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恩怨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每当看刘翔在孙海平面前亲切地叫一声“师父”的时候，我总想起2004年参加的那一次生日会。

　　那年钱澄海老人七十岁，他的诸多弟子给他张罗了一次生日聚会，当时老人家一条腿已经截肢，但精神尚好声音尚洪亮，他乐呵呵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诸弟子给他做寿。

　　钱澄海执教中国男篮十六年，是世界上任职时间最长的篮球教练。1986年，他所率领的中国男篮被当时的国际篮联主席斯坦科维奇称为“世界上最聪明的球队”。由于这两个原因，钱澄海是中国男篮的宗师级人物。在那次生日会上，他昔日的弟子们虽然都已经是鼎鼎大名的少帅，还是拥戴者父亲般的钱澄海，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

　　这种和睦的师徒关系在体育界俯拾皆是，如果师父只做师父、徒弟只做徒弟的话，想必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烦恼，然而，在徒弟接替甚至取代师父的时候，有些问题就来了——

　　徐益明和辛庆山 当徒弟取代师父时

　　徐益明是中国跳水的泰斗级人物，辛庆山是中国短道速滑的泰斗级人物，他们后来都面临了同一种局面：在正当盛年的时候，自己的帅位“非正常地”旁落，并且落到了自己徒弟手里。

　　周继红入主中国跳水队以后，曾经请徐益明来给教练员授课，徐益明在只有师徒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说了句话：“也就是因为你是我学生……”欲言又止之中不乏深意——如果不看在你是我学生的这层关系上，我是不会服气的。

　　那以后，徐益明远走他乡，先是在广东后是在美国继续从事他热爱的事业，周继红虽然也很想对师父有所表示，但考虑到师父不服气的心情和好强的性格、又考虑到中国跳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周边环境，师徒二人终于没有再见面——虽然彼此念叨是经常的。

　　中国短道速滑队在辛庆山手里成绩颇佳，成为中国冬季运动的一支模范之师，2006年冬奥会之后，辛庆山的弟子李琰以外教身份执掌中国队帅印，辛庆山和徐益明一样，虽心有不甘情有不愿，但是也不好和自己的学生直接较劲儿，做出了和徐益明相似的选择：去故乡长春担任吉林队总教练。

　　今年的第十一届全运会，吉林取得的成绩明显不如宿敌黑龙江，辛庆山遇到的尴尬很像当年在广东不甚得志的徐益明，于是他向主管部门提出出国执教的要求。这个要求未被批准，但是，辛庆山内心深处仍然想在教练岗位上有所作为是一定的——就像当初的徐益明。

　　当然，二者之间也有区别：周继红是直接取代，李琰是间接取代。

　　黄玉斌和李永波 当徒弟接替师父时

　　10月16日是第十一届全运会开幕的日子，这一天，也是黄玉斌当年来到北京，成为高健弟子的日子。

　　黄玉斌的体操生涯一如高健：运动员、教练员、男队主教练、国家队总教练、体操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然而在雅典奥运会之后，两人之间却发生了很大的矛盾。

　　二人的矛盾在体操圈里不是秘密，虽然他们在北京奥运会上也曾面对媒体和公众热烈拥抱过，但是心中的芥蒂恐怕是永远难以消除的。我等外人无法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品头论足，但是曾经情同父子的感情一朝破灭，还是令人扼腕称叹……

　　山东全运会上，身为中国体操协会主席的高健却几乎没有在体操赛场上出现过，只是借出席一次社会活动的机会到了比赛馆，但是在门口受到警卫的阻拦，因为不认识他；黄玉斌呢？他的状态和上届全运会时的落寞形成强烈反差，始终扮演着老大角色，只是看他两鬓斑白的样子，不免让人略感心酸。

　　黄玉斌接替高健统帅国家队，是正常的权力交接，类似的情况也曾出现在昔日的王文教和李永波身上：1994年，刚过而立之年的李永波接替师父王文教成为中国羽毛球队的少帅。或许是因为这种交接比较正常的缘故，王李之间没有出现过高黄式的矛盾。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在李永波的教头生涯里得到一反一正的验证：

　　起初，他请来入伙的教练团队都是他的昔日队友，李茅、李玲蔚、田秉毅、周金灿……然而没过几年，“亲兄弟”之间发生矛盾，以至于李永波至今对李茅仍然比较敌视；

　　既然“打仗亲兄弟”的说法不甚灵验，李永波转而采取“上阵父子兵”的策略，于是在当今的中国羽毛球队，各项目主教练都是李永波的学生们——张宁、夏煊泽、陈其遒、张军、陈兴东——徒弟们的表现都堪称优异，或许其中某一位将来能成为帅位的自然接替者？

　　李富荣和蔡振华 当徒弟比肩师父时

　　或许李永波的做法里有中国乒乓球队的影子？

　　徐益明和周继红之间，是徒弟直接取代师父的关系，因此颇多禁忌、颇多难言之隐；辛庆山和李琰之间，是徒弟间接取代师父的关系，因此颇多玄机、颇多微妙之处；高健和黄玉斌之间，是接替之后反生矛盾的关系，因此渐行渐远；王文教和李永波之间，是接替之后判然不同时代的关系，因此水火无关。

　　所有这些师父和徒弟之间的关系，虽然各各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师父过去怎么做和徒弟现在怎么做之间没什么关联。

　　然而乒乓球是一个例外——

　　近四十年来，中国乒乓球队经历了五个时代：徐寅生、李富荣、许绍发、蔡振华、刘国梁。

　　徐寅生和李富荣是同一代运动员，其中生于1938年的徐是老大，年长于同时代齐名的张燮林(1940)、庄则栋(1941)和李富荣(1942)，徐卸任总教练之后将帅位交给李富荣，属于兄弟间老大到老二的禅让。

　　第三任总教练许绍发，容易被认为和徐李二人差一代人，其实，许绍发是1945年出生，和徐李年龄相差不多，算是三人中的小弟而已，因此，从李富荣到许绍发的帅位转移，其实是老二把帅印交给老三。

　　蔡振华接掌帅印则是隔代相传了，而且这个隔代相传的决策是“大哥二哥三哥”即徐李许一起做出来的——许有推荐之功、李有决策之功、徐有定夺之功，蔡振华能够很好地掌控权力并且取得盖世奇功，和三个前辈掌门人的鼎力支持与全力提携有着决定性关系。所以，虽然说蔡振华当运动员时的“师父”是李富荣，但“师伯”徐寅生和“师叔”许绍发却也关注和提拔着他。

　　蔡振华后来将男队帅印交给徒弟刘国梁，这和当年他入主中国男队异曲同工，这种决策虽是由蔡主导，但显然是受到了前辈们的影响。

　　为师之道 终身为徒与终身为父

　　在中国，乒乓球是“国球”，但是仅就成绩而论，她不见得比跳水、体操、羽毛球、短道速滑这些中国的优势项目好出许多——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同样是长盛不衰的优势项目，为什么乒乓球在中国体坛地位独尊呢？

　　秘诀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师父”与“徒弟”和谐和睦承前启后的这种关系。

　　作为徒弟，应该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感恩之心；

　　作为师父，应该有“一日为师终身为徒”的提携之心。

　　两个“为”字，含义不同，一个是“视为”的意思、一个是“为了”的意思：徒弟要把师父视为父辈，师父要为徒弟的将来发展着想，为自己开创的事业长治久安着想，不是吗？

　　所以，乒乓球应该是“国球”，应该在中国体育界具有独尊的地位。

　　主笔◎房学峰   插图◎李瑞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