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28日，已经立春了的日子悄悄地下起了雪。上午8点50分，56岁的北京市游泳运动学校教练钟平乘坐长途汽车，从西城区的家里赶到延庆法院。如果手里没有拿着一份起诉书，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身穿红黑色运动装的男子，是一名被取保候审的刑案被告人，而罪名竟然是涉嫌谋杀女友，将其尸体沉于湖底，并隐瞒真相长达4年半之久。

　　钟平的教练生涯中带出了很多优秀的运动员，他曾是世界冠军韩雪的启蒙教练。19

97年德国世界锦标赛，50米蛙泳比赛中韩雪以30秒77打破世界纪录。

　　被告痛哭，死者家属怒视

　　“那天，天气很冷，山路两旁出现了北京少见的雾凇。当时，我和龙龙(死者龙丽娟)的心情都很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停留着好多可爱的野鸭子……”6年多过去了，但提起龙丽娟时，钟平的脸色仍露出一丝温柔。而侧坐在钟平旁边的龙丽娟的哥哥龙少军却一直扭着脸，始终不去看他。

　　接着，钟平用低沉的语调，讲出了当时那惊险的一幕：“……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顺着水面往后推她，同时喊道，龙龙快开门，快憋住一口气！就在这时，车子突然沉了下去，我眼前先是红光一闪(龙丽娟穿的是红衣服)，接着是一片漆黑。在下沉的时候，我感到双耳像被针扎一样疼。作为游泳教练我知道，只有水超过5米的时候，才会这样。于是，我拼命从冰水中浮上来，但在整个湖面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当时已经迈不开步了，只能一步步地蹭着走路，想叫，却发现嗓子根本叫不出声，有一种难言的恐惧和害怕……”

　　整个事发过程，钟平讲了整整半个小时。在场的司法人员和旁听人员都在一动不动地听着，法庭里鸦雀无声。

　　“在回去的路上，我知道，龙龙再也上不来了，她会死的，这不能改变了……她很活泼，我一直想好好照顾她，从感情上和良心上，我都很对不起她……”再次提到龙丽娟的时候，钟平的声音哽咽了，但脸上的肌肉动了几动，眼泪终于没有掉下来。

　　接着，庭审进入讯问阶段。龙家的代理人张律师当庭对钟平的供述提出质疑。张律师说，他曾去那户给钟平提供了帮助的人家取证，那家人说钟平当时表现得很正常，语气镇静平稳。

　　“当时你在刺骨的冰水里泡了10分钟，又在冰面上躺了20分钟，接着步行了近10公里路程，浑身结冰却还能神志清醒地求助？”张律师认为，一个体力不支到“无法呼救”地步的人，竟然还能行走那么长时间，是不符合常理的。

　　“事发后他还装得若无其事，我找不到妹妹了向他询问，他没有提供半点线索。如果他真心实意对我妹妹好，怎么忍心让她在湖里独自待4年多！既然我妹妹是意外身亡，为何他要隐瞒4年多都不报案？”龙龙的大哥龙先生大声说。

　　同时，张律师还向法官提出自己的现场情况的质疑。张律师称，看过龙龙尸骨被打捞起来的现场照片，人是跪坐在汽车右后座上的，右臂还扶着座椅靠背，“这跟人在遭遇意外死亡前会奋力挣扎的本能反应不符。如果意识清楚，是会自救的，而非坐在座位上！”

　　龙先生称，龙龙被打捞上来时，只剩一具并不完整的白骨，其主要脏器不全，法医很难认定她的真正死因。“我认为人是被谋杀的，意外现场是凶手伪造的！”

　　在质问钟平的同时，龙先生还向他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其赔偿62万余元经济损失。

　　在法庭上，法警向钟平出示了预审卷宗中的照片。其中既有龙女士当年清秀端庄的面庞，也有人刚从水中捞出时的惨状。当法官向钟平出示这些照片证据时，钟平失声痛哭。但侧坐在他旁边的龙丽娟的哥哥却一直扭着脸不去看他。龙女士72岁的父亲也一直在怒视着他。“不管法院怎么判，我只要活着，就盯着他。”龙女士的哥哥说。

　　在法庭辩论阶段，延庆检察院认为，钟平因过于自信，驾驶汽车载人驶入官厅湖冰面，导致冰层破裂，车辆坠入冰水中，造成一人死亡的结果发生，其行为应以过失致人死亡罪追究刑事责任。而钟平的辩护律师则认为钟平无罪。因为事发时，钟平与龙女士都没有预见到危险的出现，钟平对龙女士的死不存在过错，该事件纯属意外。

　　庭审结束后，钟平深深地给龙女士的父亲鞠了一躬。“其实事件的过程和真相已不重要，我不报案致使龙龙身无全尸，这才是千夫所指的事。”钟平说。

　　被告有罪，死者家属情绪激动

　　今年6月16日早上，钟平再次坐上长途汽车，来到延庆法院接受宣判。面对几十名媒体记者的照相机、摄像机，钟平安静地坐到被告席上，低下了头沉默不语，任记者们的相机在面前不停地闪动。

　　9点20分，法官开始宣读判决书，整个的案发过程和庭审过程被重述了一遍。因为案件过程十分复杂，法官念了20分钟才读完全部文字。

　　“钟平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能够预见到在冰面上驾驶车辆会出现危险，但查看冰面厚度后，轻信能够避免危险的发生，仍驾车在冰面上行驶，故该事件并非意外事件，其行为已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但情节较轻。死者家属认为钟平犯故意杀人罪的意见因没有证据证实，法院不予采信。”

　　“钟平应赔偿龙女士家属经济损失。但龙女士作为完全行为能力人，应该能够预见到危险存在，但仍同意钟平驾车在冰面上行驶，其应自负40%的民事责任。”

　　“同时，钟平在事发后一直未报案，让龙女士的家属饱受痛苦，其亦受到道义上的谴责。”

　　最终，法官宣布，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钟平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同时赔偿死者家属经济损失共计25万余元。

　　听完判决结果，钟平表情平静，一句话也没说。“钟平你别得意，这事还没完！你这个杀人犯！！”在钟平在判决书上签字的时候，龙女士的哥哥和姐姐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大喊。为了钟平的人身安全，法官赶紧让签完字的钟平从法院办公区出口先行离开。

　　被告上诉，二审维持原判

　　一审判决后，钟平不服判决提出上诉，要求法院确认自己无罪。随后，案件移交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进行二审审理。今年9月6日，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经过审理，对此案作出公开宣判。

　　当天上午9点40分，被取保候审的钟平走进法庭。面对蜂拥而至的各路媒体，钟平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但眼圈已经红了。沉默了几分钟，钟平向记者们打开了话匣子：“几年了，我头发白得很快，同事都说你怎么老得这么快，去染发吧。他们哪里知道我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啊，我受了几年的折磨，但我仍然要说，这就是个意外。”“我当了38年的游泳教练，那件事之前，我曾经下水救过3个人，但那次是个意外，我当时实在没有能力去救了……”说到这里，钟平摆摆手，表示不愿再提及这段往事。

　　被问到自己的现状，钟平哽咽了。“我白天是人，晚上是鬼。”钟平用非常微弱的声音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出事之后领导找我谈过，如果最终判我有罪，我就会被‘双开’(党籍和公职)，所有的津贴都没了，工资也只给70%……我还有个没工作的孩子呢……”钟平说。

　　经过审理一中院终审判决认为，根据本案现有的证据，不能证明钟平有杀害龙龙的动机、故意及行为。但钟平作为成年和智力上无缺陷的人，驾车载人在冰面行驶，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以致发生车坠人亡的后果。故法院判决维持了一审判决。法院同时认为，原判适当减轻钟平的赔偿责任，由其承担60%的民事责任并无不当。(特约记者石玫发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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