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的背面是坚忍--应氏杯冠军常昊的昨天今天和背后

　　历史会记住这个时刻，北京时间2005年3月5日，17时56分。中国人终于在16年后首次夺得应氏杯的冠军。

　　“这天的北京，天气非常惬意，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这是一个标准的春天的日子。”在中国围棋的历史标尺上，这个春天来得太晚——它离中国人上次获得世界冠军(慢棋)的日子，已经整整5年。夺冠的人，终于是常昊。

　　历史是残酷而冷漠的，它往往赋予个体比历史本身要更沉重的担当——常昊，作为中国围棋新一代的领军者，正是被历史挑中的人。

　　如果说常昊过去的人生是一枚硬币，那么它连续6次被命运按在悲情的一面：从1998年富士通杯到去年的丰田杯，常昊6次打入大赛决赛却6次无缘冠军。整整7年，属于常昊的硬币终于翻了个面，上面写着的不是荣耀，却是两个字：坚忍——比起“中国围棋反攻”这个概念，应氏杯夺冠更令我们动容的，却是一个男人饱受7年煎熬终成正果的那一份坚忍。　　　　　　　　　——编者　　　　　　A30-A31版采写：特约记者　蒋敬诗(除署名外)

　　【今天】　圆梦在乍暖还寒时分

　　2005年的三月初，北京已经隐约有春天的气息。尽管在人行道的树下还有积雪的痕迹，尽管迎面而来的风依旧刺骨，但阳光却一直明媚。事后看来，这似乎是冥冥中的某种启示，暗示着常昊生命中的春天即将到来。

　　3月3日　晴　有风

　　天气晴好，只是风太大了。在走进温暖如春的昆仑饭店大堂之前，所有人都把脖子紧缩在衣领里面。乍暖还寒时候，一向最难将息。常昊就在这样一种“乍暖还寒”的氛围中开始个人的第七次冲击。而人们的心情也可以用“乍暖还寒”来形容，所有人都在期待，所有人又都怕再一次地失望……　

　　这场战斗的艰苦我们预料到了，但没有想到居然这么艰苦。总共九个半小时的较量，漫长得犹如人生。当时针指向19：52的时候，崔哲瀚将一颗黑子黯然放在了棋盘旁边，他认输了。常昊2比1抢占天王山。常昊说：“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时间最长的一盘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会这样结束，在一片炫目得让人头晕的闪光灯中，常昊接受采访时也只是静静地说：“现在我夺冠的希望只有50%。”崔哲瀚和他背后的韩国围棋人更不会放弃。在中国记者云集的对局室中，崔哲瀚的父亲突然高举两手用力鼓掌。一下、两下、三下……，无人响应，这掌声如同金属兵刃撞击般声声刺耳。崔哲瀚高昂着他的头，离开了一群沉迷于胜利中的中国人，他甩下了一句话：“韩国连续剧中戏剧般逆转的情节一定会发生！”　

　　3月4日　晴　有风

　　这休战的一天，天气和前一天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有阳光，依旧有风，风很大。尽管常昊2比1领先，但人们依旧不敢乐观，因为这方面的教训，中国围棋实在领教得太多。　

　　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常昊一如既往地在家休息、游泳、放松，当天晚上，他依然在9点左右入住昆仑饭店。此时此刻，在距离昆仑饭店不远的方庄美食一条街上，古力和刘菁请记者吃饭，但大家谈论的话题依然主要围绕常昊展开。　

　　酒过三巡，刘菁点燃一支“中南海”，在香烟和火锅蒸腾的烟雾中很认真地对记者说了一句话：“拿了6次亚军，这次，应该是轮到常昊的了。”古力应了一句：“明天我还是不会到现场的研究室去，那里人太多。我就和队友在中国棋院研究，但是如果有决胜局的话，7日我无论如何也要去现场。”都是聂卫平的弟子，在师兄即将为中国围棋圆梦的时候，他们默默地在一旁祈祷。　

　　3月5日　晴　微风

　　真的是冥冥中的巧合。这天的北京，天气非常惬意。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走在街上，前两天那种似乎能把人脸划破的风小了很多。可以说，这是一个标准的春天的日子。　

　　狭小的研究室在这一天显得更加拥挤，没有人希望放过这一个有可能重新书写中国围棋历史的时刻。而由于周末的关系，到现场来听聂卫平大盘讲解的棋迷也是爆满，现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常昊执白3点获胜！17时56分，胜利的时刻终于来到。掌声，开始在研究室里蔓延，而在隔壁的讲棋室里，有更加热烈的掌声在回应。人潮冲进对局室，常昊疲惫地斜靠在椅子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次，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会赢，而这样的感觉，我只是在1995、1996年时的中日擂台对抗赛的时候有过。”胜利者常昊的话，有些神秘主义的味道，但在这样的圆梦时刻，总需要这样的传奇色彩。　

　　应氏集团总裁应明皓先生带着泪光说：“如果先父在世，他一定会非常欣慰。”16年前，应昌期老先生创办应氏杯，目的就是让中国棋手登上世界之巅，但没想到，一直到他过世，中国棋手都没有完成这个目标。圆梦时分虽然来得迟了一些，但终于是来了。

　　【昨天】　总是悲情主角

　　常昊长着一对丹凤眼，美目盼兮，煞是好看；他落棋的手势，按照日本媒体的说法，是“充满艺术的美感”。但按照命理学的说法，有如此美目的男人，总会命途多舛，因为他身上充满女人的柔弱，让他在事业上无法到达顶峰。不管这是不是唯心之论，但常昊的过去的确充满悲情色彩。

　　一生的朋友

　　我们都知道，常昊悲剧的高潮是他曾6次闯入世界大赛决赛，但每次都功亏一篑。而这一生的噩梦，也是由李昌镐引发的。常昊的母亲周樾园说：“常昊这孩子一直都很顺，顺得我们都觉得奇怪，从来没操过心。一直到碰上了李昌镐……”　

　　常昊和李昌镐的首次交锋是在1997年的中韩围棋天元对抗赛上。当时常昊刚刚夺得国内”天元”的头衔，李昌镐此时也是举世公认的天才。他们的对决无疑是巅峰对决，因此也吸引了外界的极大关注。前两盘棋，双方战成1比1，但在决胜盘中，常昊错过了不少机会，最终输了对手1又1／4子。在当时，常昊尽管沮丧，但还是很理智。常昊说：“我和李昌镐好像很有缘分，不但年龄相近，名字也差不多。通过这三盘棋，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希望以后还有机会相遇，成为终身的对手，也成为终身的朋友。”　

　　一生的苦手　

　　果然，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常昊和李昌镐惺惺相惜，成为朋友。日后只要有机会在比赛中相遇。“主场”的一方总会主动请客，而被邀请的也总会欣然赴约。但常昊当时没有想到，就是这起步的毫厘之差，让他日后一直都追赶不上“石佛”的步伐。

　　1998年，常昊和李昌镐同时打进了第11届富士通杯的决赛。这是常昊第一次冲入决赛，也是第一次在世界大赛上与李昌镐狭路相逢。8月1日，常昊和李昌镐的这盘“世纪大战”在日本东京进行。常昊执黑，妙手频出，从布局开始就占据优势。在终盘之前，观战的高手摆了各种变化，结论都是常昊胜定。在北京的聂卫平宣布：“常昊赢定了，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翻盘。又一个新冠军诞生了，我们应该向他祝贺！”但语音未落，东京传来的消息却是，常昊输了，输了1目半！常昊有100种方法可以取胜，但他却偏偏选择了第101种！选择了一条死路。常昊赛后说，在当时极度混乱的局面下，进入读秒的他已经无法平静地点清目数了，他陷入了形势判断的悲观之中，铤而走险与对方开劫，被李昌镐反戈一击。瞬间就是沧海桑田的变化！　

　　尽管常昊输了，但当时各国高手都认为，常李的实力其实旗鼓相当，常昊只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的未来就会一马平川。但是人们没有想到的是，常昊此后却始终无法捅破那层窗户纸。　

　　受制韩国人

　　此后的中韩天元对抗连续三次在常昊和李昌镐之间进行，但常昊却一次比一次输得惨。在各种世界大赛上，常昊在李昌镐面前更是没有出头的机会。但常昊也不是没有过扬眉吐气的时候——2001年11月9日，在第六届三星杯半决赛上，常昊终于以2比1的总比分将李昌镐一刀拿下。这是常昊首次在世界大赛上击败李昌镐，也打破了“世界第一人”在对外籍棋手作战中番棋不败的神话。当时整个中国棋界的欢欣鼓舞的景象我们还记忆犹新。人们都认为常昊终于捅破了窗户纸，他的春天来了。　

　　但是常昊的噩梦并没有结束。他以为征服了一座山峰，但他已没有力气征服另一座山峰。李昌镐的师父曹熏铉成了常昊的又一个苦手。他在决赛中击败常昊，让后者的世界冠军梦又成为一场黄粱。从那以后，常昊就似乎彻底在曹、李师徒的心理阴影中无法解脱。他那次战胜李昌镐的历史，似乎成了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偶然。从那以后，他还是延续“逢李必败”。常昊六次闯进世界大赛决赛，三次栽倒在石佛手上，两次倒在曹熏铉的快枪之下，一次倒在“不败少年”李世石的剑下。常昊，似乎真的无法摆脱悲情主角的命运，一直到今天，他才在第五届应氏杯决赛中打破了宿命。

　　【背后】　一个长他八岁的女人

　　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成功的女人。在常昊圆梦的时刻，穿着大红毛衣站在角落里的张璇就像一朵跳动的花火。尽管她事后不承认自己曾经流泪，但当时的张璇，眼中的确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对于张璇来说，在过往的日子几乎比常昊还累。作为一个柔弱的女人，她要不断地面对人们的非议。这一切都源于她和常昊的婚姻，因为在常昊圆梦之前，他们都是不被祝福的一对。每当常昊战绩不佳的时候，外界的口水都会对准张璇——常昊的妻子。不少偏激的棋迷认为，是张璇影响了常昊，让他早早被家事所累，而无法达到绝顶的高度。　

　　当名人背后的女人难，而作为一个常昊大八岁的女人，张璇所承受的压力更是人们无法想象的。因为在中国，这样的年龄差距本来就是人们认为很不正常的，况且之前张璇还有过一场短暂的婚姻。所以她和常昊的结合让人惊诧也就不足为奇了。　

　　据记者了解，这段带着不小神秘色彩的姻缘应该始于1995年9月。当时常昊在东京参加中日围棋擂台赛。常昊邂逅了正在那里求学的张璇。当年张璇在国家队的时候，常昊还只是国少队的一个小棋童。而多年以后再见，常昊已变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帅小伙，而在常昊眼里，张璇不但人长得俏丽，而且温柔体贴。这是他们的严格意义上来说的初识，但谈不上什么感情成分。

　　当年10月，张璇回国，并重返国家队。她和常昊之间的接触这才多起来，两人慢慢地开始形影不离。从1997年开始，熟识他俩的人就已经在开玩笑——“常昊是不是被张璇迷上了？”。应该说，从那时起，感情的种子已分别在他们心中种下。常昊慢慢迈上了他棋艺生涯的颠峰，但越在那个时候，他心中那种孤独感就越浓，而善解人意、又同为棋手出身的张璇的确为他分担了不小压力。两人已经越来越离不开对方，但从这段感情被外界多少有些洞悉开始，就不被看好。原因当然是双方年龄的悬殊。包括双方的父母，都有这样的担忧。但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家人也没有对这对恋人过多的干涉，到后来，老人们也看开了。或许姐弟恋是黑白世界的传统，著名的日本“棋圣”小林光一比他夫人要小13岁，但依然过得幸福美满。常昊和张璇从前辈的典故中找到了力量，他们选择了坚持。1999年，他们在北京完成了结婚手续，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婚后他们在北京安家，不久张璇就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但女儿的诞生又给常昊带来了烦恼。当时正是常昊职业生涯最低迷的一段时期，外界都在探讨：常昊到底是怎么了？找去找来，原因有一部分归结在他为家事所累上。一时间，什么常昊每天到托儿所接送女儿不安心训练，什么常昊家务事太多让他无法在围棋上投入更多时间……之类的传言不时见诸报端。

　　家事到底对常昊有影响吗？记者问了不少和常昊熟识的教练、队友，大家的看法都不尽相同。但常昊是这样说的，一个稳定的家庭对我的帮助更大。请大家放心，我不会沉沦下去，围棋是我一生的事业，我会处理好它和生活的关系。而在外界的有色眼光下，坚强的张璇一直默默地付出，为了照顾好常昊，身为八段棋手的她几乎牺牲了职业棋手的运动生命。这一次，常昊终于用一个世界冠军回报了妻子，也堵住了外界的滔天口水。

　　【明天】只是起点，不是终点

　　“努力，中国棋手还要大大的努力。常昊的这个冠军只是我们的一个起点，绝对不会是一个终点。”

　　——聂卫平

　　中国围棋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线曙光，但是要等天空完全放晴，我们还需要等待。

　　三十年来，中国围棋怎么走向巅峰的？是因为中日对抗赛。那么韩国围棋又是怎么走向巅峰的呢？是应氏杯。我们踩着日本棋手的脑袋往上爬，而韩国棋手又站在我们的肩膀上更进一步。应老爷子在中日围棋对抗赛的鼓励下，创办了应氏杯，原以为能携大胜日本之余威，直接奠定中国围棋的王者地位，却不曾想让韩国人顺手拣了便宜。

　　这一拣就是十七年，韩国棋手整整压了中日两国十七年。应氏杯，三国对抗赛，富士通杯，东洋证券杯，春兰杯，韩国人拿奖拿到手软。从曹熏铉到李昌镐再到李世石，他们这三代的优势就是中国棋手肩膀上的三座大山。而所有的信心，我们不得不承认是来源于当年曹熏铉在应氏杯拿下了聂卫平。

　　所以这次老聂表现得如此兴奋，这不仅仅是为弟子骄傲，这是一个梦，中国棋手在应氏杯上的梦，终于圆了。虽然对手不是石佛也不是当年剁掉老聂的曹熏铉，只是韩国新锐力量崔哲瀚，但一切无可指摘。这是十七年来的第一次圆满，我们没有理由在其中加入一些不愉快的因子。尤其是胜利者为常昊。

　　这么多年来，常昊背负的担子是最重的，他不可能像老聂、马晓春等人可以用年纪来搪塞自己的失败，因为在国内的胜绩，他不得不比其他人挑起更重的担子，但在之前他挑不起。从给予厚望到失望，再到其后的几近绝望，棋迷对常昊的心态一直在变化。从质疑他性格的软弱到反对他的婚姻，批评声如潮水般涌来。尽管年少成名，但常昊走的路却比其他人显得格外艰辛。

　　李昌镐是他的克星，但常昊并非只有这一个克星。在国际赛场上，每每看到常昊的昏招去埋葬自己的胜利。他不是因为棋力太弱，而是差了那么一口气。总在关键的时候会下出缓着，总是能在最可能胜利的时候放弃胜利，这对他，对中国围棋都是一个遗憾。

　　六次冲击世界冠军失败，从1998年到2005年，这是段漫长的路程，也是常昊蛰伏的七年。从聂卫平到常昊，中国棋手转了好几道弯子，却始终在世界棋坛上找不到自己的康庄大道。常昊在棋坛的路，走着走着给人的感觉就已经到达了终点，再不可能有突破了。若没有本次应氏杯的成功，这些看起来都这将是一个伤仲永的极好例子。

　　如果这次常昊依然没有获得冠军呢？我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有多少批评，但是我一直很想问问常昊，这么多年来，每回在世界大赛失利后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面对如此多的期望，面对如此多的质疑，面对如此多的指责乃至辱骂，他是否能保持着平常心？他是否真的也会对自己失去信心呢？也许这次胜利可以告诉我，他一直保持着平常心，他从未对自己失去过信心！

　　对于中国围棋来说，这次应氏杯上的首次胜利，圆了应老爷子的一个梦，也圆了中国棋手的梦。对于常昊来说，这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从现在开始，他再不是万年老二，再不是外战外行的标兵，只有一场胜利，常昊直接从地狱到了天堂。但回到天堂不代表会一直待在天堂，一个冠军也绝对不会满足棋迷对常昊的期望，而只会让他们的胃口提得更高。

　　应氏杯的胜利只是常昊征服世界棋坛的一个分号，不是也不应该成为一个句号。对于年少成名的常昊来说，这个世界冠军来得晚了点，但绝对不能因为来得晚就认为这将是常昊征战世界棋坛的终点。对于他，甚至对于中国围棋来说，这次的辉煌应该是他们的起点。常昊必须让自己今后的围棋之路走得更绚丽些，是的，一切都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湘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