友,“你们怎么坚持的?”
队友愣了,她怎么了?这个问题是我们当年向她请教的啊。
“我不想再去拼什么了,太苦了,”徐莉佳感受到,“你若对帆船没有情感和热爱,你会受不了的,在海上跑那么久,身上湿漉漉的,全身寒冷,每天还要在健身房里耗上2个多小时,日复一日。”
归队初期,她对帆船没了感觉,没了欲望,她是个重感觉的人,就像选男朋友,要一见钟情的。
她是中国帆船实现突破的希望,所有的人都盯着她,让她倍感压力,心里的波动也越来越大,怕训练,怕比赛,怕输。
徐莉佳逃离机场去了北京火车站,她要回上海,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从黄牛手里买了张晚间的站票,躲进了咖啡吧。
北京,上海,早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四处搜索,并将一条条的信息塞进徐莉佳的手机和QQ。
张静:不管你去哪里,都要先回来,让我们安心一点。
父亲: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如果没有你,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队友:你不回来,我们就在机场一直等。
张静三个手机都被打得发烫,妈妈要报警,领导最后发话,“徐莉佳不回去,所有的人都不用飞了。”
徐莉佳坐在咖啡吧发呆,她上网打开了QQ,无数个头像跳跃闪烁,对话框层层叠加起来,她读了每一条留言,心里满是愧疚,“所有的事情我来受就可以了,何必要牵连他人。”她选择了面对,重返机场,见到队友后抱头痛哭,航班是夜里12点的,他们没有误机。到了法国后,她以散心和调整为主,没有下水。
张静感慨,这枚奥运金牌,要感谢太多人。徐莉佳懂得感恩,她谦逊、低调,待人接物毫无奥运冠军架子。有时过于老实,爸爸说她不会“逃江湖”(上海话,指圆滑世故)。
11月初,她赴爱尔兰参加国际帆船联合会年会,并当选为年度最佳女运动员,这本是一件好事,而在国内,网上炒得最热的是,“领奖礼服是租的”。
张静有些生气,她不知道媒体的用意何在,“是说她节俭呢?还是有笑话她没见识?”
去爱尔兰前,徐莉佳找到张静,让她陪着去买套晚礼服,张静一想,那种礼服穿一次一万多,买了没多大意义,就建议她去婚纱店租,两人挑选了2、3个小时,租下了两套,一套是中国特色的,一套是欧美风情。
记者采访,徐莉佳老实交代,租的。
“要是别人,肯定不会那么说的,”张静说,“她是个很简单、诚实的人,像一颗嫩草,还不会包装自己。她的某些思想,还不如我10岁的女儿成熟。”
徐莉佳没多在意,她感受到了气氛,交到了朋友,从前辈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路。仲裁和总裁判长的培训班就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奥运之后,社交活动频繁,少了看书学习的时间,她在书房贴出了学习计划,还在床头写了几张小纸条,“好好写每一个字”,“早晚普拉提”等。书桌上的itouch和一个小音箱连在一起,她洗碗,洗衣服时就放在一边听英语。
对于体能,她不敢懈怠,每天会去小区附近的健身房练上两个小时,床下还放着瑜伽垫、臂力器,握力器等健身器材,早晚拉伸身体。
地铁,是她出行的首选工具,去交大上课,路上需用半个小时,她戴帽子,拥挤的地铁里认出她的人不多。生活逐渐回归平静。父母体味女儿的苦,只愿她做个普通人,简单、快乐、幸福。她希望父母身体健康,并希望更多的人能走进帆船。
这枚金牌的温度,让她和很多人都会继续坚持,继续奋斗,犹如窗外初上的华灯,给初冬的上海增添了温暖。(《体育画报》记者 张鑫明 摄影 古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