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这样的故事似乎有些边缘，它甚至显得跟体育无关---这是一群生活在北京工地上的农民工们，他们和体育，和2008年的北京奥运的联系之处在于，那个草图上宏伟的鸟巢出自于瑞士人德梅隆绝妙的灵感，但是活生生的鸟巢，却是由他们一砖一瓦搭起来的。

　　鸟巢的主体已经竖了起来，他们现在要建的是一座座运动员宿舍---2008年北京奥运，需要各方面的参与者，这群人把场馆建设好，然后沉默地离开，不过他们的故事，永远不

是人们所关注的焦点。

　　记者采访的是一群来自河南的建筑农民工，在北京建筑工地上80%都是河南人，所以河南人有代表性，而更让人称奇的是，在河南滑县的周潭村，全村人都在北京的工地上---在修建鸟巢的2004年到2005年一年时间中，周潭村所有的青壮年劳动力基本上都在鸟巢工地上干活。

　　一个河南农村居然和北京奥运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系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可以把河南的周潭村称之为"奥运村"。

　　当然，真正的奥运村在北京，现在还在日夜施工。那里，男人们在卖着劳力；而在我们所说的"奥运村"里，只有老人，女人和小孩们---一个"空心"村，一个靠男人们在外打工而已经慢慢富起来的豫北农村。

　　在工地

　　鸟巢静静地矗立，等待着最后的装扮。

　　而对于滑县华泰公司的工人们来说，他们对于鸟巢的贡献，已经停止，两万多人奋战了一年以后，终于在去年把鸟巢的主体结构搭了起来，鸟巢剩下的事情已经跟他们无关，他们现在要干的事情是盖奥运村，那里将是2008北京奥运几万名外国运动员下榻的地方。

　　对于十七岁的张小朋来说，这几天的事情已经变得很简单，大楼已经快封顶，剩下的都是一些收拾工作，大家的心情也已经轻松下来，累了这么多天，总算没有误了工期，照这个进度，他们施工队估计又是这个奥运村工程施工进度的前几名。

　　张小朋他们的华泰公司隶属于安阳华都公司，北京城建集团把整个奥运村的工程接下来以后，再分给其他公司，来自河南的华泰公司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全部由河南人组成的施工队，在安阳华都老总周国允的带领下，在京城建筑界相当有名。

　　张小朋早上的工作就是扎钢筋，他属于公地上的小工，一天的工钱大概30块钱，他离开学校已经两年，初中毕业以后在家呆了两年，没有其他的路子，最后只能跟着村里的人一起来到北京打工。

　　太阳慢慢高升，工地上的气温猛升，张小朋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高温让大家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工地上只有机器的声音在回荡，大家都等着中午的一声钟响，收工去吃午饭。

　　在指挥部，项目经理王广学已经巡视完毕，喝了口水。这个从1988年就在北京的工地上闯荡的河南人，现在已经是一个中层干部，他算得上是第一代农民工。18年的工地生涯，也使他居然和北京的两件大事联系了起来，1990年的北京亚运和2008年的北京奥运，他都参与了。不过，有谁会想得起来，这些庞大的体育场馆是由像他这样的外地农民工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呢？

　　王广学当年来北京的时候，年纪正好和张小朋一样："从家里拿了一个铺盖，什么也别想，就从家里出来了。"当年王广学也是初中毕业，家里人多地少，他出来打工的时候，村里人还有很多人不以为然："农民嘛，不在地里好好干活，到城里去干什么呢？"不过一年后，王广学带回来1500块钱，马上盖了一个新房子，让村里人羡慕不已。而张小朋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村里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有人羡慕他找了个好地方："那个公司不错的，从来不拖欠工资。"第一代的王广学和第二代的张小朋的遭遇，大概可以折射出中国农村20年间深刻的变化---在家死守土地已经没有前途，年轻人出去外面闯荡才是正途。

　　中午一声钟响，送饭的车已经到达，工人们的午饭时间到。张小朋和他的工友们在马路边找了块阴凉的地，去享受这难得的闲暇。馒头，西红柿炒鸡蛋。午餐过后，张小朋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开始和工友们侃大山，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在这酷暑的中午都没有休息。而稍微年长的工人，吃完饭回到工地上，找一些阴凉而平整的地方，倒头便睡，不需要床，不需要枕头，不需要铺盖。老沈在提醒张小朋："你别以为年轻熬得住，在工地上就像打仗一样，要随时学会休息。"张小朋撇撇嘴，他刚学会打CS,正和一班志同道合的人说得兴高采烈呢。这些年轻人经常去网吧，老一点的人同样不以为然："那么辛苦赚来的钱就给网吧赚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是怎样想的？"

　　像他们这些第一代的农民工，当初出来，一门心思就想赚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而现在出来打工的年轻人，似乎养活自己就够了，对于将来家庭的责任，他们还没有怎么考虑过，张小朋说："想这么远干嘛？难道真的要打一辈子工赚那么两个小钱吗？不就是在北京先混着吗？多认识点朋友，现在出门不靠朋友，哪行啊？"

　　中午休息过后，下午一切如是。下午五点半以后，一天的工作算结束了，上班车，回到他们的生活区，这一班人的工作结束，下一班工人的工作开始了。

　　宿舍里

　　生活区在北京四环以外，清河镇。马路两旁该拆迁的房子已经破坏得七七八八，满地残骸，在这些砖瓦的残骸中，还顽强地屹立着一些小饭馆，东北口音，河南口音，山西口音，这里似乎只适合于外地人生存，真正的北京远在二三十公里以外，路边不断出现的骡子，马车，让人怀疑，这是在北京吗？

　　这个生活区宿舍是由北京城建集团提供的，原来是清河镇的一个水利管理所，一座大楼，中间一个院子，还有几座小楼房，这就是他们在北京的家。这个临时的家，一切都很简陋，搭了一个棚子就是水房兼浴室，一切与水有关的活动都在这里完成，没有淋浴的地方，工人们就只能用盆接水以后用毛巾来洗澡。水房旁边是厕所，十几个蹲坑。上这样的厕所必须有技巧，老沈的经验是一定要到最里面的那个，因为大家都图方便，所以靠近门口的蹲坑一上去基本上就被熏得眼泪直流。

　　来自河南新乡的老沈闯荡过广东、上海、北京，五年前来到这个施工队，同样参加了鸟巢的施工和现在的奥运村工程建设。对于这样的住宿条件，老沈已经觉得非常满意："比以前好多了。"

　　在非典之前，许多北京的民工宿舍都是大通铺，房间里只要能有睡的地方都可以铺床，基本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但是，非典过后，北京市政府痛定思痛，最后出台了一个措施，规定每个农民工宿舍的人数不能超过十五个人。老沈回忆起非典仍然心有余悸："我们都怕，都想回去都不敢回去。有一两个回去的，结果刚回到村口就被隔离了起来。还有一个人，刚到火车站，就被领导派人从火车站赶了回来，领导说，要是真的有事，肯定也是北京的医疗条件最好，后来大家才慢慢平静下来。"

　　不过，对于此事，老沈有自己的想法："无论怎么说，就是觉得我们的生存条件差，没有保障，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就最害怕，你们可能都觉得我们有时候没法理解，可有什么办法，我们干了这么多脏活累活，可是哪里能像城里人一样什么都有保障？"

　　所以，老沈和工友们聊天开玩笑的时候，总是说："我要有钱，一定要在北京买个房子！"工友们讪笑，在北京买房子？奥运村的宿舍据说以后的价钱是一平方一万七，"你干一年能买一个平方吗？"老沈自己在老家的房子都没有盖好呢！

　　这样的聊天一般是在晚饭中，老沈喜欢跟自己的几个工友蹲在地上吃饭，买上一两瓶啤酒。这里一天三顿都是白馍，再配上一个类似于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炒鸡蛋的菜，有时候会有一些绿豆汤，大概三天可以吃到一次肉。对于南方人来说，这样的伙食大概无法想象，不过对于这些大部分从河南农村出来的人说，这样的伙食已经非常满足。(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河南农村里，解放前只有地主本人才能常年吃上白馍，改革开放以后，大部分的河南农村都开始天天吃上白馍，这被证明是改革开放带给河南农村的成果之一。现在在很多已经富裕起来的河南农村来说，白馍加上

　　在这样的宿舍里生活着，老沈他们最多就是在周围溜达一下，买点生活必需品。老沈来北京五年，从来没有去过天安门，故宫，

　　所以，在他们眼里，生活区周围就是北京，一个同样脏，同样乱的北京。这些虽然为北京起了一幢幢地标式工程的人们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城市的内核，他们游离于整个城市的边缘，伟大的北京，只存在于他们的惊鸿一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