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巍

　　一

　　我的书房窗口就在鸟巢的斜对面。曾给书房起了个假装特勤奋的名字：衔泥巢，后来不大敢用了——因为我其实特别不玩活儿。自打29个光芒四射的巨大脚印掠过北京的夜空和我的头顶，圣火与礼花，灯光与旗帜，欢呼与惊呼，以及各国国歌的声浪一直在我的书房里盘旋，波澜壮阔。假如人类历史上最牛的飞人博尔特速度再快点，冲刺时别光顾着拍胸脯而再来那么一跃，估计就能闯进我的泥巢。我会请他大嚼巧克力并PK一下二锅头——乐尽地主之谊。

　　博尔特是个伟大的胜利者。在参加奥运的一万余名运动员中，近千名奖牌获得者亮丽出彩，前面自有鲜花美酒和“熊抱”等待他们。而更多的运动员则会有些落寞、忧伤。激励人类“更高、更快、更强”的奥运是伟大的，但落实到运动员个体，却也有一点点竞技的残酷——瞬间决定成败。参与是境界，成败是现实。所以，如果我们真正领会了奥林匹克的精神实质，就不能只以成败论英雄。奥运，不仅是竞技，金牌不是全部。

　　二

　　主持人常愿意说，机遇和胜利属于做好准备的人。我不同意。那是形而上的、理想化的、线性思维的结果，很不准确。因为反证并不成立——做好准备的人就一定成功吗？影响竞技成败、人生成败的因素太多了，就概率而言，准备与实力当然是主要的，但还有环境、条件、心理、天赋以及种种无法预料的偶然，哪怕一颗感冒病毒的“蝴蝶效应”和临场的“木桶效应”。瞬间常常决定人生、决定历史。刘翔伤退了；程菲落马了；美国男女100米接力都“掉链子”了，历史场景就被改写了。谁能说他们没有做好准备？失败者完全可能比胜利者付出更多的汗水、眼泪。但是，偶然突然击中了他们，让青春的梦想闪了腰。

　　人类应当把偶然放到成败的天平上，这样，所有勇敢的参与者才会真正赢得普遍的尊敬。

　　三

　　面对即将开始的残奥会，我们对偶然会有更深刻的理解与尊重。运动员全是被偶然击中的人，但他们挺立着、参与着、奋斗着并快乐着。他们将展现别样的更激动人心的力量、尊严与伟大。人类可以减少偶然，却无法彻底避免偶然，就像永远无法抵达绝对真理——宇宙中根本就没那个玩艺儿。残奥运动员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悲壮的故事，他们的生命因为经受灾难而更显高贵，他们的精神因为久经考验而更为坚强，他们的道路因为艰难曲折而更为动人。

　　世界和人生是多样的，因此无论成败，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更高更快更强”，如同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尊严。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不应当把自己分成胜利者和失败者。

　　四

　　面对鸟巢时时掀起的欢呼声浪，我想，更高更快更强的追求固然伟大，是推动人们追求进步的强大动力，但在追求的过程和方式上，仍然是大有讲究的，还是应该寻求可持续的发展道路。这需要在一些具体事情上放平胜负心、淡看成败论。我当然赞成并同每位中国运动员和国民一样，尽力参与着中华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奋勇争先的努力，但不必因为眼下有一些人走在我们前面就妄自菲薄，也不必因为一些人走在后面就妄自尊大。

　　仔细想想，一味用强的“强者”未必能成为彻底的胜利者。工业革命在给人类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也带来许多至今难以还清的环境欠账；人把兽搞没了，食物链就断了；美国胜了伊拉克战争，死的人却比“9·11”事件还多，而且看来还没完。大家还是和平相处，努力办好自己的事情为上策。最高境界是和谐——有着五千年智慧的中国把大道理说到了根上。无论在自然界还是在人类社会，体现多样性，和而不同，才是持续发展之道。

　　(蒋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