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体育讯　一个球迷眼中的女排十七年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开始了好几天后，正在读高二忙於准备第二年高考的我还不知道奥运会是怎么会事，直到栾菊杰拿下击剑金牌，邻居家电视里播放的国歌响彻我们大院，我才被深深地吸引了。我的体育老师是我们那个偏僻小城中学里少有的从江西师范学院毕业的体育专业大学生，他对中国体育非常熟悉，并很能侃，几句话就把我带进了一个代表着健

美，拼搏和向上的世界。随后我从头到尾观看了中美女排决赛，我想我受到的震撼至今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场绝对应该载入世界女排史册的精彩对局(尤其是第一局)，连同胜利后杨锡兰那如经典般动情的泪水，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短短的三局比赛，让我懂得了一个人成功背后的艰辛努力，登顶路上的坚韧不拔和拼搏向上。我想，我要用这种精神来鼓励自己考大学，这就有了我后来以高分考入北医，本科毕业时又考上硕博连读研究生，不到27岁就成为医学博士(我想这个年龄的博士应该不多)。我想，我本人是体育如何影响一个人生活足迹的典型例子。

　　我后来当然就成了体育迷了，自然对女排是最关心的，我看一切电视里转播的女排比赛，不管是世界比赛还是国内联赛，我在电视机旁和她们一起感受1985年和1986年两夺世界冠军的激动和喜悦，我也感受她们在17年里(谁能想到女排再夺世界冠军需要这么久)12次冲顶失败的痛。

　　随着五年前举家来美，我很难再从电视上关注中国女排了(排球在美国不受重视，想看场电视转播比登天还难，我周围的美国同事大部分都不知道美国女排的存在以及这次世界杯有夺冠的可能)，好在，有了INTERNET，我可以秀才不出门，纵观天下大事了，只是和电视相比，这是个无声的世界，我要通过读网上每一条关于女排的消息来感受她们在球场上的呐喊和撕杀，来感受她们的酸甜苦辣。我自然注意到了中国女排有可能在日本世界杯赛上重温冠军梦，美国没有转播，我得守着中文网站和国际排联官方网站的在线直播来得到第一手消息，我读网站里每一条消息，我将所有的文字和图片信息尽情地转化，去想象她们的11连胜，去想象她们夺冠后泪洒球场的感人场面。以至于，我自己经常情不自禁地落泪，尤其是面对"11连胜梦幻旅程，告慰17年漫漫长夜"或"告别17年漫漫长夜，中国女排重回巅峰"这样的标题。我真希望她们能听到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我作证，这一天来得太不容易了。这一切的背后是她们怎样的苦和泪呀。这些姑娘们都可以叫我叔叔了，多少和她们一样大的女孩都在逛大街，泡吧，傍大款，无忧无虑，她们却不行。我们这些成年人，凭什么给她们这么大的压力，让一群孩子们去实现强国梦想，要知道，那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职责。无论她们是否是冠军，她们在17年的表现告诉我们她们是何等的敬业，这不正是国人(包括其他体育项目)最缺乏的，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呀。

　　是啊，也不知道中国体育怎么就形成了这么个逻辑，得过世界冠军的，只有再得世界冠军才是成功。对运动员来说，拿到冠军后退役当然很理想，可苦了那些以失败为结局的人。女排再夺世界冠军，我从网上注意到人们想的最多的就是老女排和三连冠，这中间17年为着同样梦想而奋斗的教练员和运动员只好一笔带过，实在有失公允。甚至，连后三连冠(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冠军，1985年日本世界杯冠军，1986年布拉格世锦赛冠军)的缔造者杨锡兰等人，都没怎么提到。也许，时间带走了太多？有一家体育报当年这样报导：女排夺得第四个世界冠军(1985年)后照例到北大等高校造访，受到英雄般的欢迎，杨锡兰笑问：如果我们输了，你们还这样喜欢我们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篇文章里大学生是如何回答她的。可惜，当时国人没有几个清醒的，除了女排姑娘自己，没有人会承认在虎虎有生的古巴女排面前，中国女排已呈强弩之末。接下来汉城奥运会上的惨败，国人当然不能接受，骂声连天，何谈欢迎和喜欢。这可苦了后三连冠的中坚力量，当然也是汉城球场上的主力，她们是杨锡兰(因为打过主攻，我认为是冯坤之前的攻击型二传雏形)，姜英(被鞍山市长骄傲地列为和钢铁一样重要的本地特产)，杨晓君(和郎平，冯坤同为首都人的骄傲)，郑美珠(和周苏红一样美丽的游击队员)，侯玉珠(和郑美珠并称福建双珠)和巫丹(被网上称为经历了女排所有苦难的队员)。我想，五连冠在她们手里结束，有谁能比她们更心痛，更酸楚，可是冠军只有一个，中国队也不能总拿冠军呀(现在也如此，球迷和排球界要冷静)，总有从冠军台上走下来的时候。正可谓成者为王败者寇，除了巫丹因为年轻，其他五位在世界排球史上留下不可磨灭印迹的优秀球员就这样悄悄地退役了，没人封她们官，比起以冠军身份退役的队员，实在是天壤之别。沧海桑田，世事变更，她们以自己精湛技艺和团结拼搏奉献给人们的精彩瞬间一定永远留在球迷的心中，还有她们的微笑和眼泪。她们远离媒体焦点，却没有远离象我一样执着的球迷的心，祝她们永远幸福。

　　17年里，每当女排冲顶失败，媒体总会指责女排拼搏不够，说老女排精神丢了，精神这东西有时还真难比。本人在现场唯一看过的一场女排比赛就是李国君时期的一场对美国的商业性比赛(大约是1990年)，当时中国女排处於低潮时期，无人喝彩，诺大的首都体育馆只有区区不到100名观众，但也因此我们能清楚地听见女排队员在场上的呐喊和交流。李国君无论场上场下都激情饱满，她在场上充满着强烈的求胜欲和顽强的进取心，哪怕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商业比赛。她不停地提醒大家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她积极参与进攻和防守，要球不要命，我感觉到，她使出全部的力量扣每一个球，她使出全部的才能救每一个球，最后一分是二传手连续四次传球给她拿下的。扣完最后一个球，当其他队员都兴奋地相拥祝贺时，她却倒地起不来了，不得不趴在地上接受队医的按摩良久，才能走出场地。人们都说老女排如何拼搏，如何顽强，这没有错，但我亲眼目睹了李国君身上绝对有这种精神，我也认为任何时候中国女排都有这样的队员，正是她们，中国女排才在17年慢慢长夜里才没有被列强拉下太多。(当女排在日本鏊战的时候，我很欣慰地从网上看到了李国君的消息，我知道她一定心潮起伏，感慨万分，要知道，李国君带着眼伤打完1990年的北京世锦赛，中国队差点就夺回了世界冠军，那种心痛是我们这些旁观者是永远也无法体验到的。)

　　说到底，我认为实力是拼搏的本钱。在以握发球权得分的时代，发球方首先要防住对方的一攻，然后发动反击，由於防起对方一攻后很难传球到位打快球，二传通常只能传给四号位，所以主攻手的实力极为关键，能不能得分就看这一锤子。而副攻主要担负着夺回发球权的重任，因为接发球到位就可以由副攻打快球(当时很少有跳发球)。1978年中国女排获得世锦赛第四名，老道的日本教练一语道破：中国队离世界冠军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得由郎平这位中国女排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主攻手来跨越，袁伟民不惜以丢掉亚运会冠军为代价换来郎平的成熟(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勇气)。中国女排的前四次冠军，都有中国队最强大的主攻手郎平参与，虽然其攻击力并不在美国的海曼和古巴的路易斯之上，但技术更全面，得冠顺里成章。第五次夺冠，郎平没有上场，但古巴队的超级主攻手路易斯刚分娩不久，只能打一局，也正是中国队遇到麻烦的一局，好在当时杨锡兰，梁艳，姜英，杨晓君，郑美珠和侯玉珠等人状态不错，五连冠就此水到渠成，临时出马执教女排的张蓉芳得以金身未破。以后，随着古巴女排的持续颠峰状态，加之中国队很长时间没有理想的主攻手，没能夺回世界冠军并不奇怪。现在很多文章还经常对陈忠和"取机关枪舍大炮的作法"颇有微词，认为不入流，其实是没有看透每球得分制给中国女排带来的好处。客观上来讲，每球得分制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对强力主攻手的需求，只要能打好快变战术，照样可以赢得比赛。换句话来说，只要我机关枪弹无虚发，同样可以攻城略地。甚至有时候，丢掉发球权还有潜在好处呢，比如24：16大比分领先的时候，我方发球失误或对方一攻成功，对方得一分变24：17，此时(下一个球也可)接好对方发球打个快攻，局点就能漂亮拿下(我这样说并不是鼓励消极放弃发球权)。陈忠和当然知道大炮的重要性，可是超强主攻手的培养岂能一蹰而就，至少目前中国队的主攻手受身材限制，大炮威力有限，机关枪还得多用。正如美国女排主教练吉田敏明输给波兰之后说，如果我们要有格林卡，肯定拿冠军。这不废话吗，中国队要有了格林卡，从现在起至少到北京奥运会，世界冠军争夺战都不会有悬念。

　　所以我认为成熟的球迷(以及有关方面)应该懂得理解和尊重。我们更要学会感谢，不仅仅只感谢胜利者，也要感谢失败者，因为往往失败提供更宝贵的经验。笔者刚到美国的时候，有个实验做得不顺，明确按照步骤做就是不成功，当我去向一个这方面的专家请教时，出乎意料，她说：我帮不了你，因为我照着同样的步骤一次就做成了，没有失败的经历，也就没有经验可谈。我想，女排17年里经历的失败，应该是新女排重新奋起的基础和参照，别人走过的弯路可以不必再走，别人犯过的错误争取绕过去。所以，失败者同样要受到尊重和感谢。其实，作为女排姑娘们从事的一项工作，打排球和其他行业的工作是一样的，她们已经体现了超乎常人的敬业心，我们不可苛求。她们失败的时候，没有人比她们自己更痛苦。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中国女排出人意料地没进前四，打完对东道主西班牙的比赛获得第七名之后，从电视上我看到苏惠娟脸上的无奈，我想，几天前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失败的她，连同其他队员，此时欲哭无泪，欲笑不能。果然，从后来的一篇文章里了解到，大苏(这位当时中国女排的队长，杨锡之后最优秀的二传手的呢称)随后在休息室里趴在水池上失声痛哭，谁也劝不了，是啊，最后一次作为中国女排这一光荣集体一员参加比赛，从来都没有泯灭重夺冠军的梦想，以如此结局而告终，她心有不甘哪，作为替补队员经历过汉城惨败，纵然她不再害怕失败，可是能在球场上拼搏的青春年华已经耗尽了，她没有机会了，我想此时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自己的痛哭了。

　　相比起来，王丽娜是幸运的，美国的一份华文报纸报道对日本一战第二局最后一个球，冯坤连续四次传球给她，最后由她打中这一夺冠的历史性一球，不知她事先是否和冯坤有默契。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是中国女排17年里重新登顶的另外一个机会，决赛对古巴关键的第三局中国队领先达到局点，关键时刻年轻的王丽娜扣球失误(我在这儿丝毫没有批评王丽娜的意思)，古巴队绝处逢生，后来居上，最终笑到最后。赛后人们看见了王怡把头捂在毛巾里痛哭的场面，崔咏梅接受采访时还挂着泪珠，差一点啊！我记得当时扣丢那个球后，王丽娜非常懊恼，好在，历史给了她机会亲手补上这一球，自己的排球生涯因之而更完美，即使没有这个美丽的默契，我也宁可信其有。

　　前面说到巫丹经历了女排所有的苦难，而赖亚文也是如此，以队员和助理教练的身份，覆盖了这艰难的17年。当中日比赛快要结束时，我就想，赖亚文的泪可能会超过场上的队员，后来看到文章说她一个人在休息室里哭了很久，她没有比这更能宣泄自己情感的方式了，十几年的场上拼搏和五年的教练生涯，她都走过来了，让她能坚持这么久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冠军梦啊。很遗憾在美国我无法看到她在夺冠之后的动情，可是我记得1994年广岛亚运会上输给韩国后在亚军领奖台上，她那滴在从颁奖官员手里接过来的吉祥物上的伤心泪珠。

　　现在女排夺冠了，她选择了低调处事态度，一如她在场上的不张扬，中国女排主教练能有这样的副手，是我们球迷的福气呀，我们感谢和钦佩她，我们要感谢和钦佩所有向着冠军发起冲击虽败尤荣的人，这里边有冷竣而美丽的李月明，永远虎虎有生的李新和李艳，微笑自信的孙?，还有吴永梅和王子凌，等等，我无法全部列出，她(他)们的存在和奋斗让这中国女排的17年如此波澜壮阔，精彩，美丽，令人尊敬。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注意到SINA全文发布了中国女排很快要在郴州开始集训的通知，有现役国家队队员，也有新手，网路上开始有些讨论，说谁也该进国家队。是啊，入选国家队是一种荣誉，尤其是第一次拿到这份通知的队员一定很兴奋，但是她们此去郴州并非为游山玩水，是要去经历封闭式的魔鬼训练，我想那种经历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自己最清楚，纵然意志坚强，也还得向自我和极限挑战。当她们义无反顾离家上路的时候，一定会看见深爱着她们的亲人，恋人，朋友眼里泪光闪闪，她们都是花季年龄的孩子，只因为选择了排球，就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我突然想，此去郴州，某种意义上如去集中营啊，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有谁退缩，只因为这群可爱的姑娘坚信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想到此，作为有一个女儿的父亲，我愿为中国女排的姑娘们献上自己诚挚的祝福，祝她们好运常伴。

　　李大卫，2004年春节前夕写于美国波特兰