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钟少珍，也许就没有郭晶晶的今天。她们之间的故事，是两个女人的人生延续和意义重叠。



忆往昔，她就是一个胖乎乎的丫头。

　　在罗马，中国跳水队这次入住的酒店房间不大，两张床一分开，中间的过道仅有一条缝。不过，这里的伙食还不错，“刚来两天还行，大家都吃个新鲜，但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储备了。”郭晶晶笑说，自己从北京出发时买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她自己最喜欢吃的辣椒酱。“出国比赛我都带的，如果没辣椒酱，吃很多东西就没什么味道了。”

　　不知她带的零食是否能坚持到回国？郭晶晶笑着说，“没问题，储备绝对够。”周吕鑫在一旁也表示，大家都从国内带了很多方便面、调味料、豆制品，甚至还有瓜子什么的，在吃上面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饭店不提供烧水壶，有些不便，想吃方便面了就互相串着借一下电水壶用，幸亏有人考虑周到也带来了。”

　　教练钟少珍担心的倒是高温，“天气比较热，运动员体力消耗方面可能更大。”她说，“像郭晶晶这样的老将，体能往往是最后比赛胜负的关键。”

　　不知不觉，她们的合作已经十年了。

　　下文节选自《体育画报》第14期刊登的文章，《最沉重的金牌》，作者周欣。

　　1 还记得1998年5月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61岁的钟少珍腼腆地笑了。从外表很难判断，她就是那个如今中国最火的体育女明星的教练：她朴实得如同一位场地工，她只穿国家队发的运动服，她住在国家队天坛南公寓不足7平米的房间里，两旁的大房间让给弟子住。

　　1998年，50岁的她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假小子从身边经过，懒散，倔强，小脸胖嘟嘟的。她知道，这个叫郭晶晶的女孩刚从一次伤病和奥运失利的阴影中走出，队里没几个教练愿意带她。“她已经废了，”有教练评价。但她接管了郭晶晶。

　　刚开始恢复训练，郭晶晶比以前重了20多斤(1996年奥运会后她的右腿遭遇开放性骨折、在河北保定休息了一年半)，身高长了5厘米，双腿却细如麻秆。

　　没有磨合，也来不及磨合，两人的处子秀——1998年8月美国西雅图友好运动会就来了。国际泳联出台的新规定让郭晶晶一点都不适应，郭晶晶以零分惨淡收场。那些针对郭晶晶师徒的怀疑声再次响起，钟少珍没想到的是，郭晶晶也找到她，“教练，我不是那块料，我不练了。”

　　郭晶晶事后承认，对新教练的本能抵触，才是自己心生退意的根本原因。她此前的教练于芬以性格鲜明著称，有过指导伏明霞的光荣战绩，但更多的是对小队员放任自流。但钟少珍不同，“他们都很恨我，怨我管得太死，”但是调教郭晶晶，钟少珍自有应对之策。

　　比如控制体重。钟少珍在向郭晶晶强调只有瘦才有美感的同时，与领队周继红“合谋”。1998年亚运会前，周继红就对郭晶晶说，如体重无法降到45公斤，就不要去了；一天，钟少珍来到菜市场(她平常很少下厨)买了十斤肉，回来放在郭晶晶餐桌前：这就是你多余的肉；别人还在午睡，她让郭晶晶穿着不透气的减肥衣在烈日下狂奔。这种效果很明显，短期内郭晶晶成功瘦身7.5公斤。后来，控制体重上瘾的郭晶晶，即使是逛街也在身上缠上保鲜膜。

　　2 相处十年，两人开始理解彼此。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钟少珍和风细雨的坚持，处于反叛期的郭晶晶才逐步平静。2000年，郭晶晶迎来了她个人的第2个奥运会。但她在单人比赛中输给了复出的“跳水公主”伏明霞。比赛一结束，回到奥运村后，大家发现郭晶晶失踪了。

　　整个晚上，全队没有比赛的运动员和教练员兵分几路，终于在奥运村河边找到了郭晶晶。回来后，她看见了钟少珍满是血丝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愧疚。但钟少珍只交代了一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回去后，我们再努力。

　　2009年初，经历了四届奥运会的郭晶晶细细品味着钟少珍当年这句话，五味杂陈。在谈及难忘的2000年，她两次潸然泪下：“我知道钟教练后来哭了。当时在奥运村房间客厅里，就她一个人，在那里放声大哭。她很少那么难过，也很少让队员感受到她的情绪。

　　悉尼奥运会的失利，让本不善交流的郭晶晶和钟少珍陷入僵局。钟少珍只能通过启蒙教练李芳和郭母范玉梅，做郭晶晶的思想工作。河北保定四里营小区，铁路机务段的职工宿舍5楼，在2000年夏末经常可以看到钟少珍的身影。

　　“我们有时一聊就是半天，”李芳回忆。两人话题的中心，自然围绕着郭晶晶的未来展开。伏明霞退役，国内女子跳板后继无人，郭晶晶面临最好的时机。

　　后面的故事就众所周知了。郭晶晶成长为中国跳水的新女皇。

　　3 “太玩命”的钟少珍，经常会忽略家人。

　　尽管家距离所在的公寓和跳水馆只不过几百米之遥，但钟少珍背负了无数“亲情债”。

　　有段时期，她的儿子很叛逆。学校老师找到钟少珍，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本不善言辞的钟少珍无言了很久，最后才解释说，“老师，我没有管好我的儿子，但我管了很多人的孩子。”

　　儿子目前在耐克公司工作，2008年2月结婚，由于和备战跳水世界杯相冲突，钟少珍并没有出现在婚宴上。婚礼结束后，儿子在电话里痛哭流涕，倾述这么多年被忽略的委屈和不幸：“妈，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孩子结婚更重要的事情吗？”

　　儿子的婚礼如果和下面的故事相比，真的只能算是小事。2006年常熟跳水世界杯后，钟少珍的丈夫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2007年，丈夫再次出现颈椎问题，头晕，呕吐，整个人虚弱地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老伴，你一定要挺住”，在医院，她握着丈夫的手说。

　　但安排好丈夫，她又重新回到国家队，因为“郭晶晶更重要、奥运更重要”。她的日程表上密密麻麻。早上，她是第一个起来的教练，负责为运动员们叫早；晚上，她最后一个离开跳水馆，食堂早就关门了，她回到宿舍里就着酸奶和面包充饥，准备第二天的训练计划。

　　很多事情，郭晶晶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和钟少珍一样，她说不出什么闪光的语言，她只会说，“哥哥结婚，应该通知我们，多少可以帮一些忙。”“叔叔生病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要去医院看他。”

　　和教练一样，她不善于表达感情。但她会买水果去看望生病时的钟教练丈夫，也会在钟少珍每年8月1日生日时送出礼物。2008年她选择的是一件墨绿色外套，“她很节约，不乱花钱，总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爱打扮，从来穿的都是队里发的运动服。每次外出比赛，我都在想什么礼物最适合她。”看到钟少珍身体不好，她会发信息：钟练，你脸色不好，多注意休息，要睡觉。有些东西，你不用去说，我们会努力。在跳水馆训练，她会主动帮忙指点同组的师弟师妹，分担一些教练的工作。

　　北京奥运会，郭晶晶平静地两次登上冠军宝座，但和钟少珍拥抱时却热泪盈眶。这是两人携手十年来，第一次在赛场上拥抱。“当时还想，这不会是赛场上的最后一次拥抱吧，我都这么老了，”郭晶晶感叹。2009年2月底，郭晶晶再次回到了国家队，和钟少珍以一个拥抱作为开场白。5月初，国际泳联美国站女子3米板双人比赛，郭晶晶和吴敏霞配合，赢得了自奥运会后的第一场比赛。她发信息给留在国内的钟少珍：“钟练，这是我最沉重的金牌，也是最沉重的母亲节礼物。”

　　此前，钟少珍的丈夫在与死神的最后一次较量中，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