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耸入云的山峰上，摘下墨镜，好看清楚周围环境的真实色彩，炫目的阳光，蓝天离我很近，白云在与我同高的地方飘过，四周的山峰尽收眼底……

　　但这绝非影片《极限任务》中汤姆·克鲁斯的状态，我正四肢无力地躺在雪坡上，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超速的心跳，沉重的呼吸，湿透的衣服，晒伤皮肤的疼痛，喉咙里的血腥味儿……

　　——于露登山日志

　　作为建筑师，于露的快乐来自将设计变为实物的过程。工作之外，她则是个极限运动的痴狂者，已经征服欧洲最高峰厄尔布鲁士、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和澳洲最高峰科休斯科三大高峰。她的目标是在80岁以前完成“7＋2”——登顶世界七大洲最高峰以及徒步穿越南北两极点。

　　于露在四姑娘山上 照片为于露／提供工作七八年后开始明白工作的极限在哪儿，登山之后知道了自己体能和意志的极限在哪儿

　　自从在一次工作中结识了许多登山界大腕，被吸引上四姑娘山之后，于露对登山的迷恋一发不可收。于露说，“我是在工作七八年后开始明白工作的极限在哪儿，在登山之后，知道了自己体能和意志的极限在哪儿。”没有一种运动能让你如此专注到什么琐事都不能想，因为行走在雪山之上，一旦精神不集中，就有滑倒掉下山崖的危险。头晕、缺氧、没办法主动呼吸、觉得累得快吐血，都是正常反应，就算累到快睡着了也不能停下脚步。2005年2月随队攀登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于露在登顶那天连续行走了22个小时，这之后每次遇到困难，于露都用这个纪录鼓励自己坚持。下山的速度往往取决于登山者的柔韧性和协调性，于露虽然自工作以来就极度缺乏锻炼，遗传自父母的优良运动细胞却让她下山极快，被山友们封为“于下山·扭轱辘氏”。

　　在生死与共的进退中，才能重温人与人之间的亲密

　　发现每一篇登山的日志里都会有一种内容被记录得特别详尽，就是伙伴的状况：谁高山反应严重没来吃晚餐，谁掉队了，最终站在顶峰之上的又是哪几个人……于露说，不在那样极端的状态下，你无法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支持和信赖感，在生死与共的进退中，才能重温人与人之间的亲密。

　　去年6月，在攀登澳洲最高峰科休斯科时，于露和队友们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当时这支7人的队伍却因为轻视了科峰仅仅2228米的海拔和不高的攀登难度，每个人都没有带上更厚、更防水的衣服。那个漫漫长夜，为了保持清醒，于露努力地想着各种人生大道理和鸡毛蒜皮的小事，观察着周围的人和环境。为了鼓舞士气及提醒大家不要睡着了，大家唱了所有能想起来的歌，唱到国歌的时候眼睛也湿了。“此时我们是如此的亲密无间”，于露回忆起7个人挤着盖在一块两平方米不到的防水布下面的情景时说，“没有人会觉得尴尬，人的空间感和领域感会根据不同环境改变”。为了感觉温暖，有人开着头灯，有人点燃了烟，于露说，“那一夜，我们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儿”。

　　天气预报说那几天天气会越来越恶劣，好在第二天清晨，上天给了他们两小时的短暂晴朗，于露和队友们才找到了下山的路。在山下参与搜救他们的人看到他们一个不少地平安归来都很快乐，而此时，去搜救他们的直升机正要起飞。

　　见了太多悲伤和丑恶的人才更愿意相信、更勇于追逐那些美好

　　于露见过乞力马扎罗峰顶的雪，也见过死亡，虽然并不是如电影《垂直极限》中割断维系生命的绳索那么惊心动魄。“就是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山友，走着走着就突然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于露回忆起那个因为突发心脏病遇难的山友时，眼神黯淡，重复着一句话：“有些心脏病，平时看着好好的，也根本检查不出来。”但于露又说，不是总见到美好的东西才会相信世事的美好，很多时候，见了太多悲伤和丑恶的人才更愿意相信、更勇于追逐那些美好。登山就是这样让于露在一次次对生命的思考中变了性格，渐渐变得平和，学会不再跟某些事情较劲，“现在每当工作中遇到了什么困难，我总想着熬一熬先挺过去，挺过去之后我就又可以跟大家去登山了。登山就像一条通往快乐的路，你会上瘾，一次次循着这条路去寻找快乐。”

　　于露的父母以前也很担心她登山会发生危险，但是看着于露每次平安归来，跟他们讲起一路的见闻时那种兴奋和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总会在反复嘱咐之后，由了女儿的选择。

　　爱滑雪不是因为滑雪的疾速体验，乐趣在于对身体的掌控

　　自驾车去了那么多次西藏，于露印象中的西藏已经远不是图片中那些绚丽景色。视觉之外还有风的声音，甚至属于那片土地的特殊气味，岂是一张照片所能承载？让于露震撼的，也往往不是那些拥有美丽名字的神山圣湖，也许只是在藏北一条不知名的公路上的所见。在这里，有许多问题无从解释，比如，放一群羊和开一家公司哪样更是成功的人生？

　　这个春节，在家里过完了除夕，于露就和朋友们去了河北的万龙雪场滑雪。于露爱滑雪，却不是因为滑雪带来的疾速体验，就算上了高级道，于露也会用最平和最安全的方式滑下来。她的乐趣在于对身体的掌控，尤其是在那样的坡度上，能够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感。现在于露转投了单板，也是因为单板的技巧比双板更丰富，对掌控身体的能力要求更高。

　　两年前，于露走出了那段惟一一次的爱情和婚姻，远离北京去登山的出走曾是逃避记忆的方式，现在却教会于露如何寻找自己。在旅途中会遇上的朋友，也会因为彼此认同、患难与共结下十分深厚的友谊。至于另一段缘分呢？于露笑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但以后肯定会碰上的，对于这点我毫不怀疑。”

　　感受一种

　　她是在用出走的方式回归

　　采访于露的过程中，更多的是聊天的味道，面对一个上山下海之人的丰富，你无法只去关心各种数字、日期等采访任务，而更愿意去知道另一些事，比如生命的体验。同样的，这篇文章也写得很慢，我总是写着写着就开始翻从于露家拿回来的那些户外运动杂志，沉浸在那些文字中，想象乞力马扎罗峰顶的雪。

　　于露那位于顶楼的屋子方方正正像个盒子，装满了这个晴朗日子的阳光，没有什么刻意装饰的痕迹，她的花花草草也随意生长在阳台上。在异国他乡某座雪山之上，被困倦、寒冷侵袭几乎失去意识的夜晚，于露总是无比想念它们。

　　“我知道我们冒着生命危险，驾车穿过寂静荒野，看过那么多天高云淡、壮美山河并不只是为了认识外面的世界，我还要重新认识你，北京，我的家。”在自驾车跋涉15000公里去西藏回来的路上，于露远远看到北京城市上空的红光时就开始兴奋。她如此解释自己的这种心情，“或许是觉得自己有家可归，在外流浪才会不那么心虚吧。”

　　撰文实习记者向轶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