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梁慧敏

　　2006年1月1日，中国乒乓球队在新年的第一天召开了冬训动员大会，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助理、乒羽中心主任蔡振华正式宣布，秦志戬成为中国乒乓球男队的教练。两天后，队内大循环开打，在球场中间的记录台上始终可以看到一个身影，他时而观看比赛，时而埋头苦记，秦志戬的教练生涯就这样从实战开始了。

　　我还是实习教练

　　《乒乓世界》：当教练跟做运动员相比，感觉有什么不同？

　　秦志戬：跟做队员时还是不一样，最明显的一个不同就是以前站队我站在这边，而现在要站到对面。做队员时，看教练都十几年了，眼睛里始终是那么几个人，可这两天满眼都是黑压压一片(笑)，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站队时从队员到教练虽然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可心理上的感觉却相差很多。可能在时间上，做教练跟当运动员时没什么分别，但节奏不同，用脑的地方也不太一样。当运动员时，每天只要管好自己的训练就好了，最多训练完再想想技术，而现在我组里有5名队员，每个人的情况我都要考虑，在这方面感觉脑子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蔡指导说了，还要先去上学，通过竞聘上岗，才能真正成为教练，我现在只能算是实习。

　　《乒乓世界》：以前是队友、哥们儿，现在突然变成了教练和队员，会不会有点不适应？

　　秦：做了教练，当然有些事情自己也要注意。比如跟运动员说话，以前可以随便开玩笑，说什么都可以，怎么闹都无所谓，可现在不行了，毕竟要为人师表嘛。

　　《乒乓世界》：我记得军训的时候，一入营教官就强调，坐时双手要放在双腿上，腰杆挺直。平时开会、看新闻、录像，多数人都只能坚持一会儿，可你几乎从头到尾腰板都挺得笔直，特模范。

　　秦：也有偷懒的时候，只不过你没有看见(笑)。不过我平时比较注意这些方面。

　　《乒乓世界》：听说刚刚分了组，这两天打循环，看你一边看比赛，一边不停地做记录，记些什么？

　　秦：记录我所分管队员的比赛情况，现在我这个组里有马龙、单明杰、王熹、柳洋，孔令辉是队员兼教练，不练的时候我俩一块管理我们这个组，他要练的时候就自己练。因为没分队员之前，很多计划都不能做，现在可以针对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制定出适合他们的计划。分了队员以后，知道具体负责谁了，训练时也知道应该站在谁的后面，能从一些细致的工作着手。比如，像单明杰跟我都是江苏队的，对于他的情况我比较了解，但对马龙就不算太了解，我想先要从各方面观察了解他。通过这次大循环也发现了每个人存在的一些问题，下一步就要开始着手做计划，希望自己能尽快进入角色。

　　《乒乓世界》：很早的时候队里好像就有意思让你做教练，可你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这个决定，你一直在犹豫什么？

　　秦：差不多有将近两年的时间，犹豫的原因就是我还想打，因为我觉得自己还能打。最早是2003年巴黎世乒赛回来，乒乓球队在上海，蔡指导第一次跟我谈做教练这件事。我记得当时他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说还是想打。他就从侧面提醒我，希望我以后能够转型做教练。可能是站的角度不同，那时我没有想那么多。后来2004年年底军训的时候，国梁也跟我沟通了很多，那时候自己想当教练的想法就基本确定了，准备全运会结束以后转换到教练岗位上。

　　《乒乓世界》：军训时，国梁好像有几次都跟你聊到了深夜。

　　秦：我和他差不多同一时期进的国家队，这么多年一路走下来，关系一直都不错。他告诉我，其实刚退下来的那段时间，他心里也很矛盾，就和现在的我一样。运动员都一样，都想继续打下去，没有不想打的。国梁说，后来他慢慢想通了，不打就不打吧，能带出好的运动员也一样。我想我当教练，跟国梁也有很大关系。

　　《乒乓世界》：当时决定继续打，你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什么？

　　秦：当时我想继续打，但并没有给自己规定要打到什么样，就是觉得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全运会肯定要打，因为是我们的主场。一点也没想过要参加上海世乒赛，我没有给自己制定具体目标或者觉得要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才算满意。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打，因为我觉得打球是一件挺开心的事情。也许别人会觉得打了十几年球，继续这么打没什么意思。可我觉得挺有乐趣的，这种乐趣来自于比赛，当然不一定是国际大赛，也许体现在联赛中。比赛胜利或者失败以及比赛的过程都会让我感觉很有意思，我都能从中体会到乐趣。

　　《乒乓世界》：你本身非常喜欢打乒乓球？

　　秦：我从骨子里喜欢打乒乓球，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家里想让我锻炼身体，送我去打乒乓球，后来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打球。小时候还没有那么深的体会，后来一点点体会到乒乓球的魅力。竞技体育本身就很残酷，可往往残酷的就是最美的。输球以后特别失落的心情，低着头，灰溜溜的样子，而赢球了就特别高兴，一想到这种输赢上心情的反差，训练中就可以化作一种动力。我不想比赛后让自己感觉那么失落，就要不停努力，这就是我的动力。

　　《乒乓世界》：每个教练都会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你打算怎么指导你的队员？

　　秦：我会把我做运动员时的很多体会和经验跟我的队员分享。但当他们遇到问题时，我不会直接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去做。如果直接说，他们不一定能有那么深的体会，可能听过以后就忘了，下次再遇到同样的问题，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而我会去引导他们，只有让他们自己从内心深处真正认识到，遇见这种局面该怎么办，自然而然地就会养成习惯。

　　《乒乓世界》：你觉得作为一名教练员，最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秦：这个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我现在还没有体会。(笑)

　　《乒乓世界》：做教练可以说是你运动生命的一种延续，也是你的新事业，有没有给自己设定什么目标？

　　秦：我想每一个教练都想带出好的队员，带出世界冠军，当然还有奥运冠军，要超越自己嘛。

　　1993年，17岁的秦志戬作为江苏男队第一单打出现在七运会赛场上，他几乎场场拿两分，他们团体最后位列第七，七运会上的出色表现为秦志戬叩开了国家一队的大门。

　　作为跟刘国梁、孔令辉同一个时代的运动员，与他俩的少年得志相比，秦志戬似乎属于大器晚成型。随着改大球，直拍反胶打法的他迎来了自己事业上的春天，在大阪世乒赛上与杨影配合，拿到了混双冠军。打球多年积攒的力量似乎都在那一年迸发出来了，九运会男单半决赛出人意料地战胜了王励勤，决赛与马林的对决更被誉为直板选手的经典之作。

　　作为江苏男队的四朝元老，从七运会的一战成名，八运会混双夺金，九运会单打惜败，到十运会的功德圆满。秦志戬已经成了整个队伍的精神领袖。

　　《乒乓世界》：在你的运动生涯中，哪一次比赛让你印象最深？

　　秦：46届世乒赛拿混双冠军。其实，去大阪前，自己都不想去，因为只报了一项混双。真到去了，心态反倒非常好，感觉就像是去玩的。比赛前一段时间，我膝伤开完刀，接着又去拍戏(在第一部乒乓球题材的电视剧《国球手》中饰演男主角胡大刚)，一直没怎么练，想着打就打吧。到了那边以后，圈里有些人见到我问，听说你去拍戏了，我还开玩笑说我不是来参加世乒赛，而是来参加东京电影展的(笑)。

　　《乒乓世界》：去年全运会，你们团体拿冠军，也肯定记忆犹新吧？

　　秦：全运会是我们的主场，而且觉得以后自己参加比赛的机会不太多了，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所以看得比较重，希望能够打好。全运会之前我们也把目标锁定在男团冲金上，论实力，我们并不算最强的，但我们几个人都感觉团体有点戏，相比其它项目拿金牌的机会更大一些。当时封闭训练那一段，陈(王+己)在参加上海世乒赛，我跟单明杰聊得多一点，那段时间也是他比较低落的时候，感觉大家努力的目标很一致。

　　《乒乓世界》：在全运会团体赛中，你基本上都打三号，但能感觉到你特别拼，很多场完全是靠顽强的意志品质将对手击败。

　　秦：我、陈玘和单明杰三个人中，我年龄最大。目前陈(王+己)的技术可能打一号，但我想在精神方面，我应该起到一定的表率作用，他俩都是第一次打全运会的团体赛，这种紧张的气氛可能也是第一次经历，我必须让他们感觉到有一种依靠。其实，开准备会或者下来大家在一起沟通时，我也会紧张，但是我不能表露出来，毕竟我已经经历过几次，所以必须扛住(有例为证：全运会男团决赛对八一，第4盘第4局，陈(王+己)8：4领先王皓，场边秦志戬把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单明杰摁了下去。他不想让单明杰激动的情绪影响赛场上的陈(王+己)，打乱他的节奏)。很多场次可能打得并不是很精彩，但在场上我想用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来感染他们。

　　《乒乓世界》：做运动员时，想过以后如果有一天不打球了会做什么吗？

　　秦：没想过。我一直觉得打球挺有意思，而且打到后来，我对输赢看得也不重，完全是在享受乒乓球，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坚持想打的原因。

　　《乒乓世界》：你怎么理解享受乒乓球？

　　秦：比赛是一种结果，是过程的体现。如果每天都能按时训练，带着自己的问题去练，而且练得很专心投入，包括出出汗都会觉得挺开心。跟教练、队友交流，乒乓球是一种沟通方式，能从比赛中展现你自己独有的东西，我都觉得挺享受。

　　《乒乓世界》：一开始打球，能有这么超脱吗？

　　秦：开始的时候当然不行，每场比赛都想赢，如果输了就会生气。我记得刚进国家队那会儿，蔡指导给了我很多机会，让我出去打访欧。很多时候自己都没打好，现在总结是太想打好了，这种心态有时反而导致技术上的一些东西发挥不出来。那段经历对我也是一种磨练，让自己学会了在困难中如何去摆脱，一步步把困难逼退，而不是让困难把你打倒，我觉得这是一个运动员最需要具备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比技术上的东西更重要。

　　《乒乓世界》：在你的记忆中，那段时期对你而言是最困难的？

　　秦：94年出去打访欧，我输得很惨。我是93年上到一队，后来打大循环又掉到了二队，因为当时国际乒联实行新规则，练了一段时间反手发球，后来一直没有再打上一队，自己挺失望的，结果蔡指导把我调上来了，给了自己很大的动力。

　　还有就是1999年荷兰世乒赛，当时我跟马林配双打，感觉很有希望在世乒赛上争取好成绩，没想到32进16就输给了挪威一对选手。那段时间挺痛苦的，感觉自己在乒乓球上练得也挺多，挺苦，付出了不少，可为什么总是突破不了。我记得打完比赛回来正好放假，我每天不能自己待着，都要拉上一群朋友出去喝酒，而且一句乒乓球都不能提，必须聊乒乓球以外的话题。那时候真觉得特别痛苦，简直就是一种身心的折磨。但从现在看来，应该说是一笔财富吧。我一直觉得，当一个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要把它单纯地看作是困难，或许可以想成是老天爷考验你的方式。比如一路上给你设置了几道坎，如果你都迈过去了，可能就成功了，如果迈不过去就只能归于平庸。运动员一路上会不断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所以必须学会面对和承受。经过那一阵儿，我感觉技术上的东西突破的并不多，但自己在思想上倒是有很大进步，包括对比赛的分析能力。

　　《乒乓世界》：你觉得自己是不是属于大器晚成型？

　　秦：以前我膝盖一直有伤，2000年的时候，决定去做手术，当时也可以选择保守治疗。但有一次训练中我的腿突然就动不了了，只能直着，一点都弯不下去。我就想，如果不做手术，说不定哪场球腿就卡在那里动不了，而且因为腿伤，运动量始终上不去，这些都促使我下决心要做这个手术。当时我也想过手术肯定存在风险，如果做好了还能接着打，可万一做不好就得退役了。没想到手术做得特别成功，连疼都没怎么疼，后来恢复得也很好，两个多月后我就上场打比赛了。从那以后，心有余悸的东西少了，我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钻研技术上，加上又改了大球，球速变慢了，对我也比较有利。

　　《乒乓世界》：打球这一路上，有什么遗憾吗？

　　秦：没什么遗憾。我当运动员不算很成功，也不算失败。成功必须具备一定的成绩，我这个成绩在乒乓队算不上什么。可我努力过了，不能说完全不后悔，但毕竟打上世界冠军了。

　　《乒乓世界》：从一开始打球，你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就是拿世界冠军、奥运会冠军吗？

　　秦：小时候打球的目标就是拿世界冠军，当时没有想过奥运会冠军，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可能是那时候想法比较简单，因为教练天天在那里灌输的都是拿世界冠军。自己目标一直挺坚定的，但说实话，我的野心不是很大。

　　《乒乓世界》：你觉得野心对于一个运动员来说非常重要？

　　秦：运动员一定要有野心，否则不可能在成绩上超人一等。首先要敢想，如果连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设定的目标一定要比自身能力高一些。我从小属于比较听话的孩子，个性上不是特别突出，可能个性会体现在其它方面吧，比如他们都说我比较怪，我自己一点不觉得。

　　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

　　他没有锋芒毕露的性格，他在队里人缘极好，他很相信“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他说自己属于天分和刻苦都比较一般的人，所以在运动生涯中也只能算一般成功；在球场上不够狠的他却在生活中对自己发“狠”，这也许能为队友说他“怪”找到一些答案。

　　《乒乓世界》：形容一下你自己的性格？

　　秦：比较平稳，不会太情绪化，比较理智吧。

　　《乒乓世界》：比赛中你特别能扛，所以觉得你应该是个挺顽强的人？

　　秦：也有不顽强的时候，只不过不太表露出来，自己能扛。

　　《乒乓世界》：能扛就是一种顽强吧？

　　秦：那倒也是(笑)。不过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发泄途径，如果超过一个人的承受能力，肯定需要发泄出来。

　　《乒乓世界》：你的发泄途径是什么？

　　秦：以后不知道会选择什么，以前是喝酒，但不会喝醉。

　　《乒乓世界》：运动员好像天生都比较好斗，你呢？

　　秦：我天生性格不太好斗，可自从打了乒乓球以后，这方面培养了不少。我想作为一名运动员，这是必须的。以前在球场上，我就显得杀气不够，有点偏软。如果能再多一点点杀气，可能成绩会更好。

　　《乒乓世界》：这可能跟性格有关系。

　　秦：骨子里最根本的东西不够狠，但我对自己挺狠的。有时候会故意为难、甚至说折磨自己，就是越不想做什么就偏让自己做什么。比如训练累了，不想练了，我就告诉自己，能不能试着再投入地练15分钟。再比如，有时候困了想睡觉，但偏不让自己睡，要扛到三、四点钟。我想这些对于打球都是有帮助的，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有的队员出去打访欧因为时差倒不过来，坐在场边等着上场打比赛，结果就睡着了，还是裁判过来把他叫醒。所以，我想故意设置一些困难来锻炼自己，无论对于比赛，还是平时生活都会有好处。

　　《乒乓世界》：那你应该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

　　秦：谁都会有惰性，我的自控力相对比较强吧。可能跟家庭环境有关系，我父亲是军人，他的自制力就很强，从小受他影响比较大。我9岁就离开家到了江苏队，后来又来了北京，逼着你一个人学会独立。有些东西不可能会有人教你，教练不可能跟你说，让你每天去折磨自己，这都是在经历中一点点悟出来的。因为在场上，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你控制不了的局面，比如对手连着两个擦边，你能不生气嘛，但如何能压抑下去，平静地面对比赛，这就需要有自控力。

　　《乒乓世界》：你觉得自控能力对于运动员来说，是不是非常重要？

　　秦：尤其像现在这个社会，外面诱惑实在太多了，所以自我要求很关键，每个人都会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打奥运会冠军或者世界冠军，在朝这些目标努力的过程中，要看他能不能在对自己要求上下狠心，真正做到自我约束，这才是最关键的。但凡对乒乓球有帮助的东西都可以去尝试，可如果对打球没有帮助，而且牵扯精力的事情，就不要去做。可是要真正做到这一点确实不容易。

　　《乒乓世界》：你比较渴望哪一种生活状态？

　　秦：就像现在这样。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很热爱它，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目标去追求，这就足够了，然后再有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我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我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比较乐观的。

　　《乒乓世界》：俗话说，三十而立，要成家立业，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秦：还没打算，现在工作刚安排好，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节奏。

　　《乒乓世界》：如果让你重新选择，还会选择乒乓球吗？

　　秦：会啊，因为乒乓球带给我的东西太丰富了。

　　采访手记

　　采访秦志戬的念头在十运会时已经产生。当时他身为江苏队三号，却一次次凭借坚韧不拔的意志战胜对手，感动观众，激励队友，他用圆满给自己的运动生涯划上了句号。

　　那天约好在公寓下面的咖啡厅做采访，恰巧有江苏队的队友来，单明杰和他们坐在旁边那张桌子聊天。采访中，秦志戬还不忘提醒单明杰，时间差不多该走了，因为晚上还有大循环的最后一轮比赛。单明杰临走时，一本正经地说了句：秦指导，我走了！对于这样的称呼，秦志戬显然还不太习惯。本来说好请他喝咖啡的，结果还是他抢着埋了单。

　　因为要赶班车去训练馆，关于生活那部分话题没来得及展开。就像秦志戬自己说的，现在事业刚起步，需要适应的东西太多了，他还无暇顾及其它事情。但无论怎样，相信父母和女友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